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了那个烂摊子,明珠拉着苏绾走到门口的竹廊上坐下,吹着竹林里的习习凉风,苏绾一身的燥热和灼痛顿时散了不少。
明珠托着腮:“你怎么这样弱?要是我能看见你,听见你说话就好了。”

苏绾想了想,跑下竹廊,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寻了处平整的地面,在地上划了一句话:“你识字不?”然后向明珠招手。

明珠跑去蹲下细看,苏绾担心地等着他回答,她写的是简体字,也不知道他认识简体字不。

明珠怪笑起来:“你写的这是什么字?难看死了,我只认识后面两个,字和不。但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最想要什么?也许我可以帮你。”

苏绾歪着头想了想,划了一个大大的“父母,回家”。她是独女,父母的身体不太好,她放不下他们,也不知道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怎样的痛苦和撕心裂肺。但自从她被北辰星君点破她已经死了之后,她就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就算是要回去,也必须先摆脱这金缕衣,另外寻个合适的躯壳。但这又谈何容易?连她不想做金缕衣的这个愿望北辰星君都不肯答应她,又怎会答应她其他的要求?她只能选择让自己变强,她变强了,也就意味着金缕衣的法力会进一步提升,想来这也是北辰星君爽快答应助她修炼的原因。

只要她变强了,她就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不用求别人,只靠自己就行。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要尽早摆脱这件金缕衣,重回人间,哪怕是只能在一旁静悄悄地看着父母老去也比现在这样好。

“父母,回家。”这四个字繁简都一样,明珠看懂了,他沉默着把字痕抹掉,半晌才抬头说:“天上一ri,人间一年,你来了一个月,下面已经过了30年,你永远都回不去了。而且如果没有大人的同意,你一辈子也不能离开北辰宫。否则就是上天入地,他也会把你翻出来狠狠惩罚你。你要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变强。”

30年?永远都回不去了?苏绾木然地看着明珠晶莹明澈的眼睛,心底有什么突然坍塌了,就连眼泪也流不出来。

明珠很久看不见她有动作,佯作轻松地拍拍她的肩头:“你是不是很难过?我也没有家,也没有父母,还不是要活下去。你放心啦,以后我们做朋友。”他有家,是东海,好不容易才求得星君带他去了一趟,却被老龙无情地耻笑,人家根本不认他。

“好。”苏绾叹了口气,反手握住明珠的手,沉默不语。明珠帮了她以后,她自然而然地就把他看做是北辰宫里最亲近的人。他是她两千岁的“小朋友”。

明珠感觉自己的手仿佛是抓住了一片云彩,柔软而轻盈,不对,也不像云彩,大概,大概像当初包裹着他成长的两片柔软的蚌肉吧?虽然没有温度,但也不冰手。他憋着一口气,指尖在苏绾的手里悄悄动了动,安静地陪着她坐在竹林边的泥地上,透过竹枝的缝隙,看着天边的云霞发呆。

风吹过竹林,把幽篁宫檐下挂着的铜风铃吹得乱响,也吵醒了沉思的苏绾。不管怎样,她都要继续活下去,苏绾在地上划了一句:“做人,不做衣服。”

明珠见她终于动了,松了口气:“你不要难过,我知道你做惯了人,突然变成一件衣服,肯定不习惯。但其实,时间长了也就忘了。比如我,刚开了窍的时候,就是一颗动也不能动的珠子,我能看见大人做事,能听见他说话,我想和他亲近,也有很多想法,却不知道该怎样表达。可是慢慢儿的,我也就成了人。我现在无论是做人或是做珠子,我都挺习惯的。”

比起他那只能照明,其他一无是处的本体来,金缕衣其实是非常不错的,水火不侵,刀枪不入,防御能力超强。但明珠是不会自曝其短的,他劝苏绾:“金缕衣虽然不如我的本体那样坚不可摧,但其实也很不错的。它是北辰宫的镇宫之宝,妙处很多,只是你法力浅薄,不能发挥而已。就比如说白乌鸦吐的天火吧,换了其他衣服,你早就魂飞魄散了。”

说到这里,明珠有点难为情地低下头:“我不是不想提醒你,也不是不想帮你,但你下手太快了,我……”他惹不起白乌鸦,他想提醒苏绾时,事情已经发生,于事无补。自开窍始,他修炼了两千年,才有现在这个样子,他不想毁于一旦。

苏绾明白的,她前世活了将近三十年,在社会上努力生存过,也在职场拼杀过,人间百态不说知道百分百,百分之七八十也是知道的。她其实非常理解当时她激怒白乌鸦之后,云锦和明珠都不肯帮她的理由和原因。

一个不相干的人,明哲保身才是正理,换了她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可她不会像云锦一样落井下石,所以她不会原谅云锦,也不会忘记明珠的仗义执言。

明珠继续劝苏绾安安心心地做好金缕衣,但所谓做惯大来难做小,明珠是从做珠子再到做人,感觉自然很好;而苏绾却是从人变成了一件衣服,别的不说,她的自尊心和羞耻心就是一道坎。

所以苏绾执着的在地上又写了:“做人,不做衣服!”

