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自然也不会真的跟一个傻子去计较,而傻子对梅子也不会真有什么敌意,只不过是因为两个人混得比较熟了,在驿站这个地方,梅子也是他眼睛里,除了夏初七之外,最为亲厚的一个人了,所以他才会对她摆脸色。
见傻子乖乖喝着汤,梅子才转脸看向夏初七。

“先前灶上在忙着煮腊八粥,所以我多耽误了一会儿。”

夏初七唔了一声,突然想起来,“对啊,昨儿是腊月初七,今儿就是腊月初八了。”

腊月初八有吃腊八粥的习俗。这个事夏初七是听过的,虽然她不爱吃,也不觉得稀奇,只是梅子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稀奇了。

“其实吧,今儿还有另一个特别的意义。”

夏初七见她说得神秘,眯了眯眼,“什么日子呀?”

梅子八卦地冲她勾了勾手指头,压着嗓子低低说:“腊月初八是咱爷的生辰。”

赵樽的生日?夏初七惊诧一下,还没有缓过劲儿来,听得梅子又说:“可我入府五年了,府里从来没有为咱爷张罗过生辰,有时候是他行军在外没有机会,有时候吧,我听月毓姐姐说,好像是咱爷不让过,也不乐意过。为了此事,贡妃娘娘还置过气呢。”

梅子后头又说了些啥,夏初七已经记不清了。

她脑子里比较清晰的是昨天晚上在河边上,赵樽说起来的玫瑰糕。

他说,“好久没吃过了,小时候母妃总在我生辰时,做与我吃。”

可后来她的母妃,为什么又不做了呢?

洪泰二十四年的腊月初八,注定不是一个平常的日子。

就在清岗驿站里为了一个奴婢的死亡而胶着的时候,清岗县衙的方向,一阵“嘚嘚”的马蹄声从闹市中穿梭而过,惊得两旁的路人纷纷避让。在那犹为刺耳的“闪开”声里,一群高举“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旗幡的锦衣卫,速度极快地包围了县衙。

“锦衣卫拿人,行人速避!”

锦衣卫包围县衙,对于老百姓来说,是一件稀罕事。

今儿虽然不是清岗赶集的日子,可清岗也算是一个大县,锦衣卫这样一闹,县衙门口很快便围拢了许多不敢靠得太近的人群。人群指指点点,可那两扇修建得气势宏伟的县衙大门,却迟迟没有开启。

“锦衣卫拿人,捉拿罪臣范从良,还不速速开门。”

又是一声震天的大吼。

“不开?砸门!”

几名锦衣卫拱着圆木就上去撞县衙。

“咯吱——”

圆木刚撞上去,两扇朱漆大门总算打开了。

打头出来的人,正是县令范从良。

可却是一个双手被反剪捆绑着,还堵住了嘴巴的范从良。

押着他的人,正是赵樽麾下的金卫军左将军陈大牛。大步从里头迈出来,陈将军气势汹汹,在锦衣卫面前丝毫不输阵。

“你们做什么的?吵什么吵?”

锦衣卫今儿领头之人,正是顶替死去的马仁义新上任的千户楚鹿鸣,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门口横刀而立的陈大牛,冷冷一笑。

“陈将军没有听见吗?锦衣卫拿人。”

陈大牛搔了搔脑袋,一脸懵懂,“拿谁?难不成你们拿老子啊?”

锦衣卫是老皇帝的亲军,而金卫军也是朝廷的精锐力量,可以说,这两股力量都是老皇帝倚重的,可近期的频频敌对,双方人马似乎也都习惯了,主帅一吼起来,都不需要指挥,纷纷拔刀挽弓,亮出了武器。

“范从良在鎏年村以假石碑入古井,仿冒千年石碑出土,用歪诗诋毁当今晋王殿下声誉,传播佞言,毁损国典,残害百姓,肆行无忌,罪犯欺君,其恶迹种种,实在不堪。如今楚某奉大都督之命,前来捉拿归案,还望陈将军给个方便。”

“方便你个卵!”

楚鹿鸣话音刚落,陈大牛这个粗人就暴躁了。

“没见老子已经把人给拿下了吗?你在俺跟前儿跩什么文?不知道老子没念过书啊?你说的那些个啥啥啥?俺也听不懂,俺只晓得奉了晋王殿下的命令,前来捉拿这个,这个胡乱在石头上写字的人,要押回京师交由圣上亲自查办。话说,你他娘的算哪一根葱啊?”

