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迟疑了一下,又说,“我很想你,还有其他人。”
庞倩:“……”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觉得我能重新参加明年的高考吗?”

庞倩认真思索了一下,说:“顾铭夕,虽然你的想法听起来很奇怪,并不太现实。但是,如果你真的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专业,我是支持你的。我听了你的建议来读金融学院,现在觉得很庆幸,我很喜欢这个专业,幸好没听我妈妈的意见去读什么法律、环境,所以,如果你想要重新高考,我一定支持你,而且我相信你依旧可以考高分。”

“庞庞。”顾铭夕笑着说,“你这样怂恿我,我真的会退学的。”

“那就退喽!来做我的师弟呀!”她咯咯直笑,“师姐会罩着你的!”

他们又嘻嘻哈哈地闹了一阵子,最后,庞倩说:“你要是觉得无聊,就给我打电话,你也知道我课表的,只要不上课,随时可以给我打。”

“会不会打扰你?”

“顾铭夕,你和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庞倩噘起嘴,“在这个世上,除了我爸妈,你就是我最亲的人了。”

挂下电话,顾铭夕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了许多,他想去热点儿饭菜吃,这时,手机突然又响了。他低头一看,是个陌生手机号,之前他是用右肩夹着电话的,这一次换到了左肩,接起来一听,一个大嗓门就传来了。

“顾铭夕?是你吗?我是周楠中!”

“啊!”顾铭夕又惊又喜,“周楠中?”

周楠中说个不停:“螃蟹刚刚把你的手机号发给我,你这小子,去了Z城也要和我们保持联系的呀,走的时候就不声不响的,大家都没聚个餐,为你送送行,去读个大学搞得像人间蒸发似的,这可真是你不对啊!”

顾铭夕心里觉得温暖:“是,是我不好,以后有机会请你们吃饭。”

“你在B大混得怎样?”

“一般,你呢?你在武大,是吗?”

“是啊,工科民工,以后要去工地搬砖的!”周楠中哈哈大笑,“有机会你来武汉玩,给我打电话,三年的兄弟,别断了联系!”

周楠中的电话挂下不久,汪松的电话就来了。他和厉晓燕一起考去了南京大学,两个人正在享受甜蜜的大学生活。

“顾铭夕你这臭小子!老子高中三年为你做牛做马,你倒好,一念大学就把老子给蹬了!”汪松在那边气得咬牙,“亏得小倩刚刚把你的手机号给我,你小子也太没良心了!”

顾铭夕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汪松说:“对了,我得提醒你个事儿,我有个小学同学叫盛峰,我和他关系挺好的,这家伙现在和小倩同班,死乞白赖来问我小倩有没有男朋友,我可是直接让他死了这条心的。顾铭夕,我也只能做到这份儿上了,能不能把小倩拴住,就得靠你自己啦!”

汪松挂了电话后,蒋之雅的电话很快就来了。

“顾铭夕!哈!真的是你?螃蟹发给我一个手机号,说是你电话,我还不相信呢,以为她在耍我呢!”

蒋之雅考进了传媒大学播音专业,是个未来的主持人,她对着顾铭夕说了没几句,就忍不住哭起来,“你怎么没和螃蟹在一起啊!讨厌死了!我只允许你和螃蟹在一起,你要是和别的女生在一起,我不会同意的!”

顾铭夕笑个不停,笑得肩膀都抖了。

正说着,又有未接电话来,顾铭夕也没法切换,和蒋之雅聊完后,他把手机搁到脚边,照着那个未接来电拨了回去。

居然是肖郁静。

“是汪松给我的号码。”肖郁静说,“顾铭夕,你现在好吗?”

“一般。”顾铭夕问,“你呢,你在北京好吗?”

“还行,我前几天还和吴旻一起吃了顿饭,他在北航,我们还说到了你。”

“说我什么?”

“说你现在,不知道好不好。”肖郁静声音柔柔的,“大家都没你的音讯,刚刚汪松说他有了你的号码,我立刻就想打给你了,你没在上课吧?”

“没有。”顾铭夕心中感动,突然问,“你和谢益现在怎样?”

