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八,是翠微公主远嫁西凉的日子。
经过这么多天的斗智斗勇,不管老皇帝和皇后娘娘如何用计,也不管苏天佑如何表白心意,翠微公主的心都没有丝毫变化。

她是铁了心要嫁到西凉那个山高水远的地方去了。

出嫁前一天晚上,皇后娘娘终于没能忍住,亲自来到翠微公主的宫中,想要见女儿最后一面。

既然女儿出嫁已成事实不容再变,那这最后一面总要是见的。若是能够趁此解开了母女两人横亘在心中多年的死结,那自然是更好了。

只是,这次还是让皇后失望了。

“启禀娘娘,公主殿下今日太累了,已经早早歇下了,还望娘娘见谅。”

又是这一套,每次来见翠微,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宫女们的回话都是一个模子。

“你们就不能找个新鲜点的借口吗?每次本宫来都是歇下了歇下了,难道连敷衍本宫的理由都懒得多想了吗?”

皇后气急,最近明显苍老了许多的脸上更多了几条深刻的皱纹,又因为女儿出嫁的事无心上妆遮瑕,让她看上去老态横生。

“呵,原来皇后娘娘也知道这些都是借口啊,既然如此,又何必要自讨没趣?”

一道凌冽的嗓音从寝宫内传出来。

这么冷!

皇后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这是她的女儿啊,这是她的女儿在跟她说话呢!

只是,声音和语气还是跟以前一样那么冷漠。

皇后心中微微一痛,手也不自觉地攀上了自己的衣襟:“微儿,你,你明日就要出嫁了,母后来瞧瞧你。”

“瞧我?瞧我做什么?瞧我是不是被你的药药倒了?还是瞧我有没有被你安排的人弄死?”

声音越发寒凉,但是人依然没有出来,皇后有些着急,向前紧走了两步,却被女儿严厉的声音制止了。

“皇后若是再往前,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是皇后,她是公主,即便是亲母女,但是身份在那里摆着,她能对皇后做出什么不客气的事来?

可是即便如此,皇后还是停下了脚步,她已经让女儿那么痛苦了,不想再加深这层不快。

“微儿,那些人,不是要来害你的,娘,娘只是不舍得你嫁去那么远的地方受罪……”

“受罪?”

皇后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翠微公主的冷笑打断了:“当年你也是这么说的呢,你说你不舍得我跟着一个小小的侍卫受罪。然后呢,然后你就找借口害死了他!皇后娘娘,今日您也这么说,敢问,您有没有暗中派人去西凉,将那个高高在上的西凉太子暗杀了?”

暗杀西凉太子?

皇后蓦地抖了抖身子,她哪里有那个胆子?或许应该说,她哪里有那个能力?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啊,她没有找借口害死明伟啊,她当初提出让明伟去寻找兽皮,真的只是在考验那个孩子。

只是,谁能想到那孩子的运气那么差,居然走进了深山,还遇到了黑熊!

想到这里,皇后心口更痛了。那次意外,翠微失去了爱人,可她也失去了自己的儿子啊,难道这样的惩罚还不够吗?

心中这样想着,皇后也情不自禁地将这样的话说出了口。

昏暗的寝宫里突然爆发出比哭还难听的大笑,翠微声嘶力竭地吼道:“惩罚?他们都是因为你死的,你却对我说惩罚?哈哈,皇后娘娘,你怎么这么天真?你失去了儿子,那我呢,我失去的是爱人和兄长啊!那两个人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可是他们都死了,都死了!”

两个男人,一个是毕生挚爱,一个是此生最重,翠微的痛苦谁能理解?就连身为娘亲的皇后也不能!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皇后知道,她们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不然,今日必将又是无功而返。

“微儿,以前的事我们不提了,明日你就要出嫁了,母后已经三个月没有见过你了,等你嫁去了西凉,母后,母后就更不会,见到你了。微儿,让母后见见你,好不好?哪怕只有一面,也好啊!”

