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昭与羌晥的联合书信,从陶阳城传到了越洆的军营。
不日,两国联合大军,同时往东行军,相互配合攻陷南明数几十座城池,向东扩展了近千里,两国总共拿下南明三分之一的土地,眼瞧着就攻进了南明王城边缘,其势不可挡。

南明的败事一目了然,北境被北晏吞噬了也有千里,北晏的边境已经扩展到了白霁江北岸,南明一半的土地落入三国手中。而南明的军马已经损失多半,剩余的残兵,已然没有了对战的士气。

南明王宫,公孙执坐在大殿龙椅之上,战报跌落在脚下,此时的他反倒面色平静,只是空滞的眼神,透露着他此时的无力。

“王上……”

站在身旁的张佑,皱眉看着公孙执,内心无比沉痛,仅半年光景,从春意盎然的南明成了深秋残败的南明,天下霸主的公孙执也成了如今踌躇忧虑的模样。

“张佑,你说本王如今如何是好?”公孙执低着头,声音夹着苍凉。

张佑咬着唇角,上前紧抓住公孙执的手臂,“王上,南明虽败与三国,但南明立于天下几百年,不是随随便便被灭掉的,只要王上还在,南明还在就会有转机!”

公孙执抬起头,满是惆怅的目光落在张佑的脸上,“爱卿这是何意?”

张佑紧紧皱着眉头,许久之后,下定决心吐出两个字,“议和!”

“我们议和吧王上,只要还保留着南明千里的土地,我们就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公孙执看着张佑悲愤又坚定的面庞,眼神闪过一丝微光,他的心情极度复杂,绝望中带着一丝希望,坦然又被张佑带得有些坚定。

有张佑如此的人在身边,才是他不幸之中的一大幸吧。

公孙执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呼出。

“好。”公孙执缓缓道。

……

三国夹击南明,正是水深火热之时,南明派遣使臣张佑前去西昭议和。

张佑只身一人前往西昭越洆的营地,越洆听闻南明来的使臣乃是大夫张佑,念及当日去南明朝贺之时张佑的照拂,特地在军营设置了宴席,十分尊敬地接待张佑。

张佑对越洆的印象本就不错,虽然此行是为南明向西昭求和,但与当日姿态并无两样,依旧是待人风趣亲近的张佑。

“许久未见,张大人亦如往日,越洆还未谢过张大人当日照拂之情,此酒便当谢礼,多谢张大人当日照拂。”

越洆端起一杯酒,向张佑举杯示意后,昂头一饮而尽,尽是赤诚。

越洆这般赤诚,张佑也没有耍花枪的意图,他淡淡一笑,端起酒杯亦是饮尽。“当日不过是举手之劳,只是倒没成想,再与王上相见会在军营之中,也未成想,会是今日的局面。”

越洆不再是南明的附属国少主,反而成了危及南明的强国,现下角色倒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越洆皱了一下眉头,虽然他对张佑颇为欣赏,可他终究是南明的使臣,是为南明而来,南明和西昭乃是针锋对麦芒。

“方才一杯酒是与张大人叙旧情,与张大人再饮这杯酒后,张大人是南明的使臣,而本王乃是西昭的君王。”

越洆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张佑看着越洆,心里叹气一声,他也颇欣赏越洆,可是立场不同,无法共事。

张佑也端起一杯酒,“在下敬王上。”

一杯酒饮罢,张佑开门见山,“在下此行,是想代吾王与西昭议和。”

“议和?”越洆挑起了眉头,“那南明王是托张大人带了何种诚意与本王呢?”

越洆也开门见山,想要议和,必然要拿出诚意来。

张佑从怀中掏出一方描绘这天下山河的绢布,铺在木桌之上,手指蘸水在绢布上划过。

“从此处往西的三十几座城池,近千里的土地归西昭,从今日起西昭不再向南明朝贡,而……而吾王愿每年向西昭贡粮千担。吾王已然拿出最大诚意。”

张佑眼神闪过一丝怅然,但很快便恢复了镇定,而越洆瞧着桌上的绢布,南明王确实已将靠近西昭的几座城池给了他,包括往东面前这两座他还未攻下的富饶之城。

可是越洆却挥起衣袖,“这城池已尽在本王掌控之中,本王为何同意议和,若本王长驱直入南明,连南明王城都在手中,区区几座城池又算的了什么呢?”

张佑听着越洆如此嚣张的话,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出了声,他半捂着嘴,抬眸看向越洆。

“王上,西昭军三十万,南明军亦还有三十万,两军殊死对峙的话,王上有几成把握攻进南明王城呢?”

张佑手指又指向绢布,“如今南明确实一团败北之势,造成如此败事的却不只是因为西昭军,北境北晏的宇文泱驻扎了白霁江,虎视眈眈,而与西昭同在西境的羌晥,主军在陶阳城,先锋已经攻打到了旁边的临城,也是不容小觑。南明是彻底败了,可是他们呢?王上的西昭呢?”

张佑这一席话让越洆皱起了眉头,他有几分不解,抬眸看向张佑,“张大人说这番话是何意?”

