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遮山走在前面,丘羽羽跟在后面,rì头渐渐西斜了。
王遮山没有回头,丘羽羽也没有擦汗,他们的手,没有牵在一起。

那一晚,突然又一次浮现在王遮山的心头。

于是他又苦笑了,他的怀中揣着一方上等的白绸,比满月的光还要轻柔。

那白绸里,包着一只攒珠璎珞圈。

他一直揣在怀中,揣在里心口最近的地方。

可是他从来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拿出来。

从前找不到机会,以后更找不到机会了。

他又苦笑了,突然很后悔,没有在那个熙熙攘攘的小镇上,直接戴在丘羽羽的脖子上,或许还能壮着胆子拉住她的手,亲吻她光洁如玉的额头。

那或许,就是最好的实际。

一辈子唯一的时机。

现在,以后,丘羽羽都不会再立在原地让他亲吻了。

他们之间,已经生出了一段距离。他前进一步,她就会后退一步,他永远也够不到她,永远也不能把这只璎珞圈环在她的脖子上,永远也拉不到她的手了。

这就是他的命吗?

他又苦笑了。

他苦笑了一阵,天居然已经黑了,同样的小路,还是那么幽黑,四周草丛,还是悉悉索索响个不停,天上的月光,还是那么朦胧,四周的白雾,还是那么凄迷。

和那天晚上,居然一模一样。

他忍不住回头了。

丘羽羽果然还是缩着脖子,果然还是很害怕,果然还是那么一声不吭。

他又苦笑了,突然向丘羽羽摊开了粗大的手掌。

面如月光的少女犹豫了一下,终究伸出了冰凉右手,依然是柔若无骨,依然是冰凉如水,轻轻搭在他火一般的手掌上。

他的手,还是那么温暖粗糙,完全不像一个少年的手。

远处还是亮着那个黄澄澄的小院,轮廓还是一样柔和。

王遮山小心翼翼握住了那只小手,心中又动了一下,他不能控制自己心动。

丘羽羽心惊了。她不能控制自己心惊,心惊中夹着一种复杂的感情。

“露毓!”王遮山还是一面推开篱笆门,一面低声唤道。

小屋里还是亮着灯,却没有人出来,也没有人回答。

两人进了房屋,里面没有人,露毓不在。

安静的小屋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灯火像一粒豌豆,在灯芯顶上跳跃着,转动着。

丘羽羽这才第一次认真打量一番这间小屋,原来这里如此简陋,除了一张床,一个木头桌案,没有其他的东西。

没有锅灶!

她突然惊觉。

这座小院没有锅灶。院子里没有,屋里也没有。

她突然出了一身冷汗,这不是一个普通人家常住的小院。

她的心沉下去了,鼓起勇气回头,王遮山正站在她的身后,跳动的豆大灯火,正照亮他的脸,幸好他的脸没有变成鬼,也没有露出什么狰狞的表情。

仿佛还是白天的那个王遮山。

丘羽羽的心,略微平静一点。

有那包东西在,王遮山不敢把她怎么样。

只要她时刻和他保持距离,他就休想找到。

她这么想着,离王遮山远了点。

王遮山当然看出了他的jǐng觉,他又苦笑了。

因为他心中那个决定更坚定了。

尽管就算说出来丘羽羽也不会信。

他要带她走,躲开这些是非。

“我待在这里你反而害怕。”他淡淡道:“我去接露毓,夜深了,她或许还在朋友那里。”

“嗯。”她点了点头,眼巴巴看着他出了远门,走远了,才松了一口气。

可是王遮山走远了,黑漆漆的屋子,却突然更恐怖了,就算是锁紧了门,关紧了窗户,却还是很可怕,她不敢吹灯睡觉,蜷在床脚,右手紧紧按着腰畔的宝贝。屋里很黑,好像一个巨大幽深的口袋,把所有恐惧和她关在了一起。

