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明月,却被乌云遮了半面。
除夕之夜,火花银树,家家户户欢坐一堂热闹非凡,只是朝明院烛火葳蕤,极其静谧。

今夜除夕,宇文泱午后便已经入宫,国宴之后家宴,宇文泱自小被养在王宫之中,每年除夕家宴,均会有他的座位,今年也不例外,更何况北晏王仲演特意为宇文泱留了亲王的位置。

宇文泱虽不在将军府,但念着除夕之夜,也没怠慢百里捻,年宴食酒一应俱全,隋义等人均在将军府过年,宇文泱特地让隋义邀百里捻去前殿主座,不过被百里捻以不胜酒力不喜热闹给拒了。宇文泱不在,隋义等人也不敢打搅百里捻,这朝明院便空寂下来。

“主上,属下温了酒,隋义送了饺子过来。”

莫湮道,他看向书桌前,百里捻已经在那儿站了大半天,一直在作画,却没成一幅,莫湮的声音进了耳朵后,也没抬头,似乎没听见一般,莫湮也没敢再叨扰他。

好半晌之后,百里捻才开口,“下面的人在等着你,你去吧。”

百里捻的眼线遍布各地,北晏王城亦有不少人员,这批人均是莫湮在接触,百里捻未现身过,除夕之夜,乃是各地信息汇通之时,莫湮身在北晏,应当去一样,只是莫湮瞧着此时的百里捻,有些不忍,每年除夕均是他一人,画一整夜的画。

“属下……属下去了。”莫湮还是转身而去,他得靠除夕这次笼络天下信息。

一抹黑影闪出将军府,朝明院更加静谧寒凉,只有一人手握朱雀玉笔,在洁白的宣纸上涂抹勾勒。

莫湮出了将军府,掠上屋顶,朝灯火昏暗之处奔去,闪过几处楼宇,却突然站住脚步。他微皱着眉头,侧脸往右手边看去,察觉了有人坐在屋顶之上。

“你怎么来北晏了?”莫湮看着屋顶另一端的黑影,带着疑惑。

黑暗之中果然有一人影,晃动着站起了身来,“哎呀,藏了大半天还是被发现了。”

是卫禹的声音,他撩了一把垂在眼前的发丝,抬眸看向莫湮,嘴角扬着笑容,笑得俏皮又不太正经,“好吧,承认你的武功还是比我厉害,是我。”

卫禹本以为勤加练功这些天,最起码能够躲开莫湮,谁知才这么一会子就被察觉,莫湮的功力确实远在自己之上。

确实来的人就是卫禹,莫湮却冷冷一眼,并没有故友重逢的喜悦,全然都是戒备。

“谁问你是谁!我问你为何来北晏?”莫湮冷厉道。

“就是闲的无聊,来北晏看看……看看月亮!”卫禹环视一眼,指着头顶的明月,赔着笑脸瞎说着。

莫湮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才不信卫禹这些瞎话,他脚尖猛然点起,眨眼间掠到了卫禹面前,突然一把掐住了他的脖颈,“少跟我说瞎话,你来北晏做什么!?”

卫禹倒是没有生气,也没有还手,只是笑着开口:“都说了来看北晏的月亮,你怎么就不相信呢?”

“少胡扯!”莫湮掐着卫禹的手加重几分,卫禹脸憋得有些红,但是依旧没说其他,反而一脸无奈,倒像是莫湮真的多疑了。

莫湮还是不肯相信,他往周围环视了一周,又看向卫禹,追问:“只有你自己来北晏了么?”

这下卫禹倒是挑了一下眉头,眼珠子溜溜地转,笑道:“只有我自己在这儿。”

这回答极其圆滑,卫禹笑得有些俏皮,干冷的冬夜里,竟然有几分灿烂。

莫湮却皱起了眉头,他转头看向将军府的方向,带着担忧,“难不成那草原莽汉也来北晏了吧?”

