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
总而言之,假如有人告诉我:“今夜这个女人属于您,但明天您将会失去生命。”还有人告诉我:“您要想做她的情夫,只要花上十个路易就可以了。”我相信自己一定会选择前者,因为后者会使自己哭泣与失落,这就好比一个在梦中见到了辉煌的城堡而醒来一切都不复存在的孩子会感到失望是一样的。

但是,我的心里的的确确很想认识她,只有这样才能知道怎样同她交往下去。

所以,我对我的朋友说,不管怎样也要先征得她的许可,才可以将我向她做以介绍。我在走廊里不停地踱来踱去,在她的注视下,我害怕自己的窘状会暴露无疑。

我竭尽全力地想将要对她说的话先行准备一下。

真正的爱情是高尚的,是纯洁无邪的。

过了一会儿,我的朋友回来了。

“她在等着我们,”他告诉我。

“她是一个人来的吗?”我问。

“有另外一个女人陪着她。”

“没有男人?”

“没有。”

“我们走吧。”

我的朋友向剧院的门口走去。

“嘿,不是去那儿,”我冲着他说。

“那儿可以买到糖果。刚才她让我买一些。”

我们来到通往歌剧院那条小径上的一家糖果店。

我恨不得一口气将这里所有的糖果一次都买下来,甚至我在估计一只口袋能够装进多少东西,这时我的朋友开口买东西了。

“来一斤糖渍葡萄。”

“难道您知道这种东西就是她爱吃的?”

“人人都知道除了这种糖果以外,她不吃其它的。”

“啊!”当我们迈出店铺门口的时候,他接着说,“您知道自己即将认识的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吗?不要把她想象成一位公爵夫人,她只不过是一个受人供养的女人,彻彻底底受人供养的那种,我的朋友!所以您不必觉得难为情,想说什么就可以尽情去说好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结结巴巴地说着,并跟在他身后,心中暗想到,激情快要消失了。

当我们一走进包厢,正好看见玛格丽特在开怀大笑。

我原本的希望是看见她满面愁容。

我被我的朋友向她做了介绍。玛格丽特向我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

“我的蜜饯在哪儿?”

“在这儿呢。”

她一边伸手过来拿蜜饯,一边看着我。我垂下眼睛,满面通红。

她低下头在旁边那个女人的耳边低声轻语了几句话,而后两人放声大笑。

很明显,她们俩在取笑我,我越发地觉得窘态难持了。那时,我有一个情妇,她出身小世家,人很温柔,经常会给我写来一些缠绵感伤的信,对此我颇为得意。但此时眼前的这种场面,使我明白了她一定被我伤害了。大概有五分钟,我爱她仿佛就像从未爱任何其它女人似的。

玛格丽特嘴里嚼着糖渍葡萄,对我置之不理。

把我介绍给她的人看到此时的我处于如此尴尬的境地,有些不忍。

“玛格丽特,”他说,“迪瓦尔先生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对此您也没有必要惊讶。现在他已经被您弄得不知如何是好,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倒是认为这位先生之所以和您一同到这来,是因为您怕一个人会感到寂寞。”

“如果真是这样,”我开口说,“我根本没必要让欧内斯特来,征求您允许我见您的许可。”

“可能这是一种延缓决定命运的时刻到来的办法。”

玛格丽特那样的女子喜欢肆无忌惮地同人开玩笑,初次见面的人总是免不了被她们戏弄一番,这也许是对那些每天侮辱她们的人的一种报复吧,对于这一点只有与她们有过稍微交往的人都会知道。

所以,要应付这种场面,就一定要对她们圈子中的某些习惯了如指掌,但我恰恰对此一无所知。再说,我对玛格丽特原有的看法,使得这些玩笑的含义在我的理解力下夸大了。无论这个女子做出什么举动,我都不会漠然置之。所以我站起身来,用一种无法掩饰的语调对她说:

“假如我在您眼里是这样的话,夫人,那么我只好为我的冒昧请求您的宽恕,并且向您告辞,同时向您保证类似今天这样的鲁莽以后不会再有第二次出现。”

话一说完,我行了一个礼就马上出来了。

我刚一关门,第三次哈哈大笑的声音就传了出来。此刻我真希望有人可以用胳膊肘撞我一下。

我又重新坐回我的单人座位上。

此刻场中掌声雷动,歌剧开始了。

欧内斯特回到了我的身边。

“怎么回事!”他坐下来时对我说,“她们认为您简直就是个傻小子。”

“我走了以后,玛格丽特又说了些什么?”

