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动我的裙摆,过了好一会,我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怎么还在?”
送阿芬的时候,庄序他们宿舍的人也来了,我并没有太关注他的行踪,但是他怎么也没上车?

他眼眸闪了一下,“我站在你后面,你上不去,我当然也上不去。”

这话听着像在指责我,我回想了一下我从前面被人挤到后面的悲惨经历,不免有点不好意思,“抱歉。”

“你应该说谢谢。”

他的声音有点轻,我却听清楚了,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也没有去多想,我问:“其他人呢?”

“不知道。”他顿了顿后干净利落地回答,竟然有些生闷气的样子。

只是害他没赶上公交车,这没多大罪大恶极吧。我正想随便说点什么然后分道扬镳,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拿出手机,看了看屏幕上闪耀的字,然后才接起。

“喂。”

“我没能上去。”

对方大概是在问他在哪里,那么,是容容的电话吗?我正在猜测着,却冷不丁听到他说:“我和聂曦光在一起。”

我心头一跳。

他的通话已经接近尾声,说了一声“好”之后,他挂断了电话。

“舍友的电话?”我猜测,不然他不会这么直接说跟我在一起吧。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容容的。”

我一时哑口无言,半晌才问:“她说什么?”

“她们已经上公交车了,叫我们打车。”

“……那就打车吧。”

他点点头。

我摸摸口袋,才想起把阿芬送到火车站纯属临时起意,我并没有带钱出来,连搭公交的硬币都是小凤给的,不觉有点尴尬地说:“我没有带钱,你有吗?”

他看向我,大概是晚上的缘故,他的眼眸显得特别的幽深,他顿了一下,好像在思考自己有没有带钱似的,然后说:“我也没有。”

“啊?”我不禁傻眼:“那怎么办?”

他又看了我一眼,率先迈开步子:“走路。”

我还站在原地,他走了一段,停住了脚步,转身远远地看着我,并不说什么,一径地沉默。我抿了下唇,起步跟了上去。

我没想到,在那么多事情发生后,我们还能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一起走在这空旷的马路上。

只是走路,彼此并不交谈,却让我一阵阵的心神不宁,最后不得不开始数自己的步子,免得大脑闲置,胡思乱想。

第N遍数错,开始重数的时候,忽然听到庄序夜风中有些空旷的声音:“你没有用我的论文。”

他一开口,我默念的数字就又乱了,顿了一下说:“嗯,那样总归不好。”

我以为这样说,这个话题便该到此为止了,谁知道他竟然固执地追问:“哪里不好?”

我张口结舌,难道我要说,因为这篇论文是你为容容道歉所写,我才觉得不好?

“……毕竟是你写的。”

“是吗?我写的你就不要?”他有些质疑的语调,“大三的暑假,我们才认识不久,你就问我要专业课的论文参考……”

你那次也没给我啊,我心里有些苦涩地回答,而且那次我其实已经胡乱写好了,只是想找个事由跟你多点交流而已。

“……你就当我思想进步了吧。”

我一点都不想想起过去的事,每一个细节想来都那么的傻,令我恨不得毁尸灭迹。幸好,也只有我和他两个人知道而已。

不过,也许容容也会知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会不会说起我,把我说过的傻话告诉容容,博得她一嗔一笑。

这种想法太可怕,简直有走火入魔的趋势,我有点不想和他一起走了,这样安静的夜晚,空旷的马路,一点都不合适我们这样两个人。

我的脚步慢了下来。

“你先走吧。”我说,“我走不动了,你不用等我。”

他站住了,皱眉看着我,“你……到底娇生惯养到什么地步。”

……我只是随便找个借口而已……

他的目光落在我脚上,紧皱的眉头表达出强烈的不认同。“你怎么穿这种鞋子出来,只顾漂亮,一点都不……”

他大概发现了自己语气不太妥当,猛然住了口。

我低头看了下我脚上无辜的细跟凉鞋,忍不住为它伸冤:“我没想到今天要走路,而且这就是普通的鞋子,今年流行啊,我们宿舍每个人都有一双差不多的。”

而且我没记错的话,容容今天穿的鞋子也是这种细跟吧。果然,看一个人不顺眼,就连她穿什么鞋,都会是错误。

“是吗?”他顿了顿说,“我没注意。”

我沉默了一下,问:“庄序,你是不是很看不惯我?”

“觉得我整天不求上进又懒散……”

还娇生惯养?

最后几个字我没说出来,怎么都觉得跟自己很违和。小时候爸爸妈妈忙工作,我也被扔在乡下奶奶家好久的,不是照样过得好好的么,最多现在有点四体不勤而已吧……这样在他看来都算娇生惯养了么。

“是的。”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了我前半截问话。

……他还真的是,从来不给我一点面子。

我忍不住说:“可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吧?每个人都一定要有什么大目标么?自己过得开心,又不妨碍别人就好了啊,为什么要想那么多?”

他沉默地听着,什么都没有说。他显然不会认同我吧,他就是那种很有目标,又一定要做到的人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也许只是想让他了解,或许我的确散漫了些,可是这就是我的天性啊,我喜欢这样的日子,并没有什么错。

我想起最近和姜锐做的一个测试,关于先吃大葡萄小葡萄的。“有一个测试,问你如果吃葡萄,是先吃大的还是先吃小的。我应该是那种先吃大葡萄的人吧。如果先把小葡萄吃完,说不定就没胃口吃大葡萄了呢?眼下能先开心地过的话,为什么要想那么远呢。”

他轻轻地说:“如果从来没有大葡萄呢?”