明珠不耐烦:“都和你说了,如果你变强了,就可以像我一样有手有脚有头有身子。”

那是不是就可以摆脱金缕衣的身份,成为ziyou自在的人了?苏绾很高兴地写了一句:“变强,可以不做衣服?”就算是做一个云锦那样的服侍人的仙娥也比做衣服正常许多。

明珠理解她的意思,摇着头说:“我不知道,大概可以的吧?”

明珠的话给了苏绾希望,她高兴地写:“教我。”肯定有什么内功心法之类的修炼秘诀吧?就算回不了家,她也要尽早想法子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明珠很为难,他教苏绾的确很合适,但北辰星君没说让他教。北辰星君明知道白乌鸦的脾气特别糟糕,又不会说话,却偏让白乌鸦来教苏绾,他也不知道北辰星君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万一他贸然教了苏绾,肯定会惹着北辰星君,那样两个人都要倒大霉。

但他不好意思告诉苏绾他是害怕北辰星君,换了一个委婉的说法:“嗯,这个不同物种的修炼方法大不一样,我的这种修炼方式你未必合适。大人既然把白乌鸦安排给你,自然有他的考虑。你还是等他回来以后再说吧?”

苏绾担忧得很,从云锦和明珠的态度来看,她今天大概是犯了大错误,也不知道北辰星君还能容得下她不?

明珠轻咳了一声,不自在地说:“如果云锦和白乌鸦告你的状,大人要惩罚你,我会帮你求情的。你放心,以后你就是我的朋友,我会罩着你的。”

“说说看,你打算怎么罩着她?”北辰星君慵懒而带点沙哑的声音从他们的身后飘来。

明珠和苏绾吓了一跳,忙忙地站起来,回过身,垂手肃立。

“你胆子够大的。”北辰星君过来,冷冷地看了苏绾一眼。

苏绾觉得有道看不见的冷光在她身上刮了一下,想起那只白胖胖的无毛乌鸦,那可是他的宝贝。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这宫里随便一块桌布都那么大的威力。”

“你不是故意的,就可以把小白的毛全褪了,如果你是故意的,是不是就要把北辰宫给烧了?”北辰星君看着不远处走来的云锦和她手里捧着的那只身上裹着丝帕的白乌鸦。

云锦恭谨地垂着头,看上去温柔娴静,尽职尽责。而白乌鸦,看见苏绾就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怪叫,一双眼睛越发狰狞血红。看这个样子,白乌鸦的毛是没能长回去。北辰星君是来兴师问罪的。

不知者不为罪,明珠刚想开口,苏绾拉了拉他的衣角,这个时候替她求情,不是火上浇油吗?忍着就是。肯骂她,她就还有戏,否则就直接一掌劈了她,问都不用问。

“大人明鉴,我若是想把北辰宫烧了,我也不会成这个样子。”苏绾亮出自己的伤痕,呲着牙笑,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很明事理:“我还是知道轻重的。”

北辰星君眯着眼睛打量了她一通,嗤笑:“没烧死你,算你命大!跟我来!”

是不是要惩罚她了?苏绾心虚地扯扯明珠的袖子,明珠推了推她:“不要怕。”提脚就要跟着走。

北辰星君瞪了明珠一眼,明珠立刻立正站好,鼻子上沁出几颗细汗来。苏绾见明珠如此害怕,心里更是不安。

苏绾跟在北辰星君的身后进了幽篁宫,云锦也捧着白乌鸦跟了进去。北辰星君从云锦手里接过白乌鸦,淡淡地说:“你退下吧。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必进来伺候了。”

云锦不敢置信地抬头,随即垂下眼皮,施了一礼,乖巧地应了一声:“是。奴婢告退。”苏绾看见她的背影僵硬得不得了。

云锦一走,白乌鸦就尖声尖气地对着北辰星君长一声短一声地怪叫起来,不时恶毒地瞪苏绾一眼。苏绾不用想都知道这白乌鸦是在告她的状,莫非北辰星君还懂鸟语?

“哦?错不在你?她居心叵测,不懂得尊师敬长,不把我放在眼里?太嚣张了?要我好好教训教训她?”北辰星君似笑非笑地看了苏绾一眼,看得苏绾心惊胆战。

“我看看你伤成了什么样子?”北辰星君打开白乌鸦身上包着的丝帕,看见粉红肥胖的无毛乌鸦,忍不住地狂笑起来,笑得捶胸顿足,跌倒在榻上,全无形象。

白乌鸦愣了片刻,随即蹒跚地挪动爪子,恼羞成怒,恶狠狠地对着苏绾的脸又是一大口火喷来。

苏绾还没反应过来,北辰星君就已经挡在了她的面前,轻笑道:“够了!小白!当着我的面你尚如此嚣张,可见我不在时你是何等的无法无天?她的错我自会罚她,但你的错你也难逃!我让你教她修炼,你为什么要挑衅?你当我的话是耳旁风么?”

白乌鸦垂下头,委屈地叫了几声。

北辰星君回过头目光古怪地看着苏绾:“你骂它,侮辱它?”

“我没有!”苏绾连连摆手,“为了表示尊敬,我都称它大人的。”

“哦,鸟大人。”

苏绾明白过来,“它可不就是一只鸟么?”为什么这宫里的人思想都那么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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