他亦不是傻子,从卫禹的话中便已然得出,赛戬也来了北晏,卫禹乃是赛戬的贴身侍卫,他来了北晏,那个人又怎么可能没来呢?

莫湮眉头一皱,甩开卫禹,转身便往将军府的方向掠去,他要保障百里捻的安全!可是刚刚越到另一个屋顶,衣袖却被身后的卫禹紧紧抓着,月光下,卫禹张着一张俏脸。

“哈,这次被我赶上了吧!看来我勤练轻功没白费!”

莫湮却冷着一张脸,“放手!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卫禹笑呵呵着,“莫大高手,我也是大老远从陶阳城赶来了北晏,故友相见,你怎么不邀我共酌一杯,今夜可是除夕之夜,你怎忍心将故友晾在这屋顶之上?”

莫湮一手扣住其抓着自己衣角的手腕,反手便将手扯掉举起,他的面色一直阴沉着,说话的语气也极其寒凉,“我与你不是故友,我没有友人。”

抓着卫禹的手腕,将其狠狠一推,卫禹差点掉下屋顶,莫湮冷着脸,长剑举在面前。

“不要再跟着我,否认我不会客气,我的剑不介意让你命丧于此。”

卫禹嘴角的笑意消散,他眉头微皱,瞧着莫湮,“还真是跟你主子一样的冷酷无情。”

“与你何干!”

莫湮冷眸一眼,转头往将军府的方向走,可是刚走两步,脖颈处传来一丝凉意,他站住,脸色更是差劲了,一把寒剑抵在了他的脖颈旁,只有一动便会亡命。

莫湮身后的卫禹举着长剑,他的眸色也渐渐深了几分,他不愿如此,可是不得不如此。

“我承认武功确实不如你,打起来也不定会吃几剑,但我亦有我的使命,我绝不会让你回去,既然你我针锋相对,那便杀了我再走吧!”

莫湮眉头一蹙,手中的剑已经紧紧握起,只要一回头便能了解卫禹。

明月如盘,月光寒凉,照射在屋顶之上,将人影映得微小几分,明月之下,人影清晰而微小。定格半晌之后,寒剑出鞘,两方黑影在明亮玉盘般的月亮之下,打斗起来。

这剑拔弩张,误了皎洁月光。

……

将军府的明月似乎远了几分。

朝明院西窗下,百里捻手执朱雀玉笔,勾勒着苍茫山水,烛光突然摇曳,百里捻猛然挑起眸子,瞧那晃动的烛光一眼,眸色渐黑。

他没有抬头,手依旧在勾勒着画作,画作完成之后,才放下了朱雀玉笔。

“除夕之夜,你应该去的是羌晥王城,不是北晏。”百里捻语气平淡。

屋外窗下的梅林传出声响,梅花在月光下格外俏色,有人影晃过,带落了几朵红梅,也沾染了梅香,带着这清淡的梅香,人影从窗口跃进了屋内。

外面还飘着小雪,可是赛戬只穿着单衣,进屋后百里捻抬眸看了他一眼,他头上落了不少雪花,肩膀身上均沾着,赛戬向来不受拘束,就连这干冷的冬日,也穿得这般简单,脸都冻得有些发红。

从进屋,赛戬就呆站在那里,脸紧绷着,不说话也没表情,赌气似的。

许久之后,还是百里捻捡了一件白茸披风,扔到了他身上。

这披风一砸到赛戬的身上,他的表情便绷不住了,抓着百里捻的披风,上面还留有淡香,赛戬赶紧裹在身上,他呵呵傻笑了一声,凑到百里捻面前。

“哎,今夜真冷啊,本王冻得脸都僵了。”

百里捻倒是一脸平静,转身坐到炉边的软席上,又加了几块木炭。赛戬也赶紧跟了过去,坐在百里捻旁边,手在炉上烤火,日夜兼程赶到北晏,确实冻得不轻。

百里捻抬眸看了他一眼,他头上的雪已经融化,化作水珠顺着发尖滴落在地,睫毛之上都沾了水滴,这一路跋涉,应当是受了不少寒冷。

百里捻拎起炉上的酒壶,将煨热的酒倒了一杯给赛戬,赛戬一接酒杯便喜上眉梢,笑盈盈的脸仿佛两人之间,并未发生过不愉快的离别。

“捻儿怎么知道本王馋你这酒了?”赛戬握着酒杯,一饮而尽。

百里捻又给他添了一杯,“喝了这壶酒,王上回羌晥吧。”

赛戬一听这话,笑脸乍然消散,眉头皱起,“本王刚来了这么一会子,你就要赶我走么?”

