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琰话音刚落,一人缓缓走上了台。
门子学顿时一阵的欢呼,此人乃是门子学的祭酒,故而这上场,就是引得众人欢呼起来,崔琰眯着双眼,看着面前的这个人,此人乃是从地方上升迁到门子学担任祭酒的,据说,他是最有希望接替自己来担任太学大祭酒的,这是一个年轻人。

大抵是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年轻气盛。

他唤作谯周,字允南,巴西西充人,他自幼勤奋好学,饱读经书,知晓天文,曾拜学各地,在不到二十岁的时候,他就已经通过了考核,作为非太学出身的考生,他当时也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在通过考核之后,他还是沉迷在学业之中,担任地方官吏的时候,政绩并不算太好。

故而,他最终还是被派到了学府内,他不适合在地方治政,可是在门子学内,他是发挥出了自己真正的才能,教导出了不少的优秀弟子,在门子学内,很受学子们的敬重,他听到了崔琰的挑衅,便直接走了上去,恭恭敬敬的朝着崔琰一拜,认真的说道:“后生谯周,请崔公指教。”

崔琰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点了点头。

两人各自坐了下来。

“谷梁重尊君,天子之威,世人当敬,听闻崔公屡次诋毁谷梁,敢请教,崔公莫不是觉得,重君是不对的?还是说,公羊其实与谷梁一样,也是要尊君呢?”,这谯周刚开口,便唬住了众人,这是一个难题,崔琰曾多次说谷梁无稽之谈,荒诞之言,那么谷梁尊君,也是无稽之谈麽?

这是要借着天子之威,强行逼迫崔琰认错啊。

崔琰大笑,说道:“无稽之谈罢了!”

众人大惊,纷纷看向了崔琰,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崔琰认真的说道:“我公羊读春秋,读出的乃是尊王攘夷,尔等谷梁,读了一生,却只读出尊王二字,比我公羊,还少了两个,你们的尊重,只是在言语里,口称尊君,可是君王犯错的时候,谷梁是如何做的呢?尔等言,君王无过,连个上谏的胆量都没有,这是害君还是在尊君??”

“公羊之尊,在于御敌,无论匈奴鲜卑,敢犯大汉者,公羊当诛,纵身死不悔,这才是春秋之尊君,尔等不过是虚妄之言啊,外敌入侵,为天子隐瞒住,不让天子心慌,这是你们的尊君??天子犯了过错,你们不提,为天子揽过,这是尊君??”

“孝桓皇帝索要献礼,谷梁一派,却无一人敢直言,以尊君之名,行害君之事!!!”

“当阉人抢夺尔等利益之事,你们却又结交为党人,攻伐不休,以爱君之名,为己邀名!!!”

“春秋之尊君,在我等公羊看来,乃是言行合一的!!你看看你自己,治理地方,连一个县的百姓都喂不饱,你身为天子亲派的官吏,你事如何尊君的?!我公羊皆能臣,下安黎民,外击贼寇,为天子分忧,这方才是春秋尊君!!”

崔琰压根不给谯周片刻言语的时日,一时间就将尊王说的清清楚楚。

谯周呆愣了许久,有些茫然的站起身来,周围的大儒们叹息着,他还是太年轻了,面对崔琰这样的老贼,他顿时就被说懵了,如今自己或许都在想什么是尊君,果然,过了许久,谯周还是陷入思索之中,他呆滞的朝着崔琰行了一礼,恍惚的走了下去。

“崔公威武!!”,刘懿大叫道,顿时,那些不是公羊的太学生们,也是大叫了起来,太学大祭酒击败了门子学的祭酒,嘿嘿,早就说了,你们门子学绝不是我们的对手啊!

崔琰眯着双眼,目送他离去。

“北海徐干,请崔公指教!”,就在谯周走下去的那一刻,又一位走了上来,此人倒是比谯周要年长的多,年纪与崔琰相当,穿着儒生长袍,模样俊俏,此公如今在邸报府里做事,曾书写《中论》,得到曹司徒的称赞,曹司徒说此人的《中论》是“成一家之言,辞义典雅,足传于后。”

“《春秋》贵义而不贵惠,信道而不信邪。孝子扬父之美,不扬父之恶,先君之欲与!”

“将以让桓也。让桓正乎?曰不正。”

这位就不像谯周那般的好相与了,上台之后,他便是说起了春秋之内的一些段落,这是谷梁春秋内的隐公元年,也是谷梁与春秋的共同之处,谷梁在对春秋不载隐公的记载是“公何以不言即位?成公志也。焉成之?言君之不取为公也。君之不取为公何也?将以让桓也。让桓正乎?曰不正。”

公羊是:“公何以不言即位?成公意也。何成乎公之意?公将平国而反之桓....故凡隐之立,为桓立也。”

总结起来,谷梁认为,不载隐公的原因是因尊卑之别,另外以孝子扬父之美,不扬父之恶为由,讲述的是他们谷梁所认为的贵贱尊卑之别,以及亲亲相隐,公羊当然也是如此认为的,因为尊卑之分,子因母贵,母因子贵,这与才能无关,不能破坏了这种尊贵的分别。

两者的核心思想都是尊卑,无视才能。

徐干说完,方才问道:“若这为无稽之谈,公羊之学又当如何呢?”

