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一下子就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吵着嚷着。
珞迦冷笑着摇摇头,“一群目光短浅的乌合之众!”对云桑和沐槿道,“王姬,我护送你们回小月顶。”沐槿立即扶起云桑,向外走去。

一群人想阻拦,珞迦的手缓缓抬起,掌间笼起一团扭动着的黄沙,犹如择人而噬的猛兽,声若寒冰,“你们想挡我的路?”

珞迦姿容秀美,体态风流,从小到大一直被人嘲笑,但是当他几百年前几乎要了炎灷的性命时,众人才惊觉这个姿柔面美的身体中藏着一副比蛇蝎更阴狠的心肠。

大殿内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珞迦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殿内诸人都是坐拥一方的诸侯,却开始害怕地后退。

珞迦带着云桑和沐槿从一群人中快步穿过,消失在殿外。

大殿内诸人面面相觑,他们机关算尽,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有想到云桑会不愿意。

好半晌后,周饶国的国主才对仲意说:“王子请先去歇息一下,事情太突然,女儿家一时不好意思,等我们去劝劝长王姬,她就明白了。”

仲意心内长叹了口气,带着夷澎和阿珩离去。

因为阿珩他们是客,并不能真正进入神农山的腹地,只能住在神农山最外围的山峰。

深夜,阿珩独自一人坐在山巅,眺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小月顶,阿獙趴在她身边,也是望着小月顶发呆。烈阳性冷心更冷,觉得无趣,变回鸟身,把两只乌鸦赶跑,霸占了人家精心搭建的巢穴,呼呼大睡。

云桑乘着九色鹿从山林中走来,阿獙温驯地趴着,烈阳正呼呼大睡。禽兽感觉灵敏,嗅出了阿獙体内的异样,九色鹿畏惧地徘徊,迟迟不敢接近阿珩。

阿珩低声对阿獙说:“你去别处玩一会儿。”头未回地向后扔了一个小石子,打在树梢间的鸟巢上,烈阳翻了个白眼,气恼地飞出鸟巢。

九色鹿这才敢走过来,云桑从鹿背上跳下,“好奇怪,以前我的坐骑并不害怕阿獙,怎么如今吓得连靠近都不敢了。”

阿珩在云桑面前不再掩饰,急切地问:“你可有赤宸的消息?”

云桑神情黯然地摇摇头,坐到阿珩身畔,“已经一年了,沐槿派人寻遍了大荒,都没有找到他。我不相信赤宸会死,可以赤宸的性子,只要他还有半口气在,肯定不会坐视神农变成这样。”

阿珩双手放在腹部,眼中泪花滚滚,视线飘向隐在山岚雾霭中的小月顶。

就在那里,她打开心门,第一次承认自己喜欢赤宸,与赤宸约定年年岁岁桃花树下相见。马上就又是一年桃花盛开时,赤宸,难道你又要失约?你可是在百黎的桃花树下对我许诺,再不会有第三次!

云桑低声说:“这里只有我,你若想哭就哭吧!”

阿珩摇摇头,“赤宸答应过我世间只有我能取他性命,他不会死!”

事已至此,阿珩竟然还痴人说梦,云桑眼中尽是同情。

阿珩打起精神,问:“你对我父王提议的联姻如何看?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可以想办法。”

云桑张口想说什么,但如今不是以前了,她知道一切和阿珩无关,可阿珩毕竟是轩辕的王姬,她们之间有国恨族仇,很多话她不能再告诉阿珩。云桑微笑着说:“青阳的正妃很有可能会母仪天下,天下有几个女子能拒绝青阳的求婚?”

“你和诺奈……”

云桑面色森寒,“我认识的诺奈早已经死了!如今的诺奈只是一个终日抱着酒坛子、没有心的皮囊!”

阿珩不敢吭声,诺奈终日酗酒,又四处寻找玉红草一类令神智昏迷的药草,长期服用下来,对药成瘾,如今已是个废人。阿珩曾求少昊去劝劝诺奈,少昊带她一起去见诺奈,可诺奈竟然先大骂少昊,后又跪在阿珩面前,痛哭流涕地求阿珩给他一些药草,缓缓他的药瘾。

云桑面色缓和了一点,“两族联姻,事关重大,好妹妹,你帮我争取点时间,让我好好考虑一下。”

“好!”