大道上很黑,大丘叔胸前的伤口已经溃烂了,虽然不是致命的毒药,却也毒xìng不弱,他的神智已经不太敏锐了,这种毒已经破坏了他的头脑。

他手头备着的灵丹妙药只能暂时抑制毒xìng,保住xìng命,却不能保持他清醒的头脑。

哪个江湖中人不随身备着一些救命的良药呢?退出江湖的人也一样,因为他们永远都不相信自己真的能退出江湖。

现在,他正踉踉跄跄蹒跚在一条直直通向一片树林的大道上,远远望见了一根根笔直的苍天大树,如同一个个挺拔的鬼魅,耸立在浓厚的夜雾中,看起来诡谲莫辨。

那一根根黑影,就好像顶天立地,无比巨大。

他强打起jīng神,走进了那片凄迷树林,夜雾很浓,冰冷,纯白,翻滚着,飘摇着,凄厉迷蒙,随便谁看了,都会心中颤抖。

林子里却很安静,听不到一丝声音。

夏夜里的树林,也不该这么寒冷,大丘叔打了个冷战,掖了掖腰畔的布包,那是一个很轻的布包。

突然,迷雾中传来一阵马蹄声,一声一声,非常分明,那一定是一匹矫健的马,步伐非常稳健。

那匹马走得非常缓慢,却没有一丝犹豫,一步一步,穿过凄迷大雾,一点一点出现了。

大雾更浓了,那匹马却渐渐清晰了,从白雾现出身形,向着大丘叔来了,他握了握腰畔的那根匕首。

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不太会用刀了,匕首,却简单得多。

一阵yīn风吹来,周围腾起阵阵烟雾,夹着又湿又冷的水汽,实在渗人。

大丘叔躬身,jǐng觉得看着那匹马。

只有一匹马,马上骑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玲珑身形,纤细柔弱,怎么看都是一个女人,头上却套着一个袋子,无法分辨。

马停在了不远处,若隐若现,一阵水雾又飘过去了。

“羽羽?”大丘叔低声唤道。

马上人没有回答,她的双手背负在身后,仿佛被绳索束缚着。

她的头,虽然套在一个袋子里,却略略低垂着,好像没有知觉。

大丘叔突然心酸了。

他心一酸,鼻子也跟着一酸。

他又往前靠了几步,右手又握了握匕首,左手缓缓从腰间拿出一个布包。

“东西在这里!”他大喊一声,举起了手中布包。

没有人回答,一点声音都没有。

每棵树都笔直立在浓雾之中,投下一个更加笔直的黑影。

他往前走了几步,那匹马也往前踱了几步。

马上的女子摇摇晃晃,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那匹马也又往前踱了几步,来到他的面前,方才停顿。

周围还是没有人。

昏暗中,浓雾里,他突然辨认出女子身上正是一件樱草黄的长裙。

羽羽!

他的心中惊叹,一股热泪,从眼底涌了出来。

那是父亲的眼泪,世界上最滚烫,最软弱的眼泪。

他慌忙上前,放开匕首,伸出双手,正要取下女子的头套。

同一瞬间,一双手,却悄无声息,从那女子背后伸了出来。

樱草sè的衣袖,飘荡在夜雾之中,那是一双修长的素手,同时伸出,右手赫然一把明晃晃的短刀,雪白光亮,就像一只银龙,正游走天地间,灵巧凛冽,一下就劈向大丘叔仰头间刚好露出的喉咙。

这是一个绝好的角度,任何眼明手快的人,都能击中那个咽喉。

刀很快,很亮,就像闪电,突然在深夜浓雾中闪了一下,从右向左,像一只银梭般掠过,瞬息间就把大丘叔的喉咙划破了。

那一刻,大丘叔的双手还紧抓着头套的两角。

真是一把很快的刀,这女子,是个熟练的刀手。

大丘叔呆住了,他也感到了那凌厉一刀,感到了自己正从咽喉喷涌而出的鲜血,溅在了女子樱草sè轻软的长裙上,他的瞳孔放大了。

那女子的头套突然飞走了,露出一张绝美的脸,比寻常女子更潇洒,英武的眉毛,倜傥的眼睛,冷淡的表情,狡黠的笑容。

她右手里正握着一口白刀,闪着寒光,滴着鲜血。

那是大丘叔的血。

轻巧布包,已经握在了女子左手中,她得意而诡谲地微笑着,娇媚而冷漠,瞪着大丘叔一双吃惊的眼睛。

“羽羽……呢?”大丘叔的口中同时涌出滚烫的鲜血,顺着前颈流淌下来,淹没了喷血的刀口,两股血混在一起,“噼里啪啦”落在地上,像一阵急劲暴雨。

大丘叔瞪着他,吃惊,憎恨,很多感情瞬间交织在一起,随着鲜血喷涌出来,到最后,居然还流露出不屑和戏谑。

夜sè那么黑,夜雾那么浓,却没有吞没那个不屑而戏谑的表情。

马背上的女子不笑了,她左手一握,立刻发现了那是一个空布包。

“飞白刀在哪!”她大惊,立刻从马上跳下来,扯住大丘叔的衣领问。

大丘叔已经倒下了,他的血,染红了女子那双白净的手。

“在哪!”她摇着大丘叔,歇斯底里地喊道。

大丘叔微笑了,突然闭上了眼睛,然后像一栋颓然垮塌的大厦,摊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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