“没怎样,有时候网上聊聊天,发发电子邮件。”肖郁静说,“我和他就是朋友,我不会和他在一起的。”

“你将来会出国吗?”

“会,肯定会。”她平静地答。

顾铭夕笑着说:“挺好的。”

后来,顾铭夕又接到了简哲的电话,他在E大,念环境,他告诉顾铭夕,刘翰林在宁波大学,正在上课,等下课了也会给他打电话。

除了这些同学,顾铭夕还收到了很多人的短信,来自全国各地,有一些,他甚至已经觉得陌生,连名字都叫不大上来了,但是他们在短信里都很开心地对他说着话。

【顾铭夕,我是孙明芳,你还记得我吗?是螃蟹把你的手机号给我的,听说你现在在B大,挺好的呀,加油!什么时候回来大家聚一下,初中同学还没开过同学会呢。】

【顾铭夕,我是胡添力,我知道你一直想揍我,因为我霸占了螃蟹两年半!哈哈哈哈……我在高复呢,真羡慕你们念了大学,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痛苦!】

【顾铭夕,我是吴旻,这是我号码,保持联系,有空来北京玩,我们再一起下棋。】

【小顾小顾,我是葛小壮!就是蛤蜊啦!我总算联系上你了!啥时候回来E市啊?生蚝带着小珠回老家结婚去了,鲨鱼哥和螃蟹去上海了,你又去了Z城,这边就只剩我一个了!老!子!好!无!聊!啊!】

整整一个下午,顾铭夕背靠墙壁坐在床上,手机的电板因为长时间打电话而变得滚烫,最后终于没电关机。

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却觉得这是他到Z城以后,说话最多的一天,那些老朋友的声音一个接一个地响在耳边,他们的脸庞就在顾铭夕脑中清晰闪过。

他一会儿往左歪着脑袋,一会儿又往右歪着脑袋,一会儿又用嘴咬笔回着短信,脖子又酸又痛,但是他心里却有着无比的满足。

顾铭夕给手机充了几分钟电后,勉强地开了机,抓紧时间给庞倩发了一条短信:【庞庞,谢谢你。】

她很快就回了过来:【记得请我吃饭就行^o^】

在退学的问题上,顾铭夕和李涵展开了一场拉锯战。

随着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顾铭夕心里也有些焦急,高考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他要复习迎考,还要以社会考生的资格回E市报名,意味着在春节前他必须要办妥退学手续。

但是退学必须要家长同意,顾铭夕难以说服李涵,李涵已经把很难听的话用在他身上了,比如自私、不孝、没有自知之明、不懂感恩、心比天高……

顾铭夕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在这个过程中,李涵还在一些生活小事上故意“刁难”顾铭夕,当顾铭夕向她求助时,她拒绝帮助他。

顾铭夕知道李涵是想告诉他,他离了人,根本就没法独自生存,虽然她用的方式粗暴极端,但顾铭夕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他的母亲为了他操劳了一辈子,年轻时为了照顾他,还放弃了生育第二个孩子。步入中年后,他的父亲出轨、离婚、再婚、生育,李涵却从没有抛下过顾铭夕。她没有把自己受到的苦难怪罪到儿子身上,依旧任劳任怨地陪他读书,照顾着他的饮食起居。顾铭夕没有手,李涵毫无怨言地包揽下了一切家务,从不需要顾铭夕帮忙。他也一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饭来张口的生活。

可是现在,李涵的要求是什么呢?

她年华不再,容颜老去,受了感情的伤,只是想回到自己的老家,买一间房子,陪伴年迈的父母,培养年轻的儿子。这里有她的亲戚,还有学生时代的好友,落叶归根,她再也不想离开了。

而顾铭夕,他的身体条件注定了他无法像其他男孩子那样,可以无牵无挂地独自一人去往远方。这真是一个矛盾又棘手的问题,顾铭夕有时候觉得,自己的确是很自私、不孝,但有时候,他又感到了一些委屈。

与庞倩打电话时,庞倩说:“要么,你本科毕业了,考研到这里来。”

听顾铭夕没吭声,她咬一下嘴唇,继续说,“到时候,你妈妈不过来也没关系,大不了,我也考研,和你一起住,我来照顾你。”

她真的好天真,顾铭夕笑着说:“我和你怎么住啊?”

