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面色白皙如玉脂,被顶上的宫灯一照,面容俊魅得似魔非人。深碧色衫子衬得他肤色越发雪白,深邃的眸中隐隐燃着点点亮色,在黑夜中看起来竟欲吸人心魄。
看样子他伤已全好了,精神亦是不错。

聂无双抬头看见他,紧走几步,忽地扑在他的怀中。

萧凤青原本还想调侃她几句,却陡然惊觉怀中的她簌簌发抖。身后追来的侍卫们惊疑不定地看着拥抱在一起的两人,想要上前却是不敢,想要后退亦是来不及了。

萧凤青眼中寒光微微一掠而过,示意杨直上前转圜,自己则搂了聂无双转入阁中。

杨直把几位侍卫拦下,笑眯眯地从袖中掏出几张纸,一一塞到侍卫们的手上:“几位侍卫大哥辛苦了,这一点茶水钱,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侍卫们摊开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杨直塞给他们的是一张张五百两的银票,“盛通”银庄,全应国通兑。他们一年的俸禄才一百两不到。这……这相当他们五年的俸禄了!

侍卫们面面相觑,拿在手中犹如烫手山芋,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丢了就拂了贤妃和睿王的脸面,不丢又是欺君的罪名。

“杨公公,不是我们兄弟几个不帮忙,万一传到了皇上耳边……”领头的侍卫粗声粗气地说道。

“这个不用几位侍卫大哥烦心,明日咱家一定会知会皇上今日这事。”杨直打着哈哈说道:“更何况几位大哥也知道,这么多人看着娘娘来了,娘娘也不会隐瞒皇上的。”

杨直好说歹说,这才把侍卫劝退。

阁中,萧凤青把聂无双扶到了椅上,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聂无双平了平心绪,看着萧凤青,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皇上……皇上好像出事了!”

萧凤青眸中眼瞳猛地一缩,他一把捏着她的手:“怎么回事?!”

聂无双吐出一口气,把今日听到的消息一一给萧凤青说了,末了道:“若不是太后过去‘宁合斋’,我也不会这样怀疑。殿下,你说太后究竟去那边做什么?”

萧凤青漂亮的长眉一挑,若有所思:“这个也说不好。究竟是虚惊一场,还是太后另有图谋……”

聂无双看着他在阁子中来回踱步,眉头深锁,一颗心也随着七上八下。她今日甘冒犯着风险来到“宜南轩”来找萧凤青,是因为事起仓促。若是最后证实虚惊一场,那这“宜南轩”中所有看见她的宫女内侍恐怕都要一一被她和萧凤青灭口……

撇开这些不说,聂无双对今夜之事越想越不对头,萧凤溟已经决意不会碰高氏女子,怎么会去“宁合斋”待了那么久?更何况还有神秘出现的高太后!

“不对!这事一定不对头!殿下,如今只有你可以派人去查探虚实!”聂无双上前揪着他的袖子,说道。

萧凤青看着她殷殷的眸光,脸上微微一沉,冷笑:“为什么本王要去查探虚实?”

他异色的眸中渐渐流露怀疑,一把拽起她的胳膊,反手剪在她的身后,逼近她雪白的面庞,冷声问:“你在为他担心?”

聂无双心中一惊,但是已经来不及,他的手劲这般重,几乎把她的胳膊拧断,聂无双哀叫一声,痛得背上冷汗淋漓。她咬着银牙,喘息地否认:“不!我没有!”

“你还狡辩!刚才你分明在为他担心!”萧凤青不放过她,冷笑着一点点加重手中的力道,聂无双几乎要痛得背过气去。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却有着魔鬼一般的心肠的萧凤青,忽地咯咯一笑。

她的笑令萧凤青一怔。冷汗顺着聂无双的脸庞流下,她喘息着笑道:“好吧,我承认我为皇上担心,我担心他活不到我能掌握后宫的那一天。我担心太后这个老妖妇把皇上杀了,再另立傀儡新君。我还担心,殿下好不容易掌握的兵权,就到今夜为止了……”

萧凤青放开她,冷笑一声:“你当本王真的能信你的话?”他话虽然如此说,但是眼中的怀疑之色已经消褪几分。

聂无双感觉到他手上的力道消失,不由踉跄几步在椅上,扶着已经肿起一圈的皓腕,她顾不上剧痛,冷冷嘲讽:“本宫不顾风险前来通知睿王殿下,睿王殿下就是这般对待本宫的吗?若是睿王殿下不愿意相信无双,当初就不应该把无双送入后宫!”