皇后的声音里带了哭腔,她此生只有两个孩子,一个已经早逝,现在唯一的一个也要远嫁了,恐怕在她有生之年也不会有重逢的机会了。

现在的她,仿佛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只是一个希望能够见女儿最后一面的普通母亲而已。

但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翠微也不想满足她。

“夜深了,请皇后娘娘回宫歇息吧,儿臣要就寝了,若是明日耽搁了吉时,皇后,是想负责儿臣不幸福的后半生吗?”

这话说得太诛心了,皇后身子摇摇晃晃地,若不是身边有宫人及时扶住了她,只怕她就要摔倒在地了。

“吉时可不能耽搁,微儿你,你快点歇息吧,明日,明日母后再跟你说话。”

她已经误了女儿前半辈子的幸福,后半辈子,既然不能改变远嫁西凉的事实,她自然是希望女儿能够一帆顺遂的。

在宫人的搀扶下,皇后摇摇晃晃地离开了翠微的寝宫,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刚刚离开,寝宫里便响起了声嘶力竭的咳嗽声。

从小服侍翠微的小宫女吓得赶紧给她捧来了药丸,这是她偷偷在宫外找人配的药,因为翠微公主坚持,宫里的太医根本不知道翠微公主已经病入膏肓的事。

接连吞了三颗药丸,翠微的身子才好些了,她颓废而虚弱地倚靠在榻上,用极不稳定的气息叹道:“虽然,当年的事不是她做的,但是,若是没有她的推波助澜,也不会,也不会发生这次意外了。哎,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吧,这辈子,恐怕真的不能再遇到真心爱的人了。”

小宫女下意识地想要说起苏天佑的名字,不过她的身份不同于一般的宫女,她跟在翠微身边将近十年了,从五岁就跟着她的。

她自然知道,翠微公主对苏天佑这个人有多么地厌恶,而且这种厌恶,最近几个月又愈发地厉害起来。

或许,那个对公主一心一意的男人,无意间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惹了公主不快吧!

第二天一大早,还未等宫人前来喊早,翠微公主便早早地醒来了。

她呆呆地坐在梳妆镜前,呆呆地让宫人们帮她梳头上妆。

因为身体太过虚弱,她的脸色变得苍白不堪,原本就高高的颧骨更是瘦的像两块儿毫无血肉的白骨突兀地在脸上架着。

别说为她梳妆打扮的宫女了,就连翠微公主自己看了,都忍不住心惊胆战。

“我这张脸啊,变了好多了。若是让明伟和哥哥看到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认出我来呢!”

小宫女心疼地撇了撇嘴,却极力掩饰自己内心的悲伤,安慰道:“公主愈发地漂亮了呢,大皇子和明大人认不出也是情有可原呢!”

“连你也觉得他们认不出我了吧?”

翠微公主像是失魂了一般轻轻地呓语着,猛地,她站起身来,径直走到自己的榻前,在枕头下摸出了一个小小的漆红色檀木锦盒,从里边拿出了两样东西。

“这是明伟和哥哥送我的,我一定要戴在身上,这样,他们就能认出我来了,我也不会走丢了找不到他们了。”

翠微很是开心,将那两样东西,一个挂在了手腕上,一个挂在了脖子上。

看着挂在脖子上的那个明晃晃的东西,小宫女吓得两腿一软,赶紧劝道:“公主,这个东西,不能戴啊!”

“不能吗?”