“研究生不都是两人间的嘛。”

“你有听说过男女生住两人间的吗?”

“学校没得住,大不了去外面租房子啊。”庞倩一点也不觉得有问题,“租一个两室一厅,你一间房,我一间房,我可以照料你的生活。你要是不爱吃食堂,我就去学做菜,我做给你吃好了。”

“庞庞。”顾铭夕突然低声说,“我这个人是不是很麻烦?”

“哪有啊!”

顾铭夕笑了一下:“算了,不讲了,我估计是没机会做你师弟了,我妈不同意我退学,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庞倩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但是她真的不喜欢听到顾铭夕垂头丧气的声音,说:“顾铭夕,你别这么灰心啊,我爸爸常说,船到桥头自然直,没什么事是过不去的。”

“我知道。” 他做了个深呼吸,说,“我自己也发现,最近这日子的确过得有些糟糕。放到一年前,准备高考时,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考上大学居然是这样的一种状况。”

“马上要期末考了,你要努力啊。”

“嗯。”他应得有些心虚。

庞倩又说:“再过半年,我就去找你。”

“……”

“我给你邮箱里发过我现在照片,你看到了吗?”

他想到在学校机房收到的邮件,说:“看到了,你现在很漂亮,变得会打扮了。”

“杨璐教我化妆了,平时买衣服她也会指导我,教我怎么搭配好看。”庞倩小声说,“你怎么从来不给我发张照片呀,你不是有电脑么,怎么还不能上网?”

顾铭夕呵呵一笑:“我没相机,也没摄像头,出租屋里没拉网线。”

“可是,顾铭夕,我都大半年没看到你了。”

他说:“你不是说暑假要来找我么,到时就见到了。”

2004年一月,李牧卖掉了旧房,拖家带口地住到了李涵的新家。两老住了李涵的主卧,李牧夫妻住了顾铭夕的房间,李世宇在客厅搭了一张钢丝床,而李涵和顾铭夕则依旧住在B大边上的简陋出租屋里。

李牧交新房房款时,李涵与他一同前去,交给了他八万块钱,让他好好过日子。李牧又向她开了口,说新房装修钱不够,想向姐姐借五万元。

李涵借给了他,让他打了一张借条。

这一年的春节,李涵一大家子人在她的新房吃年夜饭。她和李牧还有一个姐姐叫李纯,嫁去了Z城边上的一个县,这一年也带着丈夫、女儿回来团圆。

顾铭夕的外公外婆看着儿女孙辈们齐聚一堂,很是开心,李涵看着自己装修得温馨雅致的新房,也是感动地流下了眼泪。

只是,作为这间新房的主人,她和顾铭夕一天都没有住过这房子。甚至于,吃过了年夜饭,他们还要回出租屋去。

年三十的晚上很冷,街上的雪积得很厚,李涵和顾铭夕一起裹着厚外套走在路上。天上是盛放的烟花,爆竹声不绝于耳,顾铭夕沉默地看着远方,踩着吱吱嘎嘎的积雪慢慢地往前走。

岁末年初,辞旧迎新,顾铭夕回忆起了刚刚过去的一年。

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再也不是E市一中操场看台上那个青涩的少年,身边也没有了那个爱笑爱闹的馋嘴女孩。他站在这个北方小城市的街头,呼吸着陌生的空气,被刀子一样的冷风刮着脸颊,散乱的头发都遮住了眼睛。

顾铭夕遥遥地望着东南方向,一千多公里外,他的女孩,在那里。

刚结束的期末考,顾铭夕没有再挂科,得益于考前的突击复习,每一门课,他都是低空飞过了及格线。

这时候的顾铭夕觉得生活很糟糕,但却也像水一般得平静。他想要培养起对计算机专业的兴趣,既然无法退学,那就好好地学吧,花了时间、精力和人民币,总不能真的日复一日地打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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