钟繇瞪大了双眼,看着面前的崔琰,心头的怒火剧烈的燃烧着,他站起身来,面色赤红,厉声说道:“危言耸听!!危言耸听!!”,他连着叫了两声,原先崔琰在他建立了些许不错的印象,此刻也是全然崩塌,这个信口雌黄的贼子!
“或许是罢,让你见到家国覆灭的那一刻,那是吾等公羊的失职,而你见不到,我也不图你会感恩...”

崔琰嘶哑的说道:“我知道你千里迢迢从荆州赶来的目的,你怕我教导不好皇长子,公羊天子有什么不好呢?孝康,孝宪,当今天子,他们做的莫非还不够麽?为何就会引得你们如此敌视呢?我看啊,你们还是因私心赶到了这里,你们是害怕啊....”

“你们不是担忧家国,是担忧己身,因我公羊教导出的天子,不会容忍你们的骄横,不会允许你们胡作非为,他会不顾出身,重用贤才,是故,你们这些大族出身的,以家国为由,全力反对,还有那些寒门子弟,他们好不容易爬到了如今的地步,却忽然间忘了本..可笑,可笑。”

“崔公错矣,孝康孝宪,千古之明君,堪比尧舜之人,纵然不治公羊,也不会影响他们的伟业...而我所担心的,也并不是自己的利益受损...我怕这无休止的战争,会给大汉带来滔天灾祸...我怕天子独断,不再听取大臣的谏言,我怕天子因尔等复仇大义,做不智之事。”

钟繇缓缓说着,他并没有因崔琰的训斥而退却。

崔琰的言辞是愈发的激烈,手拄宝剑,与钟繇从经学根本,谈到了大汉之本,又谈到了三世论,说起了天命论,两人争锋相对,可明眼人都能看出,崔琰是占据了上风的,他越说越快,钟繇渐渐的已经是回答不上来,显得有些词穷,这也难怪。

钟繇在地方担任官身,整日都是处理政事,少有空暇时日,能够好好的读读书,而崔琰整日在太学内,从不曾忘却读书进学,大汉书馆内的藏书,他几乎都要看完了,就连一些杂书,他都没有放过,他甚至还会读左传,谷梁,乃至一些他自己认为写的极烂的书,他都会认真的看完。

论知识存储量,显然,钟繇已经不是崔琰的对手了。

钟繇渐渐的有些慌乱,言语结巴,再也没有了方才的那股气势,崔琰即将获胜。

坐在台下的毛玠有些坐不住了,他本以为,这么多的大儒赶到这里,是并能赢了崔琰这个老头的,可是他没有想到啊,崔琰这老贼的口才如此了得,知识渊博,看着他说出一些自己都不曾听闻过的典故,毛玠心里也是慌了,先前到来的各派大儒一一败下阵来,若是钟繇也败了,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毛玠自认自己不是钟繇的对手,何况是这崔琰呢,若是自己也败了,那还了得?

那对于公羊之外其余学派而言,简直就是毁灭性的打击啊。

不行,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啊!

毛玠皱着眉头,要不自己稍后不登场?

不行,不登场的话,别人就会认为自己怕了崔琰这厮,可若是登场,自己也输了该怎么办呢?要不自己现在就上台,与钟繇一同战崔琰??不行,这么做是会被人笑话的!

看着钟繇即将落败,毛玠还是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就在那一刻,他感觉有什么冲进了自己的怀里,毛玠一愣,在这夜色下,他倒也有些看不清,他低下头来,自己怀里却是一个小娃娃,那娃娃抬起头,笑呵呵的,很是可爱,毛玠看着他,不由得便想起了自家的孙儿。

“哈哈哈,小家伙,你是...哎呦!!”

坐在他周围的众人纷纷看了过去,只见那小家伙正在用力的揪着毛玠的胡须,毛玠痛得哇哇大叫,他站起身来,小家伙也是挂在了他的身上,双腿圈着他的腹部,小手还是不忘了揪他的长须,毛玠抓住小家伙的双肩,想要将他扯开,可是这娃娃紧紧的拽着他的胡须,他这么一扯,便是更加的疼痛了!

“快帮我把他弄开,把他弄开!!”

毛玠叫着,周围这才有几个儒生站起身来,帮着他将小家伙给抱走,毛玠心疼的看着小家伙手中被揪下来的花白胡须,恼怒的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啊?”

“我家的,我外孙,不知有何指教?”

坐在不远处的吕布忽然侧过头来,冷冷的问道。

毛玠一愣,吕布外孙在这里做什么?也不管好...等一下,外孙??皇长子??

毛玠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笑着说道:“没事,我就想着如此乖巧的孩子是谁家的呢,原来是皇长子殿下啊,无碍,无碍了...”,说着,他缓缓坐了下来,他这刚坐下来,虎儿再一次冲进了他的怀里,毛玠欲哭无泪啊,看着还是在揪着自己胡须的皇长子,他甚至连开口劝阻都不敢啊。

那边的吕国丈虎视眈眈,仿佛随时就要上来弄死自己。

至于维持秩序的更卒,毛玠看了看远处的那个朝着他狞笑着的大胖子,心里更是一寒。

“殿下啊,能不能不要揪老臣的胡须啊?”

