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七下意识抱紧他的腰身,他却在同时放开了她的身子,在马步又一次加快时,俯身探向马鞍上系着的箭袋和长弓,搭箭上弦,朝着黑压压的天际“嗖”的射出一箭。
“咕——”

天空传来一道鸟类悠长的悲鸣,接着远处有一团小黑影掠过一道弧线,落在前方不远处的草地上。赵樽不动声色,手臂绕过她细得麻秆似的腰身,勒紧马缰绳,等大黑马一停下,就急快地跳下去朝那团小黑影走去,而身下的大黑马也不客气的“嘶”一声高高跃起。

“先人板板的,人渣,马也渣!”

夏初七脊背僵硬着,紧紧揪住马鬃,吓得唇角一阵抽搐。

“畜生!你敢摔我,我就把你的毛一根根拔光。”

那匹大黑马十分通人性,被她这么一骂,竟出奇的乖顺了下来。夏初七松了一口气儿,踩住马蹬,这才小心翼翼的跳了下去,走到他的身边儿,不客气地骂。

“真没绅士风度。”

他没有理会她,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一只鸽子被箭矢射在草地上,翅膀受了伤,小小的身子在带着潮湿夜露的草地里扑腾着,想要站起来,又只能一次次扑倒,羽毛上溢出来的鲜血,看上去很是狰狞。

“晋王殿下,您可千万不要告诉我,您大老远的跑过来,就是为了射一只鸽子?”

赵樽漫不经心地取下鸽子腿上绑着那个裹了油纸,上了火漆的东西,一点点展了开来。

“呀?”

夏初七瞄了一眼火漆口,就吃了一惊。

上头的印记她认得,正是锦衣卫的标记。

“早说嘛,吓死我了。”

拍着胸口,她瞄一眼赵樽面无表情的欠揍脸,再看看地上可怜巴巴的信鸽,原本准备要叉着腰对他泼妇骂街的想法又没了。虽然他利用了她来麻痹东方青玄,她还是佩服赵樽的,这个人的心思之缜密,在她活了两辈子见到的人里,算是头一份儿。

合上纸条,赵樽摆弄着信鸽,全然不提那“信函”之事,只淡淡问她。

“骑马感受如何?”

夏初七揉着受损不浅的胃,咧了咧嘴,“一个字:爽。你那马,叫啥名儿?跑得可真快。”

“大鸟。”

“鸟?”翻了个大白眼儿,不待她为真正的鸟类提出抗议,赵樽就将那只瞪着一双溜圆眼睛,像是带着哀求眼色的信鸽给拎了起来,递给她。

“干吗?”夏初七抱着双臂,歪着头,“烤鸽子,还是鸽子汤?”

赵樽一眯眼,“治好它。”

轻“呲”一声儿,她撇嘴,“我不是兽医。”

“五十两。”他说。

“少了点吧?”她勾着唇讲价。

“四十。”他声音更冷。

“喂,要不要这么过分?”她心脏有点儿揪揪。

“再多一个字……”他拖慢了声音,夏初七一下慌了神,飞快地接过血淋淋的鸽子来,想了想,突然莞尔一笑,“嘿,我不要钱。”

“嗯?”赵樽显然不明白了。

夏初七看着他笑得邪邪的,“姑娘我算想明白了,身上有钱也不安全,总有小贼惦记。人活着还是有知识比较重要,知识才是无价之宝对不对?我的要求就一个——你替我译注那本《青囊书》。”

赵樽面色一缓,她知道自个儿压对宝了。

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狐狸是没有办法与一只奸险狡猾的大野狼对抗的。但她既然是一只羽翼未丰的小狐狸,就必须懂得以退为进,在不触犯到他的情况下,迂回的得到需要的利益。

青囊书,那可是八十两。

她被他骗走的第一个八十两。

果然,赵樽应了,“好。”

哈哈大笑着,夏初七“哥俩好”的碰了碰他的胳膊,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来,抖落了一些粉末在鸽子的伤处,才又笑嘻嘻地道:“这是三七粉,止血效果最好。”

赵樽看着她,不再言语。只有她一个人在说:“我说爷,您刚才一拉弯弓射小鸽那招太帅了,顿时就让我就想到了一个传说。”

“嗯?传说?”

“《射雕英雄传》里的靖哥哥。”收拾好带血的鸽子,夏初七抚了抚它的小脑袋,给了赵樽一记媚眼,也不管他懂还是不懂,继续补充说:“可是你吧,有靖哥哥的风姿,却没靖哥哥那么憨纯,只能做‘贱哥哥’了。”

赵樽不理角,古怪地看她一眼,只关注鸽子。

“它还能飞吗?”

