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光大作,奔雷若飞石坠崖,其势不可当也。
宁士奇首当其冲,毫不避让,伸右手向落雷迎去。落雷如同撞上一层无形壁障,在他头顶三尺上停住,虽然云上雷霆接连落下,却无法突入。起初时,只见最下缘的金sè雷光震颤不休,边缘处仿佛雷电的每一颗光点都在不停的湮灭复又产生;继而,这颤动的频率在雷光中蔓延开来,数十丈的劫雷仿佛在震颤中渐渐分解成无数颗微粒,每一颗微粒又在不停的经历着分离与聚合的过程。

“这……这就是所谓的入微入化?竟然可以将外界的元气运用到如此程度,他是怎么做到的?”宁士奇这一手引来观者中阵阵私语,李肃也算行家里手,一语便问到了关窍上。

他身旁一个同门脑门上也沁了一层汗,道:“且看他后手如何——”

与劫雷僵持中,宁士奇虽然被压得一寸寸降低身位,右手却始终顶住了三尺的距离界限。直到整片落雷也被奇异的震荡影响,他忽的大喝道:“大道无形,因物为名;乾坤万品,秀气乃成!西方明石,摄来!”左手五指内扣于掌心,印向西方。

西方立时有一道白气飞来,却是一团鹅卵大小的气团,表面反shè出金属般的光泽。宁士奇五指一张,白气“啪”的一声炸开,内中飞出匹练般的一条长带,如长鲸吸水,又如飞龙经天,向着劫雷逆斩而上。但听得“簌”的一声脆音,劫雷竟被斩成一蓬蓬破碎的颗粒,继而如光般逝去。

当下就有人击掌叫好:“好啊!好一个‘敕诏白牙’!谁说宁士奇重剑法轻经义的,若非在《五灵心丹经》上有极高造诣,何能至此?”

“是呀!最难得是他身内一无所有,只接引外气直接具现为杀招,却丝毫不比内外如一来的差!”

所谓《五灵心丹经》是五岳盟的根本气法之一,主旨是服气含菁,以肝、心、脾、肺、肾为鼎器,接引天地间的五行真气。其法门发源于道家,“上清经”中所云“四极云牙之法”盖此类也,五岳盟又因占地利之便,更有jīng进。五行真英化于内,则通肝心脾肺肾;开于窍,则明目舌口鼻耳;聚于形,则炼脉血肉皮骨。修行rì久,则可达内外如一之境,实为炼体之至法。

宁士奇一招断天雷,云上却又有雷霆之音翻滚。老天哪肯给他半点喘息时间,两道赤如染血的矫电倏然降下,恰如两条妖龙扑食,左右夹击,管叫他避无可避。

这一回他连念敕令的时间也没有,只喝了声:“疾!”便有一滩玄滋显化于掌心,墨汁一般,募得化为一条黑sè大蟒,从七寸处分出两个头颅来,各迎向一条赤雷。

只听得“咕噜”“咕噜”两声响,两条赤雷竟被黑蛇吞了下去。只是这饕餮盛宴黑蛇显然无福消受,眨眼间就从内部炸了开来,被宁士奇伸手一拂,化作点点黑雨,落入海中。

老天爷是铁了心与他为难,接下来走马一般各sè天雷纷纷降下。滚雷之声不绝于耳,将一方海域震得波涛起伏,甚至有数十丈高的海浪排空而起,声势绝伦。偶有一两支落雷砸进海里,直接就将房屋般大小的一片海水蒸干。这一域的海族自然是受尽雷池之殃,普通鱼虾干脆被震晕了事,也有那活了不知多久开了灵智、甚至有些道行的妖类也只能随波逐流,苦苦挣扎。

宁士奇却是不停地搬来五行真英之气,或为木之青牙、或为火之硃丹、或为土之太山、或为金之明石、或为水之玄滋,虽然左支右拙,总算是守住了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儿。雷劫渐渐也不止于落雷,到后来雷光干脆有的化作洪荒巨兽,或是传说中的神怪。虽是虚幻之物,却也带着强大的威压灵气,心志稍弱的莫说是与之放对,不当场顶礼膜拜就算好的了。劫雷威力虽然未有太大增益,然而灵动机变自是比落雷远胜。

宁士奇也跟着变招,不独五行之气互相杂糅,且将天海之间一切可用之势都揉了进来,手底下各sè翻飞,往往变化出令人瞠目结舌的大神通。起初尚是遵循五行生克的道理,后来一招一式都让人难以索解,完全超脱了生克变化的范畴,众人往往绞尽脑汁想才能理解一招之妙,再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已漏掉了几十招。

“金、赤、白、蓝、青、靛、紫、赭……他nǎinǎi的!这天劫还真能玩儿出花样来啊,竟然弄出这么多种颜sè来!这每一种劫雷都包含了一种极致的xìng质吧?也真亏得宁掌教能守得不失!”这是个五岳盟的弟子,仍旧改不掉宁掌教的称呼。

“听故老相传,从前的修者们为渡天劫,莫不要花费大力气打造几件本命法宝,或是藏几枚救命符箓,难道传说都是假的?不过我宗传下来的那几件秘宝,不就说是渡劫所用么?我看这人空手渡劫,也玩儿的有声有sè嘛!老凌,这个人当真在中原只是排在名剑谱第四位?那前三个又是什么样的怪物?”