她说到最后一句已是充满了深重的怨恨。萧凤青浑身一震,他转头,阴晴不定地看着聂无双。

聂无双昂首与他对视,两道眸光在半空中交汇,愤怒,惊恐,猜忌,后悔……什么都有,唯独没有他想要看到的信任。

什么时候,两人一路行来,竟已走到了这一步。

她在后宫中长袖善舞,尽获盛宠。他在朝堂,结党营私,借着萧凤溟的信任,大肆收罗亲信。原本以为总有一天,他和她一定能够走到最后,甚至还想着总有一天,自己能够给她自己最珍视的一切……

可是到了如今,他和她,却是互相不信了。

原来,自己真的是不信她半分……

萧凤青看了她许久,忽地哈哈仰头狂笑。长夜寂静,他近似癫狂的笑声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就好像他听到了这世上最荒诞无稽的笑话,又似对这世事无常的讽刺,那般萧索悲凉。

聂无双紧紧盯着他,捏紧了长袖,不知他到底在笑什么。

“你说得对!”萧凤青笑完转过头,眸色冰冷道:“是,本王竟是糊涂了,既然送你入宫,就一定会信你。”

“所谓用人不疑。你,不过是本王的一颗棋子。”他慢慢地说道。

聂无双看不见他面上的表情,只有看见他长袖中双拳捏得青白,骨节分明。心底忽地涌起一股悲凉。

阁中顿时陷入一种奇异的凝滞。她看着案几上的烛火荜拨,涩然问道:“那殿下想要如何查探?事不宜迟,现在就应该……”

“碰!”地一声,萧凤青长袖一震,案几上的笔筒被他的内力一震,碎裂成千万片。

有几片碎瓷划过聂无双的脸,留下浅浅的印记,她不由惊叫一声,缩在椅中。

“本王自有决断。”萧凤青头也不回地离开阁子:“不用你来操心!”

聂无双看着他拂袖离去。阁门大开,他的身影飞快消融在夜色中,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聂无双看着阁中的狼藉这才觉得害怕。手腕上,他留下的伤处这时迟钝地一阵阵传来剧痛。手颤抖着,在静夜中伸展成想要握紧什么的姿势,可明明,手心中却是虚空一片。她慢慢把自己缩成一团,闭上眼,把头埋入手臂中。

……

“宁合斋”中,案几前,一张明黄空白的圣旨伸展着,萧凤溟提着笔,呼吸急促,额上汗水淋漓。

“写!”高太后怒道:“按刚才哀家说的写!”

一滴墨滴下,慢慢在上好的黄绢上湮成一小个黑点。

高玉姬已经穿戴整齐,只是她的情形也好不过萧凤溟,她看着圣旨上的黑点,哀求道:“姑母,明日再叫皇上写吧。他根本还在抗拒!明天……明天说不定就好了些了!”

“混账!”高太后怒极,她狠狠一巴掌甩上萧凤溟的脸。萧凤溟一动不动,只是俊颜上慢慢上浮起了清晰的五掌印。

“哀家知道你的心智还未彻底泯灭!哀家就知道你对哀家有防范之心!”她震怒地拍着案几。

“姑母……”高玉姬看着萧凤溟脸上的巴掌印,心中也似被拧痛。什么时候睿智英明的帝王却成了现在无知无觉的傀儡人偶?!

“姑母,你别打皇上。皇上一定会想明白的!”高玉姬死死拉着高太后的长袖,哀哀说道:“吴太医不是说……他不是说,不能操之过急!”

“滚开!”高太后一把推开高玉姬,一把揪起萧凤溟的衣领,怒道:“你再不

写,哀家就要让你好好尝尝什么叫做痛苦!”

“姑母!”高玉姬大惊失色。高太后冷笑唤道:“来人!”

不一会,门外进来两个沉默的内侍。

“给他上药!”高太后冷声吩咐:“现在还在抗拒哀家就证明药力不够!”

“姑母!”高玉姬一听,连忙扑上去:“姑母,不要啊!姑母!不要啊!”

高太后不耐烦地看着她抱着自己的腿,怒道:“你疯了,玉儿!你这是做什么?”

“不能啊!姑母,再用药,他……他就跟林婉瑶一样了!姑母……姑母,我求求你,不要啊,我不要一个疯了的皇上!”高玉姬痛哭失声。

她怕了,她真的怕了。

林婉瑶已经疯癫了,形同死人一般,这还只是她用了“露香”而已。吴太医的“露水香”分成两种药,一种是“露香”,一种是“水香”,单单用其中一种,天长日久就会令人神智昏聩,要是没有解药就会疯癫而死,就算不疯癫,解药晚了,就如林婉瑶一般昏昏沉沉,形同槁木。

而“露香”牵动“水香”。两种药力作用下,就会令人顷刻间神智迷茫,轻易被人操控。

高太后与她合谋,因为“露香”香气十分清香优雅,又查不出任何毒素,所以只要把“露香”赠给任何一个能靠近萧凤溟的妃嫔身上,萧凤溟身体中就会积攒下“露香”的药效,到时候,再让高玉姬身上抹上“水香”就能轻易控制萧凤溟。