“啊……”

我愣住,想起他的家庭,心底猛地泛起一阵酸楚,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狗屁不通过。

“不,有过的。”他又突然说,“只是唯一的那颗大葡萄,被我气跑了。”

被他气跑了……是容容吗?我想起来,最近几次聚餐,他们都不坐在一起,话也不多的样子……

脑补瘦瘦苗条的容容变成一颗圆滚滚的葡萄的样子,失落中我也忍不住好笑,可是看他那么认真的样子,我也不好意思笑出来,只是说:“她会再跑回来的。”

“真的吗?”

庄序居然认真地追问,让我觉得好像我的答案很重要似的。可是,我又不是容容。

然而他那种急需要得到肯定答案的迫切却让我不由自主地点头,也许他只是需要旁人的一句安慰吧。

“真的。”我万分认真地说。

他没再说话,只是展颜一笑,好象突然放心了一样。

记忆中庄序从未这样笑过,彷佛迷雾散尽,云开月明。我被他笑得有些晃神,回过神来又倍加失落。

这样的笑容不是为我,将来我也再不会看见。我被这突袭而来的怅然所驱使,忽地就喊了他的名字,“庄序!”

他眼中还带着未散的笑意。“怎么?”

一瞬间我想说点什么,算是尽最后的努力,可是猛然又想起,最后的努力,不是早就做过好多回了吗?

而且,那时候我是不知道他和容容彼此有意,现在知道了,怎么也应该退避三舍才对吧。

“没什么,随便叫叫。”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好象非要我说出什么来似的。

“真的是随便叫叫……”

他眼眸中似乎染上了一些失望,我疑心我看错,又觉得他大概只是觉得我无聊,有点不耐烦。

静了一下,他移开目光,“再走几步路好像有卖鞋子的地方,你换双鞋子。”

这么晚还有人摆摊?但是有也没用啊。

“我没钱啊。”我不得不提醒他,“你不是也没带钱吗?”

他好像有点噎住了的样子。

“就这么走吧,不是鞋子的关系。”我说。

后来我们没有再说什么,一路不快不慢地走着,回到了学校,到了宿舍区的岔路口,我说了一声酝酿已久的“再见”。

我正要用力地迈开脚步,不料却听见他说:“我送你到楼下。”

“不……”我想说不用了,可是抬起头,看见他的神色,夜色中竟是那样的柔和缱绻,于是一句话咽在了口中。

这样的神情,不应该出现在此时此刻对着我吧,所以,也许不是为了送我?也许容容在楼下等他?

那我又何必自作多情地拒绝,于是我没有说什么,沉默地往宿舍走去,快到的时候,我忍不住朝宿舍楼下望去,看是不是如我所料般,容容等在楼下。

楼底下一片空荡荡的。

我有点出乎意料,但这并没有多高兴。

我简直是希望容容等在那里的,那样我就能干净利落地上楼,把他们都抛之脑后,而不是像此刻这样,一味地想着,我们又多了那么几分钟的独处。

这多么可怜。

而且,又要说一声“再见”了。

这次真的要再见了,没有再多出一段路让他陪我走完。

我们不约而同地止步在宿舍门前。

一瞬间我们彼此沉默着,我失去了刚刚说再见的那种干脆。也许那样的力气只够用一次吧。

我步上了台阶,忍不住又转过身来。

“庄序。”

“嗯?”他还没有离开,站在台阶下,闻言抬头望着我。我从来没从这个角度看过他,所以也从来不知道,他微微抬头看人的样子,是这么的好看。

被莫名的情绪驱使着,我不假思索地说:“你还是头发短点更好看。”

最好穿白色的衬衫,浅蓝色的牛仔裤……

就像那天我在舅舅家吃饭,听到门铃,跑去开门看到的那个男生一样。

“你好,请问这里是姜先生家吗,我是庄序。”那个男生彬彬有礼地问。

然后我愣愣地看着你:“庄序?”

你很平静从容地回答:“是的。”

我恍然地怔住,好像那一刻都在眼前。

“还有呢?”他居然没有不耐烦,耐心无比地问我。

“没有了。”我低下头。

两人之间又安静了下来,彻底没有话题可说了吧,我应该上楼了,可是我舍不得,这样的时间以后再不会有。

如果黑夜永远不散多好。

如果星辰永远不落多好。

如果你可以一直陪着我站在这里多好。

可是没有如果了,没有了,今天就是结局。

明明是离别的时刻,可是我却满脑子塞满了永远,厚颜地站着不说再见,沉默着,他居然也不说话,沉默地陪我站立。

但是,能拖延这一刻,又能拖多久呢?我深深吸口气,看向他。

“我上去了。”

我跑上楼,从二楼的窗户看他,他已经快走出我的视线。在绿树彻底掩住他的背影前,我忽然控制不住自己地大声喊他。

“庄序。”

他站住脚步,回头。

他已经太远了,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所以,他肯定也看不清楚我的样子吧。

于是我毫无顾忌地痛快地流泪,用力地向他挥手。

再见了,庄序!

我还是喜欢你还是喜欢你,可是却好像忽然安心了一样。

知道你会一直在某个地方就好了,庄序。

然后,从此以后,不喜欢你,海阔天空。

大学篇完

——那天晚上我们分手,一个人想着再见,一个人想着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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