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风和薛琴霜在那位中年男子的带领之下,朝着山中更高处行去。
云雾自眼前分开,如同行走在了波涛当中一般,没有丝毫实感,王安风体内内力缓缓流转,将自身的状态维持在了最完美的状态,长剑背负在后,不到一息时间便可出鞘,腰间有五枚玉瓶,里面装满了他自己配置的毒素。

自扶风城中出发的时候,便已经是这个装扮。

仿佛去决死而战一般。

其实这件事情,他并非看不出蹊跷之处。

卫奇之死,事情的开端,线索的终结,一切的线索都指向了药师谷,要说这一行没有危险,他绝不相信。

非但有危险,而且是相当大的危险,一不小心,就会将自己折进去,最好的选择,便是按着苏文昌所说。

这事情和你无关,不用去管。

可那时候的局势,却又唯独他自己能够过来。

如果不来,那线索断绝,那些因他而死去之人,便是枉死。

这种结果,无论世人如何看待,他也绝难以放过自己。

而他也并未打算一直参与到这件事情上,他只打算将这线索重续,只要药师谷的人能够将那个中了剧毒的人救回来,究竟是谁暗中吩咐,令火炼门高手离开卫奇,以及其后的一切都会变得极为明朗化。

到时候,火炼门毕竟身为扶风第一大派,高手众多,绝对能够将事情弄明白,还有那么多的高手交好,得到了未中断的线索,发动门派之力,必然能够抓得到那凶手。

绝对!

药师谷也可以借此摆脱身上的污水。

而枉死之人,

亦可瞑目。

王安风微呼出口气,变得越发坚定,却又想到跟着自己过来的薛琴霜,心中罕见升起来了些微懊恼,他有自己冒险过来的理由,而后者竟也同他自己一般的倔强,根本劝说不了。

最重要的一点……

王安风根本打不过她。

微微抿了抿唇,薛琴霜发现了他的视线,偏过头来,嘴角噙着一抹清浅的笑意,露出左颊一个小小的酒窝,笑吟吟地问道:

“怎么了?”

王安风看着那张已经很熟悉的面庞,呼出口气,心中杂念散去,只余下了一片宁静。

摇了摇头,道:

“没甚么。”

少女不以为意,点了点头,便偏过头去,负手看着这扶风八景之一,云海绵延,无穷无尽,似乎并未察觉到丝毫的危险一般,神态颇为自在。

王安风抿了抿唇,收回目光,自心中低声呢喃。

薛姑娘因我而卷入这事情。

若真的出现了危险,拼着性命不要,也要为她搏得生机。

心念至此,却又抬手轻轻敲了下自己眉心,自心中斥责自己道。

已经来了药师谷中,怎么还会有危险?

真是……胡思乱想!

这样想,岂不是对不住川兄和梦姑娘的信任,更是对不住药师谷的诸位?

他们愿意让自己进入内谷,愿意出手去搭救莫不相识的人。

自己这样想,实在过分。

真真不该。

…………………………………………

山路渐渐断绝。

王安风两人跟在了那中年男子身后,最后的一段道路,只以轻功提气轻身,腾挪而上,足足花费了约莫七八分钟时间,方才到了最后的‘内谷’所在之处。

王安风立在其上,向下俯瞰,只觉得这山势极为险峻,若是先前,未曾学到新轻功的时候,以少林健步功想要上这最后的一部分,将极为勉强。若是凭借学自二师父的灵蛇鞭法,倒是勉强可以在绝壁之上借力,腾挪而上。

而这山势本就已经极为陡峭难行,更有厚重云雾,终年不散,随风流动,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变化,若是一不小心踏错了位置,恐怕就会直接摔跌下去,除非是能够御气腾空的江湖高手们,否则寻常武者的话,俱都会直接丧命。