翠微还沉浸在跟明伟和哥哥见面后的喜悦里,眼神有些呆愣愣的。

“对,不能这样戴着,等下被他们瞧见了,一定会让我摘下来的。”

翠微公主一边说着,一边将那个明晃晃冰冰凉的东西塞进了衣领里边,贴身佩戴着。

虽然那东西很凉很硬,贴在肌肤上很是不适,但是翠微公主却似十分满足一般,紧紧地用双手按在胸口,开心地仿佛一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小宫女含泪咬唇,公主这几个月一直是这样,每天都抱着那个锦盒自言自语,有时候大笑,有时候大哭,她不仅是身体不好了,连精神也愈发混乱了。

宫外响起礼部的人催促的声音,小宫女擦擦眼泪,既然不能说服公主将那个东西摘下来,那她就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好好地照顾着,可不能让别人发现了,也不能让公主……

若是小宫女此时便心狠一些将那个东西强行摘下来,或许就不会发生让她后悔万分的事了。

只是,人都没有预测未来的能力,若是有,小宫女此时定然不会妥协。

翠微是嫡亲公主,嫁的又是一国太子,她出嫁的场面自然是非常壮观的,光是陪嫁的贵女就有二十个,还是从朝中大臣家中挑选出来的品行端庄的女子们,而且嫡女居多。

如此之外,就是连绵不绝的各种陪嫁了,布匹之类的都是一般的,还有各种金银玉器,古董瓷器,经典古籍更是不少。

老皇帝心疼这个女儿,还特意将国库中一些孤本送给了她一并带走。

虽然最后这些东西都会落到西凉国库里,但是老皇帝并不在意,西凉大多蛮荒,带去的书籍基本都是无用的。

相反,那些金银首饰倒是很合西凉人的心意。

西凉距离大雍万里之遥,西凉迎亲使团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抵达了大雍京城,这次派来的正是之前那位和亲的四皇子。

这位四皇子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果然是个病恹恹的家伙,不少人见了他都暗自唏嘘,若是当初程月秀还活着,不知道能跟这个西凉四皇子一起生活多少时日。

虽然是嫁女儿,但是老皇帝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皇后更是如此,若是心细之人肯定能够发现今日的皇后跟往常有很大不同。

昨日刚刚见过皇后的翠微寝宫宫人们更是震惊,只是短短一夜未见而已,皇后的两鬓便多了好多雪白的发丝,真的是一夜白头啊!

寻常女子出嫁是要带上红盖头的,但是翠微公主远嫁西凉却没有这么多讲究,今日的她,红妆加身,头上身上,各种金饰灿烂异常,十分夺目。

但是这只是远观而已,若是走近了再看,便能发现翠微公主脸上十分诡异。

她的脸色白得吓人,即便有胭脂遮挡,也不能挡住她惨白的脸色。

林媛作为平西郡主,又是将军府的儿媳妇儿,这样大的场景自然是要在宫中陪着的。

夏征夏臻兄弟二人陪在夏远身边,站到了外臣的队伍中。

林媛和田惠则陪着安乐公主站到了宫妃一边。说起来,安乐公主算是翠微公主唯一一个姑母了,所以她是要上前为翠微公主添妆送福的。

跟在安乐公主身边,林媛和田惠都看到了翠微公主的面容,林媛心里承受能力还强一些,没有什么,但是田惠却是张大了嘴巴,差点惊叫出声。

这,这个瘦骨嶙峋眼神空洞的女人,真的是翠微吗?

这才多久未见,翠微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田惠跟翠微也算是相识的,以前大皇子和明伟还未出事的时候,她们也曾经在宫里一起玩耍过。

现在的翠微,就跟当年知晓明伟出事以后的她一模一样,呆呆的,木木的。

或者说,此时的翠微比当初更严重。

被林媛拉了拉衣角,田惠终于是将心中的震惊压了下去,不过眼睛里却已经蓄满了泪水。

翠微真是太苦了,即便身为高高在上且被帝后捧在手心里的嫡亲长公主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不能跟自己心爱的人白头偕老?

连田惠都发现了异样,安乐公主岂能发现不了?

她将自己的礼物送到翠微手里,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哽咽了半晌才终于勉强笑道:“翠微,以后到了西凉,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好好地保护自己,姑母在大雍,时刻为你祈福。孩子,一定要记住姑母的话,姑母还盼望着哪天去西凉瞧瞧你呢!”