楚鹿鸣事先怎么也想不到金卫军会抢先一步捉拿了范从良。

更想不到会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与陈大牛讲理?那纯粹相当于对王八放屁。

可锦衣卫箭在弦上不能不发,这个范从良如果落在了金卫军的手上,他这个刚刚上任的千户便是失职。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得在大都督面前做出个样子来。

哼了一声,楚鹿鸣什么也不再多说,猛地一挥手。

“兄弟们,上。拿人。”

陈大牛“唰”一声抽出腰刀,“谁他娘的敢在俺的面前嚣张,老子上战场杀人的时候,你他娘的还在尿裤裆呢?”那陈大牛是一个憨货,说话的声音又大,他一亮武器,两边就直接扛上了。

围观的老百姓雀跃啊。

最近的清岗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热闹处处可见。

尤其今儿被捆绑着堵了嘴的人是他们的县太老爷,他们的父母官,也是他们恨透了的一个家伙,不管是谁要拿了范从良去问罪,都是一件喜闻乐见的好事儿,呼朋唤友而来,就为了看热闹。眨眼工夫,县衙门口已经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上上上上!”

“干翻这些鹰犬!”

“兄弟们,都他娘的不要客气,甩开裤腰带上。”

双方人马拔刀拉弓,披甲推进,一时间,骂声,人声,刀声,马嘶声,越发嘈杂混乱,剑拔弩张的局势,已然拉开了。正待动手厮杀,人群外面又传来一阵马嘶声。

一抹红衣如云般掠过,来人正是东方青玄。

他勒紧了马匹,停在十丈开外,妖娆的笑望着陈大牛。

“陈将军,这又是何必?锦衣卫督办刑律差事,你们金卫军负责上阵杀敌,可谓井水不犯河水……”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眯眼,活学活用了一句夏初七的话。

“狗拿耗子的事做多了,会折寿。”

“你他娘的才是狗。”

除了赵樽的话,陈大牛是谁的账都不卖。

任他是锦衣卫大都督又如何?他是一个会讲理的人么?

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士,身上都有一股子匪气,这位陈大牛陈将军也不例外,说白了,他也是一名朝廷亲命的正二品武官,带的这些兄弟也都是九生一死过来的老兵,谁的手上没沾点儿血,哪里又怕会和锦衣卫动武?

“俺们殿下说了,谁敢阻止拿下范从良,便是范从良一伙。”

东方青玄轻轻一笑,“陈将军真是个爽直的人。看来你是铁了心与我锦衣卫过不去了?”

“是又如何?”

又是一声马嘶,骑了“大鸟”飞驰而来的人是赵樽。

一张雍容贵气的脸上,全是冷冷睥睨的蔑视。

“东方大人,还真是哪有浑水哪有你啊?”

“好极好极,人来齐了。”

东方青玄笑着,动作优雅妖魅的调转了马头,邪邪地望向赵樽。

“殿下既然来了,便与青玄解释一下好了。范从良涉及鎏年村‘假千古石碑’一案,以妖言蛊惑于世,罪及欺君,更妄顾殿下您的声誉,试图诬陷您有犯上作乱、以功擅权之嫌,引得天下臣民哗然。青玄奉命捉拿此反贼,还殿下您一个清白,殿下为何还要阻止?难不成,此事真是殿下您授意的不成?”

赵樽冷冷高坐于马上,声音平淡无波。

“东方大人多虑了,你无需担心本王。范从良欺君罔上,假刻石碑,撰写歪诗,企图构陷本王于不忠不孝,本王捉拿他回京,自是要亲自交于父皇,以证清白的。若让此人落到东方大人你的手上,一旦出来胡乱咬人,那可就不美了。”

轻轻“哦”了一声,东方青玄笑问:“那青玄又如何能保证,殿下您不会杀人灭口?”

“要杀人灭口的是大都督你吧?”赵樽眉头一挑,淡淡道:“如果范从良真是本王指使,早就杀人灭口,又岂能留他至今?给东方大人你机会?”

东方青玄笑容满面,“晋王爷享尽了天下人的赞誉,这会又来过河拆桥,可真真令人心寒啊。您就不怕回了京师,圣上问你一个任用奸党,擅权谋逆之罪?”

赵樽静静地看着他,每一个字都清冽而高冷。

“本王为范从良这等奸人所害,功过自会由父皇来定夺。东方大人你以为你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便能凌驾于王本之上?便能与六部九卿抗衡?便能直接干预朝政?”

赵樽向来不多话,可此时却字字呛人。

东方青玄淡淡一笑,似乎毫不意外,“殿下此言有理,如此说来青玄实在不便干涉了。不过,还有一事,希望殿下也一并处理。”

赵樽淡淡看他,目光骤然一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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