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出去跑了一圈,承诺绝不去知府衙门里闹事,只想找到大铁锤。
胡桂扬理解怀揣红球之后那种信心满满而又迫不及待的心情,所以没有阻止,自回屋里休息。

郧阳府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地位越来越高、来历越来越复杂,早已不是一名锦衣校尉所能随意插手,他只想睡个好觉。

一觉醒来,胡桂扬感觉好极了,遗憾的是,体内的功力似乎更少,已经恢复到原有的水准,用来行走江湖勉强够用,在郧阳城则是寸步难行,极可能打不过寻常的一名小兵。

胡桂扬挪开桌椅,在屋地中间练了一套拳,确认自己的大部分功力真的没了,虽说那是白得之物,他还是有些怀念。

寻思一会,他承认自己其实是非常怀念,强烈到如果小草此刻就站在面前,他会开口索取红球。

他静静地坐了一会,直到肚中的饥饿稍稍压过心中的怀念,才起身走出房间。

小草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丝毫不露疲倦,又在练功,见到胡桂扬,她稍稍放慢速度,开口道:“没找到。”

郧阳城虽然不大,守城将士至少上万,想从中找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我出去一趟,你自己做饭吧。”胡桂扬也不多问。

“嗯。”小草加快速度,没有停下。

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直到主街上,才能看到大批官兵,外围负责警戒,里面的人则在吸取精华。

胡桂扬绕行小巷,来到知府衙门前,相隔数十步以外就被官兵拦下,问清姓名、看过驾贴之后,获准原地等待。

没过多久,衙门里走出一人,不是袁茂,而是知府吴远,提着官袍下摆,一路低头小跑,像是在涉水过河。

胡桂扬拱手前行,惊讶地说:“在下冒昧到访,怎敢劳动知府大人亲来相迎?”

吴远一脸苦笑,“我现在不是知府,是门吏,只是门吏。”

这位“门吏”可不简单,头上戴着乌纱,身上穿着官袍、官靴,一脸的狼狈相,全然没有小吏的谦卑谨慎。

胡桂扬虽然常常口遮拦,但是当面揭伤疤这种事尽量少做,“我来求见厂公,麻烦……”

“胡校尉请到里面稍候,待厂公闲下来再去拜见。”

在门房里,吴远亲自斟茶倒水,显得手忙脚乱,胡桂扬没敢坐下,心里有点同情这位知府大人。

吴远忙了一会,按住胡桂扬的肩膀,硬让他坐下,亲切得像是同窗多年的知己好友。

他的手劲儿不小,胡桂扬只好半推半就地入座,喝了一口茶,发现吴远还站在身边,于是笑道:“知府大人不必客气,有话尽管说就是。”

“千万别再提‘知府’两人,别说乌纱,我这颗脑袋能否保住都很难说。唉,悔不当初,我若是早听胡校尉之言,也不至于落到今日的处境。”

“嗯。”胡桂扬继续喝茶,对方不挑明,他就装糊涂。

“胡校尉,我真是走投无路了,你帮我在厂公面前求个情吧。”

吴远身子一矮,做势要跪,胡桂扬急忙放下茶杯,伸手扶住,笑道:“我一个小小校尉,受知府一拜,怕是要折寿。再说吴大人不至于如此害怕,你是朝廷命官,厂公再怎么着也不能砍你的脑袋。”

“我这回犯大错了,丢乌纱无异于掉脑袋……”

胡桂扬笑了几声,“如果可以的话,请吴大人先解我心中几个疑惑。”

“可以可以,知无不言。”

“你在北边村中吸取丹穴精华,因此惹恼厂公,是吧?”

“主要是放纵兵民之罪……我当时真是完全糊涂了,只想着……总之是我的错,大错特错。”

“可厂公赶到之后,也将官兵分到各处丹穴,轮流吸取精华。”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我是放纵,厂公是调遣,任何人在丹穴附近不得停留六个时辰以上,再轮到时还会依次缩短时间,这样一来,人人不会沉湎其中。”

“哦。”

“胡校尉,你是厂公心腹之人……”

“哈哈,心腹之人会昨晚进城,一直到现在还没见到厂公吗?”

吴远大失所望,后悔刚才说话太多,讪讪地说:“不管怎样,胡校尉都是厂公的一员爱将。”

“爱将算不上,但我的确比较了解厂公。”

吴远眼睛一亮,听出话中有话,“请胡校尉指点迷津,大恩大德,毕生不忘,日后定有重谢。”

“别说这种话,我可不当贪官。”

“是是,我也不是贪官,没拿过郧阳府百姓的一文钱。”

胡桂扬真想问问蜂娘是谁送进府的,努力忍住,“我没法指点迷津,但是能指条路。”

“有此足矣,胡校尉常在西厂,事事看得清楚,不比我们这样的外放官员,两眼一摸黑。”

“石校尉你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他也受到责罚,自愿去守城。”

“学他。”

“什么?学石校尉去守城吗?”