“不行!”

“为何啊?”

“他们说你要上场欺负我师君!”

“殿下啊,我不上场了,我不去了,我认输,劳烦殿下不要再揪老臣的胡须了....”

“真哒?”,虎儿半信半疑的抓住他的长须,不过,这次还真的没有往下拽,毛玠无奈的点着头,说道:“老臣不敢欺骗殿下啊,的确是真的!”,虎儿这才开心的笑了起来,连忙松开了自己的手,又抱着毛玠,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

“谢谢你啊,以后要是谁欺负你,你就找我!我住在外公家里!”,小虎儿说了一声,这才蹦蹦跳跳的离去了,毛玠看着殿下走远了,若有所思的皱起了眉头。

钟繇终于还是落败了,他面色阴沉的走下场,不过,还是有希望的,虽然自己输了,可崔琰那老头,也几乎快说不出话来,而自己这边还有个毛玠,钟繇坐回自己的位置,看了看身边的毛玠,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位老友有些古怪。

他方才在知道自己必输的情况下,还是坚持了那么久,其中也是想能帮一帮自己这位老友,崔琰那老头辩论了一整天,现在大概也是快要坚持不住了,只要毛玠上场,没有迅速的落败,就一定能够战胜崔琰,这样一来,他们其余学派也不会显得那般的无能。

可是,他看到身边老友之后,他忽然觉得毛玠有些古怪。

毛玠方才那般急切的催他上场,可如今却是格外的平静,淡然,甚至是有一些的和蔼,他微笑着,看着台上的崔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钟繇坐回自己的位置后,他也没有言语,这就很奇怪了,钟繇皱着眉头,莫非他是有着必胜的把握?

钟繇低声说道:“上场罢,他快要不行了...”

毛玠没有言语,缓缓站起身来,看向了台上的崔琰,崔琰并不惧怕,有些无礼的招了招手,邀毛玠上场,这个倔老头,压根就不曾害怕。

“我认输!”,毛玠大声说道。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寂静的氛围顿时被打破了,连崔琰都有些惊讶,看着面前的毛玠,点了点头,至于钟繇,更是茫然的看着身边的老友,仿佛都有些认不出他来,唯独毛玠,面带笑容,对于周围的那种言语,视若无睹,坐了下来,看向了坐在吕布怀里的虎儿,毛玠眨了眨眼睛。

虎儿咧嘴笑了起来。

“崔公威武!!”,刘懿猛地大叫道,顿时,众人纷纷响应,尤其是太学生们,格外的激动,他们的大祭酒竟然真的战胜了十几位大儒,这一战,定会轰动天下,看着台上那个倔老头,众人一遍一遍的大叫着,连吕布,都是赞赏的点着头。

虎儿这师君还是不错的啊。

刘懿急忙走上台,扶持着崔琰,站起身来,走下了台。

虎儿本来是要过去的,吕布却是抓着他,说道:“让你师君休歇一些时日,不要再劳烦他了...”,虎儿似懂非懂的点着头,这一场的辩论结束,也就代表今天一整天的辩论结束了,吕布带着虎儿离去了,士子们却似乎还是有些睡不着,便各自上场,谈论了起来,也有不少离去的。

钟繇怒气冲冲的朝着大门走去,毛玠赶忙在他的身后追。

“元常!元常!”

毛玠呼唤着,钟繇只当时没有听到,继续朝着前方走,毛玠加快了步伐,好在他比钟繇要年轻些,很快就走到了他的身边,“元常啊,你莫要生气,这样,我当面给你赔罪....”

“呵呵,我这样卑鄙之人,如何能受君之拜呢?阁下可是高尚的很啊,不愿胜之不武,便不再辩论,却是丢尽了我谷梁之颜面啊!!”,钟繇愤怒的说着。

毛玠摇着头,说道:“就在你们辩论的时候,曾有人来找我,那时候,我才明白,我们忘却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何人?”

“皇长子。”

“皇长子年幼,我们如此做就是不想他落在奸贼的手里啊!!”

“他是年幼,可他是一个非常重情重义的人,如今我们如此针对他的师君,若是他的师君有个三长两短?”

“呵呵,你是惧怕皇长子未来复仇?”

“你我不惧怕,可我们的子孙呢?”

“我的孙儿快要出生了,当然,你的孩子也快要出生了....”,毛玠笑着说道。

钟繇冷哼了一声,没有言语,却也是放缓了脚步,两人一同朝着驿站走去。

说起来很是古怪,钟繇已过古稀,就在这个年纪,他新纳的妾室竟然有喜了,没错,七十多岁的年纪,竟然要再有一个孩子了,而钟繇是有一个儿子的,唤作钟毓,如今在交州担任地方太守,这位长子五十多岁啦,这个时候,再要个孩子,这个孩子跟他兄长有着五十多年的年龄差距,这就很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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