珞迦驾驭坐骑化蛇寻来,看到云桑,方松了口气,“王姬突然消失,我和沐槿都担心有什么事。”

云桑道:“我只是心中烦闷,来找妭妹妹聊一聊。”

珞迦对阿珩行礼,眼神依旧是真挚的,态度却疏离了很多。阿珩在他心中依旧是妭姐姐,可她也是侵略神农、杀死了榆襄的轩辕族的王姬。珞迦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只能把自己藏在客气疏远的壳子里。

阿珩心下黯然,只能微笑着说:“将军,请起。”同样的客气,同样的疏远。

云桑召来九色鹿,“我们走了。”

阿珩依依不舍,却不能出言挽留,榆襄的死亡让她总是不敢正视云桑的眼睛。她悲哀地明白她与云桑之间已经再回不到从前的亲密无间。

对于轩辕王联姻的提议,神农族迟迟没有给轩辕族答复,阿珩私下和云桑联系,也没有得到云桑的回复,看来神农族内部有变。

仲意向轩辕王上书请求再宽裕一些时间,却不知道夷澎给轩辕王的消息是什么,轩辕王十分不悦,写信给阿珩如果再没有结果,就让夷澎负责处理此事。

轩辕王为了逼泽州投降,下令切断泽州水源,泽州城主却依旧固守城池,绝不出城迎战,只时不时放放冷箭,偷袭和暗杀层出不穷,搞得轩辕士兵晚上连觉都睡不安稳。轩辕王动怒,下令如果泽州城再不投降,就开始全面攻城。

阿珩问烈阳:“让你去泽州查探,情形如何?”

烈阳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等着看攻城吧!泽州虽没有阪城的地势险要,但因为是神农都城的北门户,城池设计非常坚固,易守难攻。”

仲意问:“难道不能令泽州城主投降?父王最擅长攻克人心,不战而屈人之兵,他肯定有办法。”

烈阳阴阴地一笑,“榆襄性子虽柔和,人却不笨,很清楚泽州的重要性,泽州城主是赤宸一手训练提拔的人,真名不清楚,只听说他善于控风,所以人称风伯。”烈阳跃起,身轻如叶,坐在细细的树梢头,一边荡悠着枝条,一边幸灾乐祸地说:“赤宸是个无赖,训练出的一帮手下也都是无赖,打起仗来什么下流无耻的手段都用,不过,迄今为止还没听说赤宸的人投降过,一个都没有!”

仲意哑然,又问:“那如果打起来,轩辕能很快取胜吗?”

烈阳摇摇头,笑嘻嘻地说:“风伯的实力不可低估!风伯半年前还结拜了一个兄弟,据说来自‘四世家’中的赤水氏,一身控雨的本领出神入化,被叫作雨师,他还十分擅长锻造兵器。风伯加雨师,轩辕即使打下泽州,也会死伤惨重。”

仲意无奈地看向阿珩,阿珩说:“神农族那边肯定是夷澎在捣鬼,如果神农族同意联姻,泽州的战事自然可以暂时化解,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查清楚夷澎究竟在捣什么鬼,趁着夷澎这会儿在泽州,我去神农山查探一下。”

仲意立即说:“我去!你如今……还是要仔细点身子。”

阿珩说:“那也好。”

仲意带着下属匆匆去了,阿珩抬头看着烈阳,烈阳扭过了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阿珩温言软语地央求:“四哥身边的人都是若水族的高手,不怕单打独斗,可这帮若水汉子心眼实,夷澎却是个耍阴招的家伙,还得你去盯着点。”

烈阳碧绿的眼珠子翻了翻,“你什么意思?在骂我是耍阴招的鸟吗?”

阿珩赔着笑,频频作揖。烈阳狠狠瞪了她一眼,化作白鸟,飞走了。

阿珩走进屋内,刚坐下,一只鹦鹉从窗户飞入,落在阿珩面前,口吐人言:“要见赤宸,到泽州来。”

阿珩猛地站起,一时间头晕目眩。

鹦鹉傻傻地用爪子抓抓头,又重复了一遍,“要见赤宸,到泽州来。”

泽州关系着神农都城轵邑和神农山的安危,只要赤宸还有一口气在,他绝不会让泽州城破,难道赤宸如今真在泽州?

阿珩一咬牙,总是要去看个分明,叫上阿獙,飞向泽州。

快到泽州时,阿珩听到了轩辕族召唤士兵集结的号角,她脸色大变。竟然已经开始准备攻城!这究竟是父王的命令还是夷澎的擅作主张?