张佑微微一笑,“如今南明被三国围攻,已然惨败,但南明屹立多年骨气还是在的,所以不管哪一国攻进南明王城,吾王都会殊死搏斗,势必与之同归于尽,若西昭先攻进南明王城,与吾王激战,即便吾王败了,你的西昭军也不会讨到多少便宜,到时保准也是损失惨重,军马所剩无几。”

“而此时的北晏和羌晥呢,是否会坐收渔翁之利呢?北晏与西昭可并没有多少交情,而羌晥是突然崛起的塞外强国,王上能有把握羌晥不会在王上进军南明王城之时,动什么心思么?西昭王城可就在羌晥的眼皮子底下。王上可别忘记了七年前的邺陵之战,西昭是如何攻进大姜王城,又是如何被两国友军歼灭于邺陵。”

七年前的邺陵之战,是越洆心中永远无法磨灭的伤痛,还是少年的他,在那场激战之中,目睹了无比尊贵的父王是如何成为了阶下囚,昔日强国西昭是如何成为了南明的附属国。

越洆攥紧拳头,“谈及邺陵之战,张大人难道就不觉心颤么?本王的父王可是亡于南明!”

张佑皱起眉头,许久之后才叹了一口气,“老西昭王之事,在下十分愧疚,吾王亦是愧疚,老西昭王确实亡于南明的横院,也是中毒而死,不过王上……”

张佑眼神真挚,眼神之中带着一抹无奈,“老西昭王当真不是南明人下的手,那毒整个南明都不曾有,在下与南明有失察之责,但却无残害之罪啊!”

“到了如今,你与公孙执自然有千百种借口,本王连父王的尸身都不曾见过,当然由着你胡说。”

“王上,您难道不曾想过,吾王有何理由对老西昭王下手么,老西昭王乃是在南明为质,一旦出事立刻硝烟四起,王上且看因为老西昭王之死,南明不是有了灭顶之灾,吾王对老西昭王绝无杀心,恰恰是有人在南明与西昭之间搅弄风云。”

张佑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手帕上有一片黑红色的血液。

“这是老西昭王身亡之时,在下在他嘴角擦下,这黑红色血迹之中带着一股淡香,在下钻研许久亦是得不出答案,且……且老西昭王没有下葬,尸身仍在南明横院,若王上想要,在下会派人送来。”

“父王尸身还在!?”越洆瞪起眼睛,有几分激动。

张佑点头,“未查出何毒,也未查出下毒之人,在下便私自保存了老西昭王的尸身。”

越洆握紧拳头,“立刻给本王送到西昭!”

张佑:“在下归南明一定会奉上,不过,南明与西昭议和之心诚恳,也请王上看清天下局势,若与南明打得你死我活,这天下又会是谁得益呢?怕会是北晏一国独大,羌晥后起之秀,他日天下无南明,亦无西昭啊。”

张佑的话到底进了越洆的耳朵,即便他因着老西昭王之死会南明恨之入骨,可是张佑说得没错,北晏和羌晥不得小觑,七年前西昭就是因为先一步攻进大姜王城邺陵,后被北晏和南明背叛,惨败于邺陵,一蹶不振,七年才重新站起来。

越洆不能让西昭再重蹈覆辙,这根刺狠狠扎在他的心中,他不得不防备,也不得不小心。

“议和之事,本王会好好斟酌,不过……”

越洆看向张佑,“父王之死跟南明跟公孙执也逃不了多少干系,就算不是公孙执所为,父王在南明这七年所受过的苦,也不是能泯灭掉的,本王要公孙执昭告天下,拜祭父王,亲自将父王的躯身送回西昭!”

老西昭王受辱七年,这不但是越洆心中的至痛,更是西昭子民的至痛,他要给让父王瞑目,亦要给西昭子民出一口气!

“这……”

张佑皱着眉头,越洆的要求有些过分,公孙执乃是南明的君主,怎可为他国亡主送葬,岂不是贻笑天下,况且公孙执的性子张佑再了解不过,他又怎会甘愿受这屈辱。

“张大人有异议?”越洆看向张佑,眉梢带着威严。

张佑苦笑一声,“王上若要为老西昭王讨回颜面,也大可不必用这样的方式,张佑来此处,所言所思虽为南明,但并无任何妄言,天下形势如何,张佑均已坦然告之,西昭与南明此时不宜针锋相对,还望王上多思多虑啊。”

张佑拱手行礼,微皱的眉头之下,眼神也带着赤诚与忧虑。越洆虽憎恨南明与公孙执,但他知张佑此人是赤诚坦荡之人,与他分析天下时局亦无妄言。

越洆微叹气,“本王没有为难张大人之意,当日承蒙大人照拂之恩,本王也知,父王身在南明横院之时,张大人多有探望,仁义至极,只是本王乃是西昭的君王,议和与送父王回西昭之事,本王还要再做考虑。”

“王上重情重义,在下心中亦是了然,惟愿王上斟酌行事。”张佑再次拱手,他已然为南明尽力,剩下的还要看越洆的意思。

越洆扶过张佑,“张大人此行也是一路劳心劳力,此刻不论天下,只管斟酒叙情,张大人请。”

越洆端起一杯酒敬与张佑,张佑嘴角难得露出一抹淡笑,与越洆碰杯共饮,若是不谈及南明与西昭,越洆与张佑也是相言甚欢,彼此惺惺相惜。

营帐之中,两人促膝夜谈,烛光摇曳,甚为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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