夏初七赏他一记白眼,“我说过,我不是兽医,看它的造化了。哦哟,可怜的小东西,你得看清楚啊,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是死了,记得下辈子投胎做人,再来找他算账。”

对于她的叽叽歪歪,赵樽自然是不屑一顾的,环顾了一下四周,他抬头望向黑沉沉的天际,一袭黑袍里的颀长的身影,显贵风华,肃杀之气却收敛不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说习惯望天的人,总是喜欢思考人生和理想。”夏初七笑嘻嘻的打趣着,围在他的身边转来转去,“喂,我来猜猜啊,您在想什么呢?您一定在想啊,那东方青玄到底是向谁传递消息呢?接下来,我又该怎样收拾那家伙呢?”

赵樽微微一愣,掀了下唇,“你这些诡滑的小心思,到底谁教的?”

夏初七冲他眨巴了一下眼睛,语带调戏,“对呀,我这么聪明伶俐,不如你娶了我做王妃,咱俩携手打江山,如何?”

用一记带着鄙视的冷眼,赵樽将她从头打量到脚。

“就你?”

暗自磨了磨牙,夏初七重重一哼,“不识货!我可告诉你啊,你今儿不同意,将来可别后悔。曾经有人给我算过命,说‘得此女者,必得天下’,懂?老子可是稀罕货色。”

赵樽似乎低笑了声,心情不错,“谁算的?”

夏初七眼睛一弯,“我自己。”

见他不答,她又说:“好吧,我告诉你好了。我有一个朋友,她算命可厉害了,她还说我是凤命来着。”

“凤命?”赵樽一哼,“我看你是泥鳅命。”

抱着受伤的小信鸽,夏初七下巴一抬,“怎的?”

大手抬起,赵樽重重拍在她头顶,许久才回了一字。

“滑。”

“哈哈哈……”

笑声儿回荡在黑沉沉的山间,夏初七此刻就一个想法:在这陌生的世道,不滑头点儿,可咋整呢?她望着天无奈的笑,他的声音却突然一冷。

“楚七,你不是鎏年村傻子的媳妇儿。告诉爷,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复问一句,夏初七想起了记忆中车水马龙的大都市,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军绿色的营房和同生共死的战友,还有她刚刚拿到手不久的《金篆玉函》。恍然之间,她觉得像做梦一般,愣在了那儿。

“说。”他耐性很好,一个字便拉回了她的神思。

“那个吧,我……”瞟到他的审视,她扯了下唇角,“怎么了,你喜欢我?”

赵樽满眼冷意。

夏初七又笑,“那,你想娶我?”

他不回答,她却眼儿弯弯的笑着,开始插科打诨,“您既不喜欢,又不想娶我,问我这个做什么?接下来您是不是还要问我生辰八字什么的?这些问题都涉及到六礼了,我可是懂的。难道您会不懂?”

“少打岔,快说!”他又霸道的将话题引了回来。

“不是我不想说!”夏初七笑着,“而是我怕说出来,会吓死你。”

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她眼珠子骨咕咕转一下,鬼气森森的靠近他,趁他不备,一把揪住他的袖口,学着倩女幽魂的经典造型,妖娆魅惑的软着声,“实话告诉你,其实我是借尸还魂的艳鬼,阎王专门派我来勾搭你这样的男人。”

赵樽抽回衣袖,冷冷一哼,“阎王还真瞎了眼。”

“靠,你要不要这么损?”

他目光一眯,视线再次落在她脸蛋儿上,“不要动不动就挤你那一对斗鸡眼,很丑。”说罢他寒着脸牵过大鸟,一个漂亮的翻身便骑跨上去。一回头,向她伸出手。

“来!”

“你可真没眼力劲儿,那叫斗鸡眼吗?那是媚眼,抛媚眼你懂不懂?”

抱着受伤的信鸽,她恨恨走过去,由他拎上了马,还坐在他的前面。这一回,马速缓了不少,夜风徐徐中,隐约还能嗅到他幽幽的体香。如果没有他刚才的“嫌弃”,夏初七觉得自己是可以心旷神怡地好好享受一下美男的拥抱的。可如今,她一肚子都是火气。

“不要脸的老狐狸,连一只信鸽也要利用?”

他唔了一声,没别的话。

“可有用吗?鸽子是会认主人的吧?”

“错了,鸽子只认巢。”

“喔唷,可怜见的。”撇了下唇,夏初七对怀里的鸽子便多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感情来,“小东西,看来咱俩都是被无耻之人利用的命运啊?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她自说自话,连贬带损。他拉着缰绳,只当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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