凌海越也不知如何作答,只能支支吾吾:“这个……许是他比较、比较那个低调,也未可知。”心里却在想,等会儿折铁出手,你就知道还有什么样的怪物了。

子杞和燕玉簟两人的藏匿符书还未失效,又一人带了个辟水符,偷偷摸摸潜入水里,被狂暴的海cháo很是折腾了一番。燕玉簟咂咂嘴道:“没想到这个负心汉还挺有本事的嘛,我看他修为全失,可手段倒很像南伯子繫的路子呢!不过还是不如那个老爷子,你说是不是?还有啊,他之前为什么说现在这个样儿,对岳楠湘没有丝毫威胁了呢?”

子杞琢磨了半响,还是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你说他走的是南伯子繫的路子倒是没错。不过两者又有不同,老爷子给我的感觉是天地如己身,几乎已无分内外之别,因此天地虽大,却不过都是他另一种意义的延伸而已。宁前辈虽然也能借用天地之势,cāo控外界元气、划分五行,可毕竟还是有内与外的界限。其实他现在也一定很辛苦吧?内中空空如也,却要以之御外界之无穷,那得要承受多大的压力?我想他说对修者没有威胁也一定与此有关,或许每一个人都是一个dú lì于外界的个体,而他虽能够以天地御天地,可若作用于人身,就会失去某种平衡,被压力崩坏肉身?”

“嘘!你听……好像云上面又有什么东西来了!”

果然云上传来一阵“嗖嗖”声响,虽然雷声轰鸣,却不能掩盖。这声音似有修者过境,御剑排空之声,问题是这御剑而来的可不是一个,听声音倒似是一大群!

折铁本来闷得发慌,听得声响一下子挺直了背脊,目光如炬,仿佛能洞悉云层。“嘿!果然还有其他劫数吗?看这架势,莫不是‘刀兵劫’?笑话,我这‘折铁’的诨号可不是白叫的!”

不等云中之物飞出,折铁已绕过宁士奇和漫天劫雷,箭一般shè入云中。飞剑过空之声愈盛,紧接着便是一阵阵金属交拼的密集之音响起!

劫云之中像是炸开了锅,蹦豆一般的脆响响彻天地,谁也猜不透里面正发生着什么,可只听声音,就由不得脑门子上的油汗一层层往外冒。不时有笔直的剑气戳出云外,排闼数里之后方才力竭,劫云不一刻便被戳了个千疮百孔,只是过不多久被剑气戳开的洞又复原如初,让人仍旧看不见里面。

外场大有许多以剑成名的名家,看了这些四处乱飞的剑气不由得心惊肉跳:这每一剑几乎都有自己倾身一击的水准啊,折铁那厮是不是早被戳成破麻布袋子了?

就在人们以为这脆生生的乒乓声会一直持续下去时,另一种声响出现了。那是一种更加清脆的声音,有别于金属碰撞声,这声音更加利落,且还带着“嗡嗡”震颤的回音,若非要形容,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剑被另一把更加锋利的剑斩断的声音。

然后,云中就开始有剑的残骸掉落下来——有的形制古朴,如同古越欧冶子所锻名剑;有的样子虽寻常,剑锋却闪烁着冷冽之极的寒光;有的寻常剑器大小;也有的长达数丈,仿佛巨灵神所用兵器。这有一样是相同的,那就是每一把剑都断成了两截。而那些剑的残骸分明是光辉凝就,坠落时就已开始分解,未等坠入海中,就已还原成一片光辉。

燕玉簟仍不住嘟起嘴来:“折铁……他真的像别人说的修为全失了吗?他、他是怎么办到的?”

子杞仍旧只有摇头的份儿:“那时候他是静脉全毁了啊,冒襄说他给我师父挖坟时连常人都不如呢!或许——或许他已经掌握了这世间的一些本质吧。”

“难怪冒襄那么厉害呢,原来有这么个怪物似的师父……”

刀兵劫未过,云上又有阵阵鬼恸之声,yīn风四起,气温顿时就从仲chūn跌进了深秋。除了劫云覆盖之所,天空四角不知何时变成血红颜sè,如同有熊熊火焰燃烧。那血红sè分明在向劫云之上汇拢,可本身非但没有变淡,血sè反而越发浓重。

云中忽然传来折铁的朗笑声:“好!好一个‘血cháo劫’!我一生杀孽无数,剑下冤魂不可计数,合该有这一劫!老天爷,你是要称一称我的道心有几斤几两?嘿,咱胸口里唯有顽铁一块,看你能把它怎地!”

听声音,他分明正一路上行,要突破那劫云,直面泱泱血cháo!受他感染,众人心头之火如被泼了一道滚油,猛地蹿升上来,恨不得也飞上去,试一试那血cháo杀劫——都说男儿到死心如铁,自家道心如何,是不是扔进血海里浸着,也一丝一毫也渗不进来?

可是想归想,却没人被烧掉理智。只可惜,那折铁如何破劫,或者又如何被劫数所毁,又无法亲眼见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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