翠微有些空洞的眼睛闪烁了两下,看着安乐公主殷切的目光,她也勾唇笑了笑,声音是那样地低沉嘶哑:“姑母,我会记住您的教诲的,我,我不会轻易放弃自己。”

姑侄二人说着离别的话,而站在一边的皇后却犹豫不决。

见到翠微的时候,她是想要上前跟女儿说两句话的,但是女儿那明显带着警告和疏离的眼神让她却而止步。

女儿不想让她过去,女儿不想见到她!

苏皇后眉头紧蹙,一张脸都在痛苦地抽搐着,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惩罚她?

比程月秀出嫁时更繁琐的各种仪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翠微公主就那样直直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皇后亦是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落。

她身边的宫女嬷嬷又是心疼又是着急,这可是在文武百官面前啊,皇后如此失仪,可是要被言官弹劾的。

可是此时的皇后哪里还顾得了那么许多?她的心里眼里只有自己即将离开的女儿。

林媛站在安乐公主身后,正好能够斜斜地看到翠微公主。想起程月秀出嫁时哭泣的模样,今日的翠微冷静地有些不对劲。

林媛下意识地往那边多瞧了两眼,果然,她发现翠微公主的眼睛并不是一直空洞无神的,她的眼睛也在不停地转动着的,好像是在找什么人。

突然,翠微的眼睛不动了,脸上更是浮现出痛苦怨恨等各种表情,这种表情在她那惨白又瘦骨嶙峋的脸上呈现,竟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

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林媛看到的是苏天佑满含深情的眼睛。

一个深情凝望,一个却仇恨紧盯,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西凉派来迎亲的是四皇子,而大雍派去送亲的则是二皇子赵弘盛,这是赵弘盛失宠以来得到的最重要的一次差事了。

其实,老皇帝最钟意的送亲使者并不是他,而是三子赵弘德,只是可惜,赵弘德此时还在江南赈灾,难以赶回来。

于是,这趟美差便落到了赵弘盛的头上。

在众人看来,这趟差事或许就是赵弘盛翻身的好机会。

但是,有句话叫做天不随人愿,或者说是,人走背运的时候连喝口凉水都塞牙缝,这趟差事,成了压倒赵弘盛的最关键的一根稻草。

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热闹高调地走过京城主街,又高调地走出城门。

赵弘盛坐在高头骏马之上,身后跟着大批的护送侍卫。

他一脸的风光无限志在必得,送亲队伍里有这么多护卫在,哪个不长眼的敢上前来抢劫?

再加上西凉迎亲使团也有不少高手,这次,肯定不会像上次程月秀出嫁那样出意外的。

不过,老天爷仿佛总是喜欢跟赵弘盛作对,意外还真的就给发生了。

就在他们的队伍离开京城刚刚两天的时候,一股浓烟借着风势袭来,将毫无戒备的护卫们迷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那些稍微警醒一些的护卫,也被突然杀出来的黑衣人杀了个干净。

赵弘盛中了迷药,浑身瘫软,高声叫着护驾,但是也没有几人能赶到身边保护他。

不过还好,当他屁滚尿流地从马上跌落下来以后,黑衣人们仿佛不屑于他的胆小如鼠,直接无视了这个皇子。

被忽视了的堂堂二皇子赵弘盛也不知是该感激还是该生气。

这些黑衣人的武功明显十分高明,而且还是有备而来。

而他们的目标,不是那些金银珠宝,也不是高高在上的二皇子,而是花车中端坐着的翠微公主。

一个黑衣人在杀了身边几个护卫之后,身子一斜便冲到了花车前边。

他二话不说,一把将车门劈开,伸出手去拉里边的女人。

噗!

啊!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黑衣人快速将手缩回来,只见自己的手掌上被一把匕首狠狠地刺中了,鲜血正汩汩流淌出来。

黑衣人蒙着脸面,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但是从他微微颤抖的肩膀也能看出,他疼得很!