“她笑了好一会儿,并对我说,她敢保证至今还没看到比您更好笑的人。可是您也没必要认为自己做得不对,她们这些女人,用不着费心去对待。她们不知道何谓高贵,何谓礼节,这就像拿着香水洒在狗身上,它们会觉得这是一种难闻的气味,并跑去水沟里打几个滚。”

“一句话,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以后不想再看见这个女人了。假如以前在还没有认识的时候我曾喜欢过她的话,那么这次的见面使得所有的事情都变了。”

“啊!没准儿有一天您也会坐在她的包厢的后面,做一个为她 倾尽所有家产也愿意的情夫呢。其实,您说得没错,她没有什么教养,但她的确不失为一个值得占为己有的漂亮的情妇。”

幸好这时启幕,否则我的朋友还会喋喋不休的。那天究竟演了什么我无法告诉您。至今我还记得的就是那天我仍旧时不时地抬眼向那个包厢望去,当时我匆忙地告辞了以后,那里依然不停地有新的来访者出现。

然而,我真的无法将玛格丽特忘记。我的脑子被另一种思路占据了。我认为那天她对我的取笑和我的失态均应忘记,我暗地里想,如果能够得到这个姑娘,就算倾家荡产我也再所不惜,刚才在匆忙间我放弃的位置,现在没理由不把它重新抢回来。

在戏结束前,玛格丽特和她的女友就离开了包厢。

我不由自主地也从我的座位上站了起来。

“您要走吗?”欧内斯特问我。

“正是。”

“为什么?”

这时他看到那个包厢里已经没人了。

“去吧,去吧,”他说,“祝您好运,一切顺利。”

我走了出去。

我听到楼梯口有女人的衣裙声和人的谈话声。我站在了一个不被人看见的地方,见到了两个女人和陪着她们的两个年轻人走过。

她们站在剧院的列柱下,一个小厮朝她们走过来。

“通知车夫,到英国咖啡馆门口等我们,”玛格丽特说,“我们会走着去那儿。”

过了几分钟,正当我在林荫大道上徘徊的时候,看到在餐馆的一个大房间的窗子旁,玛格丽特正靠在窗台的栏杆上,一瓣接一瓣地扯下她手里那束茶花的花瓣。

刚才那两个年轻人中的一个正俯在她肩上,低声对她讲话。

我走进金屋餐馆,坐在二楼的大厅里,眼睛一直在注视着那个窗子。

直到凌晨一点钟,玛格丽特才同她的三个朋友登上马车离去。

我乘坐一辆双轮轻便马车,跟随在她们后面。

她们在昂坦街九号停了下来。玛格丽特下了马车,一个人走进她的家。

不用说这纯属偶然,但对于这次偶然我仍然觉得十分荣幸。

从这一天开始,在剧院里,在香榭丽舍大街上我就经常可以看到玛格丽特的身影。她依然还是和以往一样的兴高采烈,我依然还是和以往一样的激动不已。

但是,随后的半个月里,我无论在哪儿都见不到她。有一次我见到加斯东,向他询问她的情况。

“可怜的姑娘正重病在床。”他告诉我。

“她得的是什么病?”

“肺病是她的老毛病,可她的生活方式决定了她是无法去除这病的,现在她每天躺在床上,已经快不行了。

人的心真是难以捉摸,我听到她得的这种病,心里反倒有一丝地快慰。

差不多每天我必去她那里打听她的病情,但我从未留下过姓名,也没有留下过名片。后来我得知她痊愈了,并去了巴涅尔。

随着时光的流逝,对她无所谓思念,所以那次的印象在我的脑子中也就逐日地被淡化了。每当我回忆起与她初相见的时候,我都会把那看成是一种迷恋,人年轻时是常会有的,可用不了多久,就会对此一笑置之。

更何况,对于如何克服这种思念我并不认为值得去详细地描述一番,因为自从玛格丽特离开这里之后,我便没有再看见她。正像我刚才对您所说的那样,当她在杂耍剧场的走廊里与我擦肩而过的时候,我都没有认出她来。

她的脸蒙上了面纱,但如果是在两年以前,就算是她戴着面纱,我也依然可以不用看她便可以将她认出来:我一定可以猜得准。

然而当我得知这便是她时,我依然还是避免不了一阵心悸,我已有两年没见到她了,但这种分离所带来的一切影响,都被她那长裙一扫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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