崔琰回道:“谷梁曰:将以恶桓也。其恶桓何也?隐将让而桓弑之,则桓恶矣。桓弑而隐让,则隐善矣,公羊曰:隐于是焉而辞立,则未知桓之将必得立也。且如桓立,则恐诸大夫之不能相幼君也,同样的时期,在你们谷梁看来,却是因惧怕相残,而在公羊眼里,却是治国的大事!”

“公羊讲尊卑,乃是因国本而讲,恐生出祸患,动摇家国,治国不当,为民,为国思焉,而谷梁呢?眼里可有百姓,可有家国,谷梁之尊却是怕有损君王之颜,这两者岂能并论呢?”

“损君王之威,固然动摇国本,谷梁只是不提罢了。”

“既然不提,公何不提笔注释?加上一句恐诸大夫之不能相幼君也,哦,对了,如此注释的话,那谷梁就要成为公羊了!”

“你!!”

“怎么?公羊尊卑之分与君王,谷梁之尊卑与天下,按着谷梁之学,你就不应该坐在这里与我辩论,毕竟,你出身乃是寒门,我出身可是世家啊,你如何配呢?是公羊让你有资格学习知识,让你能够读书,如今你却替着谷梁与我辩论,犬且知恩,你呢??”

徐干的脸色时而青,时而白,猛地挥起了衣袖,离开了此处。

“崔公威武!!!”

“平原华歆,请崔公指教!!”

“北海管宁,请崔公指教!!”

“彭城严畯,请崔公指教!!”

“北海邴原,请崔公指教!!”

“汝南和洽,请崔公指教!!”

“太原孙资,请崔公指教!!”

.......

天色已黑,周围点着无数的灯火,众人一次次的嘶吼,到如今,他们全然都沉默了下来,他们安静的坐在下方,茫然的看着台上那个倔强的老头,崔琰双眼充血,双手都已微微的颤抖了起来,他也不知自己辩退了多少人,从早上,到如今,他一口饭菜都没有吃,甚至说,他连台都没有走下去。

“左传的跳梁小丑也敢上台?颠倒是非,也敢言春秋?给我滚下去!!”

“只谈君王当重仪,谷梁却不给出个标准的礼仪来,还需要公羊来提供,谷梁再以公羊的标准来表述自己的看法,好啊,拿我公羊的剑来砍你谷梁的反对者?你如今还敢将长剑对准我??”

又一位大儒瞪大了双眼,看着面前的老头,说不出话来,起身一拜,走了下去。

崔琰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他猛地拔出了腰间的长剑,直接插在了地面上,拄着长剑,看向了台下。

大儒钟繇,闭着双眼,坐在下方。

这厮已是担任了荆州牧,为了这次的舌战,他向天子上奏,方才赶到了雒阳,与他一同赶来的,还有凉州牧毛玠,这两人算得上是底下诸大儒里,地位与知识最高的两位,崔琰摇摇晃晃的,看着他们两人,“你们,尚来罢,再不上场,我嗓子便要哑了....”

钟繇看了看面前的倔强老头。

“我不欺你,明日再论。”

“上来!”

“你已疲乏,胜之亦不武。”

“少说废话!给我上来!!”

钟繇缓缓站起身来,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他走上了台,看着面前的崔琰,他摇了摇头,坐了下来,崔琰拄着长剑,也是缓慢的坐了下来,钟繇开口问道:“这些辩论,其实都没有必要,无论是公羊,谷梁,还是其他,都是对儒的不同理解,不必拼个孰强孰弱。”

“纵然赢了,那也只是因人的强大,与经学无关。”

“在我看来,所有的经学都是对的,没有强弱对错!”

“呵呵呵....”,崔琰咧嘴笑着,他说道:“不对,公羊学是最正确的,最强大的,其余学派都是放屁!”

“呵?”,钟繇心里顿时起火,他问道:“孝宪之时,大汉正强,贵霜一战,使得凉州经济倒退,百姓受苦,国库空虚,三十之积累,荡然无存,新政无法施行,之后的十年里,大汉再无昔日的势头,敢问崔公,国好战必亡,可是对的?”

“贵霜之战后,凉州没有了外敌,西州开始了发展,鲜卑之战后,幽并三州安稳,交州之战后,扬荆无忧患,别的废话不说,你就直接去问问当地的百姓,他们是愿意富裕的活在屠刀下,还是愿意贫苦的活在安稳之中,在没有这些战争之前,百姓再富裕,也与肥豚无疑!!”

“是我们公羊,为他们除掉了悬挂在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就要砍下来的屠刀,让他们能够如此活着!”

“若无公羊,按鲜卑之强,草原诸族的兴起,北方愈发寒冷的气候,草原再无粮食的时候,就是诸贼入侵的时候,那时,只怕你的子孙后人,都要活在他们的屠刀之下了....为奴为婢为妓...你应当给公羊跪下来叩首...而不是来指责公羊挑起征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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