“你,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花车里的翠微公主紧紧地倚靠在车壁上,一脸惶恐望着眼前的黑衣人,吓得连嘴唇都白了起来。

看到这样一幅场景,黑衣人心中刚刚升起来的怒气立即烟消云散,他将脸上蒙着的黑布取下来,露出了原本俊朗却有些苍白的脸颊。

“微儿,是我,我来带你离开!”

翠微公主定睛一看,顿时惊叫出声:“苏,苏表哥?怎么是你!”

不错,带人冲出来劫人的,正是对翠微一往情深的苏天佑。

不少人听到了翠微的话,就连躲在马肚子底下的赵弘盛也听到了。

他震惊地探出头来,果然看到了苏天佑的侧脸,不禁又是气恼又是着急:“苏天佑,你,你为什么要杀人!你这是想造反吗?你信不信本皇子回去了让你们苏府吃不了兜着走!”

听到他的威胁,苏天佑毫不在意,只是冷笑一声:“吃不了兜着走?我今日既然来了,就没有想过要回到苏家。若是翠微跟我走了,那我们便天涯海角从此流浪。若是她不肯跟我走,那我苏天佑这条命就留在这里给你做垫脚石了!”

说着,苏天佑就像是拔起一根跟自己毫无关系的木棍子一般,将手上的簪子使劲拔了下来。

血渍顿时在伤口里飞溅出来,在他本就苍白的俊脸上留下了一溜儿星星点点。

“你,你,你这个疯子,疯子!”

赵弘盛不敢再多言语,他怕这个疯子真的发起疯来,会连自己也给杀了!

苏天佑再懒得理他,而是回过头去,温柔地看向了车里的女子:“微儿,你愿意跟我走吗?那西凉山高路远,那西凉太子又是个狡猾如狐的东西,你若是去了西凉,定然不会过得快活的。微儿,你不是说过,你喜欢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想被人束缚吗?我带你走,带你去江南看小荷初露,带你去东陵看波澜壮阔,带你去北戎看落日长河。微儿,跟我走,好不好?”

苏天佑的声音温柔如水,说出来的话更是带着浓浓的蛊惑。

翠微的确最向往这样的生活,但是,这样的话已经不是一个人跟她说起过了。

曾经也有一个男人这样承诺过她,但是,那个男人还未来得及兑现承诺,便悄无声息地死在了深山里。

而杀了他的人……

翠微恢复了平静,她的脸上满是期盼和希冀,隐隐带了几分盼望:“真的吗?你真的,愿意带我去过那样的生活?”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这么多年,我就连做梦都想带你离开。”

被翠微的话勾起了希望,苏天佑觉得自己多年的愿望马上就能达成了。

果然,那只做梦都想牵住的手,终于慢慢地落到了自己的手心里。

翠微的手好小,好软。即便是在炎炎夏日里,也是这样地微凉……

噗!

一直望着手心里的纤纤素手的苏天佑,突然觉得自己的腹部莫名地插入了一个冰凉的东西,那个东西将他的肚子戳破,将他的五脏六腑一同戳破!

“微儿,你,为什么?”

望着纤纤素手紧紧握着的小巧匕首,望着自己肚子上突然出现的小巧匕首,苏天佑震惊地倒退了两步。

他不相信,不相信这匕首竟是自己心爱的女人亲手送进身体来的。

这不是真的,为何是匕首?不应该是翠微的温香软玉吗?

“为什么?哈哈,你居然问我为什么!”

翠微疯狂的笑声在耳边响起,苏天佑怔怔抬头,一双温柔而备受伤害的眸子望进她满是冰凉和快意的眼睛里。

“苏天佑,这句为什么应该是我来问你才对吧!你,为什么要杀了明伟,为什么要杀我大哥?他,他可是你的表哥,你们从小不是最喜欢彼此的吗?你不是说,相比起天睿,大哥更像是你的亲兄弟吗?可是,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为什么?”

翠微公主泣血的质问像是一把锋利的尖刀狠狠地划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马腹下藏着的赵弘盛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大哥,居然是被苏天佑杀的?这怎么可能?大哥对苏天佑可比对他们这些亲弟弟还亲啊!