“若论对厂公的了解,石校尉远远超过我,他犯下大错还能立刻受到召见,就是明证,所以他的做法就是最好的选择,肯定能获得厂公谅解。有这样一个榜样,吴大人却来找我,实在是舍近求远。”

胡桂扬这番话听上去像是在推脱,换成别人可能会不高兴,吴远却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拱手笑道:“日后……”

“别说那么远的事情,帮我问问什么时候能见厂公吧。”

吴远含笑告退,进进出出好几趟,每次都说快了,却一直没有确信消息,胡桂扬怀疑他根本没敢去问。

将近中午,胡桂扬喝了一肚子水,饿得吃下不少茶叶,吴远终于进来相请,一块去往中院的路上,吴远小声问:“我可以在石校尉面前提起胡校尉吗?”

“可以,但是别说我的好话。”

吴无嘿嘿地笑,他早已察觉到这两名校尉同在西厂效力,却有些不合。

“对了,你若见到石校尉,替我传告一句话。”

“胡校尉请说。”

“我在他头上砸过一锤,希望他也以一锤相报。”

吴远一愣,没明白这句话是何用意。

“要我再说一遍吗?”

“不用,我记住了。”吴远不想多问,对西厂事务,他宁愿毫不知情。

汪直是个张狂的太监,敢让知府当门吏,但是也守规矩,没有占用衙门正堂,而是在偏厅办公。

胡桂扬进来的时候,他正监督两名书吏奋笔疾书。

吴远没敢吱声,送人进来立刻退出。

胡桂扬站在门口,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既不上前跪拜,也不开口问安。

汪直命书吏拿着公文退下,转身打量胡桂扬,“天天都有人死掉,为什么你不在其中呢?”

胡桂扬这才拱手前趋,笑道:“好几次差点死了,一想到还没完成厂公重托,一咬牙又活过来了。”

“呸。”

胡桂扬不守礼,汪直也不挑礼,大咧咧地坐下,“听说你杀死了重犯何百万?”

“侥幸成功。”

“证据呢?”

“没带回来。”

“那你叫嚣个屁啊?何百万向来神出鬼没,像你这样,谁都可以声称把他杀了。”

胡桂扬面露惊讶,“我没有叫嚣啊,厂公不问,我绝不会提起。”

汪直冷笑,挥手道:“行了,没事你就滚蛋吧,算你见过我了。”

“滚不得,我真有一点小事。”

汪直不语,以他的年纪,装出严肃的模样多少有些滑稽,不过只要他是厂公,就没有人敢说破。

胡桂扬也不敢,但他敢说几句实话,“如今城里城外尽是高手,厂公不羡慕吗?”

“哈,我乃皇帝亲命的西厂太监,会羡慕一群小兵和百姓?亏你问得出口。”

“不然,从前在京城的时候,厂公最爱便服私访,身边只带三两随从,到了郧阳城这种小地方,厂公却只能坐在衙门里,实在是……”胡桂扬笑着摇头。

“有话就说,别来这套。”

“实在是过于谨小慎微了。”

“你说我胆小?”汪直腾地站起来,这是他最不爱听的一句话。

“面对如此众多的高手,谁不胆怯?”

“我……我若不是有重任在身,早吸遍丹穴,成为天下第一高手。说我胆小,你找个高手过来,看看是他死,还是我死。”

胡桂扬心下明了,汪直指挥官兵吸取丹穴精华,自己却不碰,其中必有原因。

“厂公身边高手众多,谁来都是送死。但是……”胡桂扬挠挠头,“厂公信得过府里的这些高手吗?”

“每一个都比你值得信任。”

“倒是没错,可我有一项优点,是他们比不了的。这些高手都依赖于丹穴,虽然厂公控制他们接触丹穴的时间,但是贪心已起,只会越来越重,不会逐渐消失。”

汪直没吱声,神情冷淡,但也没有开口骂人。

“告辞,厂公知道我住在哪,如有需要,随叫随到。”

胡桂扬离开的时候,在大门口见到了袁茂,互一拱手,都没说话,胡桂扬心里清楚,他此次能见到汪直,与吴远无关,全是袁茂争取到的。

回到住处,小草做的饭还剩半锅,胡桂扬立刻盛上一碗,就着咸菜大吃,赞道:“你的厨艺还真是不赖。”

小草没有练功,“那就多吃点儿。今晚你跟我一块出去,一定要找到大铁锤。”

胡桂扬又盛一碗,边吃边道:“不用,如果没有意外,大铁锤很快就能主动送上门来。”

汪直想要弄清胡桂扬的武功,只能找石桂大手下的江湖人帮忙,如果石桂大明白“以锤相报”的含义,就会派大铁锤过来试探。

这是胡桂扬的计划。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