突然,阿珩听到泽州城的西北边传来熟悉的笛声,是赤宸所作的《天问》,在百黎的男儿中广泛流传。

笛音忽强忽弱,就好似一个受伤的人在勉力吹奏,阿珩听了一会儿后,命阿獙顺着笛音飞去。

在笛音飘忽不定的指引下,阿珩一直往西北飞,飞过泽州城,飞过重重低矮的丘陵,终于,在一片潮湿的洼地中看到了一个红衣男子,他披散着头发,站在沼泽中央,握笛而奏。

风从旷野刮来,发出呜呜的哭泣声,男子黑发飞扬,红袍飞舞。

听到阿獙的叫声,他抬起了头,望向天空,温柔地笑了,剑眉入鬓,容颜有着病态的苍白,正是赤宸。

阿珩走向了他,赤宸伸出手,想要拥她入怀,阿珩却厉声问:“你究竟是谁?”

赤宸笑起来,“竟然能一眼看破!你和赤宸肯定是世上最亲密的情人,我究竟哪里出了错?”

阿珩抬起手,手掌隐隐发光,赤宸笑道:“我劝你还是不要乱动武的好,让孩子多活一刻是一刻。”

阿珩脸色变了一变,赤宸说:“这是我的孩子吧?”

阿珩一掌挥了过去,赤宸急急闪避,却仍没有完全躲开,衣袍被灼焦。

“据我所知,轩辕王姬修的是木灵,这可不是木灵的法术,你缠绵病榻的两百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珩寒声道:“我不愿杀人,不过,这次我不能饶你了,你一身本事不弱,就是不该跟着夷澎。”

赤宸啧啧而笑,“我本想怜香惜玉,奈何你不领情,那我只能要你的命了。”他说着话,向天空弹起一个火球,火球在天上炸开,变成了无数条红色的鱼儿。

远处的天际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好似春雷一般响在天地间。一瞬后,就看到西北边,有一条银白的线像银蛇一般扭动着飞过来。

阿珩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那是被截断的获泽河水,原来父王断泽州的水源不仅仅是打击士气,还是为了攻城。

她忙叫阿獙,想要逃走。

赤宸笑着说:“夷澎是个很小心谨慎的孩子,这可不只是获泽河的水,还有沁河和丹河全部的水,不是水攻泽州,而是水淹泽州。”

阿珩的眼睛满是惊恐,“你们疯了!会遭天谴的!”

赤宸大笑,阿獙驮着阿珩正要飞走,赤宸发出低沉的哼唱,挡在阿獙面前,阿獙竟然对他十分畏惧,不敢正面迎敌,几次想从侧面逃走都没有成功。

阿珩不解,频频催促阿獙,阿獙感受到了死亡的迫近,体内的魔性被逼出,终于克服了天性的畏惧。

他朝赤宸一声怒吼,赤宸满面惊讶,被他逼退,阿獙扇动翅膀飞起。

赤宸望着他们的身后,张开了双臂,轻声叹息:“晚了!”

与天齐高的大水以雷霆之势,轰隆一下就把阿獙和阿珩拍进了水里,阿珩和阿獙被洪水冲散。

水是生命之源,可当这生命之源化作了吞噬生命的怪物时,也是天地间最无法阻挡的力量。

阿珩一边用灵力护住腹部,一边想方设法往水面上游。

但是,到处都是水,源源不绝、汹涌不断。她几次凝聚灵力,想要强行分开水,跃出水面,却被更多的水打回了水底。

她的灵力在浩浩荡荡的水势面前就好像太阳下的萤火微光,无论她动用多少灵力都会被无穷无尽的水吸收掉,连一丝逃生的缝隙都打不开。

渐渐地,她的力量越来越弱,只能把身子蜷起,剩下的灵力全部汇聚到腹部,保住孩子。

水底的涡流急速旋转着,狠狠击打在阿珩的身上,想要把她撕碎,她身不由己地被扯得飘来荡去。

突然,腹内的孩子踢了她几下。

第一次的胎动!本来应该充满生的惊喜,现在却只有死的恐惧。

阿珩悲伤地想,孩子已经十二个月了,已经有了知觉,他似乎也感受到危机的来临,正在拼命地踢她,想要母亲救他。

阿珩咬着舌尖,用鲜血和疼痛维持着自己的清醒,努力和浩浩荡荡、无穷无尽的水对抗。

可是,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身体变得不像是自己的,僵硬麻木,一动不能动,只能看着涡流像一条巨蟒一样缠住自己,拽着她坠向死亡。

阿珩的眼前渐渐漆黑,耳边似乎听到了孩子的哭泣声。

眼泪一串又一串从眼角绝望地流出,落在了冰冷无情的水中,没有一丝痕迹。

赤宸,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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