要说最震惊的自然就是苏天佑了,不过聪明如他,很快便想通了。

“呵呵,怪不得呢,怪不得你最近都不肯见我,原来,你是弄清楚了当年的真相啊!”

这是在变相地承认是自己动手的了?

赵弘盛激动地差点从马腹下跑出来,谋杀皇子,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天哪,他今天只是送亲而已,怎么就无意间触碰了这么隐秘的事情?

说不清楚是兴奋还是惧怕,赵弘盛茫然四顾,突然发下了一个十分奇怪的现象。

为什么死的人都是大雍的护卫?为什么西凉的高手们都被迷倒了?这,太不合情理了!

还有那个西凉四皇子,他的身子也太脆弱了吧,只是迷药而已,怎么就趴在地上不动弹了?

要不是看到他均匀起伏的肚子,赵弘盛都要怀疑这个西凉四皇子已经被人杀死了。

太奇怪了,真是太奇怪了!今日的一切都太奇怪了!

“你承认了?明伟和大哥,都是你杀的?”

翠微身子一晃,已经从马车上跌了下来,伺候她多年的小丫鬟赶紧上前扶住了她,却怯怯地不敢说话。

正如苏天佑所说,她早已知晓了当年的事情,只是,知晓的过程十分艰难,这不是她亲自查出来的,而是借了旁人的手。

不错,正是西凉太子赫连诺。

当日赫连诺作为迎亲使臣带走了程月秀,不想半路遭到截杀,而那个主谋之人就是苏天佑。

别看赫连诺平日里嘻嘻哈哈没有个正行,但是身为太子怎能没点本事?

他故意隐忍不发,甚至还帮助苏天佑掩饰,将这场祸水引到了北戎身上,即便是大雍皇帝,也并不知道真相。

不过,赫连诺可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于是当天晚上派了人偷偷潜去了苏府,还用了南疆秘制的迷药将一众人等迷晕了,并在苏天佑的身上做了些文章。

不仅如此,他的人还发现了一些不能言说的秘密,比如他们对明伟和翠微公主的监视,已经当初苏天佑下令射杀明伟的指令。

那些东西,都被苏天佑藏在了密室里,为了不打草惊蛇,几人看过之后,又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是以,苏天佑直到今日还不知道原来这个秘密是从自己这里泄露出去的。

苏天佑看了看肚子上的匕首,那匕首小巧得很,手柄处还镶嵌着几颗圆润的珍珠。

这匕首有些眼熟,但是他一时想不出来在什么时候见过。

现在已经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了,他苍白而虚弱地笑了笑,对眼前不知是气得还是悲伤得浑身发抖的翠微说道:“是,我杀了他们,可是,我当初只是想要杀明伟的,并没有想过要杀大表哥,是,是大表哥自己非要去帮助那个混蛋,我,我是被逼无奈。”

被逼无奈,好一个被逼无奈!

“明伟如何得罪了你,你竟要将他置之死地!还有我大哥,他那么优秀,比任何人都优秀!父皇说过,要立他为储君的,若是他活着,定然是一位受万人敬仰的太子殿下!”

翠微连声说着,最后指着苏天佑痛恨万分地吼道:“是你,是你毁了这一切!都是你!”

是啊,都是我,都是我毁了这一切!

被挚爱的女人指着鼻子大骂,苏天佑心中的痛比身上更痛苦一万倍。

“为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对你的心意难道你不知道吗?可你呢,居然会因为一面之缘就喜欢了那个男人!他有什么好?他不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侍卫?你跟他在一起,会幸福吗?微儿,只有我才是最爱你的,只有我才能给你幸福啊!微儿!”

“你住口!你这个疯子!”