本来是天衣无缝的计划。可没想到,聂无双不上当,她只好把“露香”送给林婉瑶,所幸萧凤溟最近经常去看望林婉瑶,虽然时间不多,但是亦是“露香”发挥了应有的药效。更没想到的是,萧凤溟的心智这么坚韧,即使心智被迷惑了,潜意识一直在抗拒着高玉姬与高太后的操控。

高太后瞪着苦苦哀求的高玉姬,猛地一把推开她,冷笑:“是你疯魔了,还是哀家听错了?你要的是一个完好的皇帝?哈哈……”

她哈哈大笑起来,苍老沙哑的声音犹如林中的枭鸟,令人心底发寒。

她笑完,眸光殷红死死盯着高玉姬惊恐的面上:“你可知道,他要是清醒过来,会发生什么吗?”

高玉姬呆呆看着高太后,不知该说什么。

“他会把哀家、你父亲、你、还有你的兄长、族人、男的、女的、你认识的,不认识的,所有高家人通通都在午门斩首。”高太后冷冷地说道,像是在说一个与自己不相关的事实:“高家一族从此就在应国绝迹,再也没有一个高姓的人可以踏足应国后宫,朝堂,他们男的不可以读书,女的不能嫁入五品以上的官宦人家,子子孙孙,就从此低人一等,从此在官籍上不再是世族高门,就只是普通的庶民。”

她低头看着高玉姬,似笑非笑地开口:“这就是他清醒过来的后果。这就是东窗事发的结局。相信哀家,没有一个人能比哀家更明白失败者的最后下场。”

她握紧手中的龙头拐杖,笑得冰冷怨毒:“因为在哀家手中,已经有不止一个姓氏沦落这样的下场。”

高玉姬听得呆了,

高太后说完,回头沉声对那两个内侍喝道:“给他上药!”

那两个内侍沉默上前,一人捉着萧凤溟的胳膊,一人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像是感觉到了最后防线即将要被毁灭,萧凤溟眼中渐渐露出愤怒,纯黑的眼眸,像是燃烧的黑曜石一般,愤怒地盯着面前陌生的面孔。

“还不赶紧上药!今夜哀家无论如何也要得到他的亲笔诏书!哀家要让大皇子溟正眼熟地即太子位!”高太后眼中露出得意。

高玉姬听到最后一句,仿佛才回过神来,她一把揪住高太后裙裾的下摆,惊道:“姑母,你……你……你不是说……只要侄女有孕了,就把太子之位给……侄女的皇子吗?”

“给你?!”高太后怜悯地看着她:“怀胎十月,养育成人需要多少时日?哀家等不了了!”

她轻拍着高玉姬娇嫩如花的面容:“你放心,若是你有孕了,哀家自然会让高家的孩子即皇帝位。”

高玉姬怔怔看着面前皱纹横生的苍老面容,心中禁不住泛起一股恶心。原来,自己也是亲爱姑母手中的工具而已。

案几边,内侍已经拔出药瓶的木塞,捏着萧凤溟的双颊,就要灌下去。

“姑母!等等!”高玉姬忽地尖叫道:“等等!”她扑上前,抱住萧凤溟,死死盯着高太后,飞快地说道:“姑母,不要灌他喝药,万一他疯了呢、他疯了怎么办呢?这亲笔诏书不就没有了吗?”

她胡乱擦干脸上的泪水,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飞快地道:“姑母,要是没有皇上亲笔诏书,你筹划了那么久的一切不就是白费了吗?还有……还有朝臣,他们一定会趁机反对姑母的……还有……”

“好了!够了!别说了!”高太后心烦意乱地挥了挥手,她烦躁地来回走动:“那要怎么办?”

“姑母,您给侄女时间,侄女会慢慢让皇上听话的!侄女知道他怎么才能听话!姑母……”高玉姬惊恐不定地看着高太后,说道。

“什么办法?”高太后沉声问道。

“总之就是有办法。”高玉姬不敢再透露太多,连忙勉强挤出笑容:“姑母,不要灌他药,他会疯了的,一个疯了的皇帝……会让应国彻底乱了的!姑母想想各地的藩王,异姓王,还有……边疆大吏……他们一个个都会趁机谋反的!”

高太后沉吟不定,许久,她终于挥了挥手,冷笑:“你倒是出息了,这些居然分析得头头是道。”

“罢了,给你两个时辰,天亮前,一定要他写下传太之位的诏书!”高太后冷声说完,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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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来得及了!呜呜……八千字,真不是人干的活!

一想到我八月份天天要八千字,我就想打滚,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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