而若是有硬弩强弓在上面围上一排,那不知道要多少武者的性命,才能够把这药师谷的内谷攻破。

心念闪电般地闪过了这样一丝念头。

但是王安风却并没有深究,前面那中年男子驻足等着他们,少年复又看了一眼这易守难攻的药师谷内谷,转身紧走了两步,和薛琴霜并肩,朝着内谷更深处行去,只觉得云雾飘渺,难得真容。

就在这种苍茫一片的情况之下,复又走了约莫数十步的距离,前方突然便传来了苍老笑声。

“古人医在心,心正药自真。”

“病肠休洗老休医,七十能饶百岁期。”

“不死任还蓬岛客,无生自有雪山师。”

前面所见,便豁然开朗。

云雾缭绕之中,一位穿着白色麻衣,须发皆白的老者盘腿坐在了一蒲团之上,似在打坐,面上神色极为慈和可亲,仿佛古代名医在世一般,面目含笑,看着来人。

王安风两人驻足。

那中年男子站在他们旁边,指了指那老人,笑呵呵地道:

“王少侠,薛少侠,好教两位知道,这便是我药师谷中的老前辈,江湖之中,鼎鼎大名的当世神医,不知道多少的人都曾经受过咱们长老的恩德,故而送了个称号,叫做是‘赛阎罗’。”

“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咱们长老这‘赛阎罗’便敢。”

言语声中,对这老者似极为推崇尊重,眉目中满是得意之色。

仿佛这给每一个来人讲述眼前老人当年的江湖故事,看到那些来客脸上浮现的尊敬叹服神色,便会感觉到了由衷的喜悦,这种性情,倒并不会惹得人讨厌。

那白发老者站起身来,笑骂道:

“小流儿,你嘴里是放的什么屁?”

“臭!当真是臭不可闻!”

男子笑着顶嘴道:

“您说的才是什么‘屁’……”

“这赛阎罗的称呼,可是实打实的啊,又不是我凭空杜撰出来。”

那老者似乎因为他这一句话,而气得发笑,跺了跺脚,道:

“江湖上的名头,就是一帮吹牛的憨货吹出来的,你吹我,我吹你,吹着吹着,便都吹出来啦,能有几分当真?吹吹吹,你还吹。”

“你不害臊,我还替你害臊。”

“过来!”

那男子嬉笑过去,被老者在额头上不轻不重拍了下,老者复又低声笑骂了两句,方才转头,看向王安风两人,明明其为长者,在扶风江湖之上,也已得享大名数十载,却主动行了个江湖之礼,笑道:

“两位少侠,勿要听他乱讲。”

“吾一介贫贱老翁,江湖中名号,不过是和酒肉朋友们吃醉了酒,吹牛吹出来的。”

“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声音微顿,复又抚了抚须,笑道:

“不过,老夫业已归隐江湖十来年时间,不知道两位少侠来此,所为何事啊……”

眼前老者行为豪迈,不拘俗礼,王安风并未半点生疑,抱拳一礼,将这事情原原本本讲出,从自己和卫奇结怨,卫奇手下死于药王谷绝学开始,一直讲到了卫奇身死,之后线索中了那毒,方才结束。

“是以晚辈斗胆,请前辈出手相助。”

言罢双手抬起,左右交叠,与双目齐平,深深一礼,在这大秦之世,这已经是除去了跪拜之礼外,最为郑重的大礼,当今陛下大修礼制,即便是面见君主,也不过如此罢了。

那老者似乎极为吃惊,侧身一步,未曾受了这礼,只连连苦笑道:

“这,这如何使得……”

“少侠能为素不相识之人冒险来此,老夫如何能受此礼?”

“不敢当,不敢当啊。”

“这可是要折寿的。”

王安风抬头,抿了抿唇,低声道:

“晚辈只恳求前辈,若得闲暇,能否下山一趟,为那人解毒……”

老者看着眼前少年,神色转而郑重,抬手按在王安风手掌上,道:

“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

“凡为医者,遇有请召,不择高下,远近必赴。”

“此事,老夫责无旁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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