“今夜是除夕,”百里捻往窗外看了一眼,已经快要子时,“马上便是新岁,王上不在羌晥王宫,也不在陶阳城,来北晏做什么?陶阳城如今可并未尽然掌握在王上手中。”

赛戬拿过百里捻手中的酒壶,气冲冲地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本王知道陶阳城的形势,会守住陶阳,有一天,羌晥也会兵强马壮!不输北晏!本王带领的兵将也定不会输与宇文泱!本王会守住陶阳,也会成中原霸主的!”

赛戬的眼神看向百里捻,眼神之中带着几分期待,百里捻抬眸对上他的眼神,“王上想说什么?”

赛戬抓住百里捻的手,“捻儿跟本王回羌晥吧!强国猛将,本王都会有的,若是捻儿实在放不下曾经旧恨,本王可以帮你。”

百里捻睫毛微微颤动,几分动容,只是转瞬即逝,面色又清冷下来。

他推开了赛戬的手,“王上能帮我什么?向南进攻南明?还是与西昭拼个你死我活,亦或者带兵入北晏?羌晥若与北晏相对,以卵击石吧。”

“捻儿!”

赛戬皱着眉头,他未想到百里捻能说出如此绝情之话,赛戬不是怀恨天下的人,他不懂百里捻的国恨家仇,可若是百里捻执意,他也愿相助,只是却未想到他要说出这般冰冷之言。

“捻儿留在这将军府,难道就能得偿所愿么?北晏不也是当年灭大姜的三国之一么?本王确实不懂,捻儿为何要留在这儿?到底要做什么?你是要覆灭南明,还是要争天下?”

百里捻的心思,他从来都不懂,若是他怀恨三国,为何不愿留在自己身边,羌晥可并未与大姜有仇恨。

百里捻垂了一下眸子,也端起自己的酒杯,饮了一口。

“你回陶阳城吧,守住陶阳便可,中原之事,观望就好。”

“本王不走!”赛戬又耍起了无赖,他瘫坐在百里捻旁边,“本王千里迢迢来北晏,你不跟本王走就算了,我看还没看你几眼呢,你就要撵人?!”

赛戬抿着嘴唇,偷看了百里捻一眼,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突然拽了百里捻一把,紧紧扣住了他的身子,将其抱在怀里。

“本王反正不走!”

此举让百里捻眉头一皱,甚是不喜,他手下意识抬起,本要推开赛戬,举起之后却又落了下来,任由他张狂。

“这一路风雪,本王身子还没暖和过来呢?捻儿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赛戬脸埋进百里捻的发丝之中,倒像是孩童撒娇一般,不过赛戬也是真冷,冻僵的双手此时还是冰凉,竟比百里捻的手还要凉上几分。

百里捻自然也察觉了他的冷。

眉头皱着,百里捻的脸色依旧冷漠,但也却未说其他,许久之后才开了口。

“今夜的夜空晴朗,虽下着小雪,但无乌云,明日应当是个暖和的好天。”百里捻看向窗外。

赛戬听着这话,有些不明白,眨着眼睛思虑许久,想到什么之后,立刻做直身子,眉梢都晕着笑意。

“捻儿是说……今夜,让本王留下??”

百里捻脸白了两分,紧抿着唇,“以后不要来北晏了。”

赛戬瞪着眼睛,看着面前的百里捻,还有些懵,“那今夜……”

……

除夕佳节,总该是陪伴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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