翠微不想再听苏天佑口口声声地说着爱她却将她置于此等痛苦的境地的话了,他这不是爱,是霸占,是强迫!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相信你的,正如你不会明白我和明伟之间为何会相爱一样。”

翠微将小宫女推开,直直地向前走了两步,眼睛也紧紧地盯着他肚子上的伤口,冷笑道:“你杀了我大哥,杀了我的爱人,害我和母后隔阂了这么多年,今日这一刀就当做是个了断吧!等你到了下边,见到了我大哥和明伟,剩下的仇怨,就让他们亲手去报吧!”

亲手去报?

哈哈,哈哈。

苏天佑高声长笑,他毫不在意地将肚子上的匕首一把拔了下来,满是血水的手捏住了匕首的刀刃,将手柄送到了翠微面前。

“微儿,既然你让我死,我无怨无悔,我爱你,你希望我怎样,我便怎样。若是能够死在你的手里,让你能够释然这一切,我也甘愿。”

苏天佑的声音温柔地如同此时天边的浮云,洁白而缥缈:“只是,微儿,这小小的匕首怎能将我杀死?看见这里了吗?这才是一击致命的心,插在这里,我才会死得透透的啊!来,微儿,往这里扎,来啊,微儿!”

一边说着,苏天佑一边往前迈着步子,手中的匕首也一并向前送去,似是非要送到翠微公主的手里才肯罢休。

小宫女被他这疯狂的模样吓到了,拽着翠微公主的袖子就往后退。

不仅是她,就连跟在苏天佑身后一起而来的黑衣人们也被首领这个样子惊到了,他们不是来劫人的吗?怎么成了自寻死路了?

正思量间,苏天佑突然欣喜地大笑起来,伴随着笑声,他的口中也涌出了大量的血沫。

“首领!”

几个黑衣人大惊失色,虽然那匕首插入身体里几乎已经没了手柄,但是,翠微公主显然是不懂杀人的技巧,戳中的地方并不是致命之处。

所以,按理说苏天佑不会这么严重的,只是,为何他笑着笑着却喷出了血!

而苏天佑自己却毫不在意自己喷出来的血,依然高兴地笑着,就连眉眼都是弯弯的,这样纯粹的笑容跟他们儿时无忧无虑的样子多像啊!

“微儿,你怎么不接?你是不是不舍得杀我?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杀我的,微儿,你是爱我的对不对?你心里也是有我的对不对?哈哈,微儿,我好高兴,这么多年了,原来你终于被我的心意打动了,哈哈。”

望着眼前几乎成了血人的苏天佑,翠微公主心中微微一痛,缓缓地闭了闭眼睛,不过她的唇瓣依然森冷,说出来的话也更是令人冷得透彻心扉。

“你杀了我的亲人,我的爱人,我怎么会爱上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不杀你,只是不想让你如愿死在我的手上而已,我不想连死了也要跟你纠缠不清。苏天佑,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今日,你不是死在了我的手上,而是死在了赫连诺的手上!”

赫连诺?

突然冒出来的名字让苏天佑有些反应不过来,就连一直神志清明的赵弘盛也傻了眼,怎么又跟那个西凉太子扯上关系了?难道他今日也来了?

可是赵弘盛似乎观望了好久也没有发现那个西凉狐狸的身影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纳闷的不仅是赵弘盛,还有苏天佑。

“你,你什么意思?”

翠微缓缓睁开眼睛,此时,她眼睛中的不忍已然消失,只留下了落寞和狠绝。

“难道你不觉得这把匕首很眼熟吗?不错,这正是西凉太子赫连诺的匕首。苏天佑,你想死在我手里,真是对不起不能让你如愿了。因为,你的身体里早已被中了蛊毒,而这把匕首,就是引子。”

话说到这个时候,就算苏天佑再傻也能听明白了。

他的身体里有蛊毒?他怎么不知道?

一道精芒在眼中划过,是了,那日他派人刺杀西凉太子不得手,后来家中闯入了陌生人。

他的房中没有一处被翻动过,就连自己的身体也没有任何变化,他一直以为那些人不是冲着他来的,直到今日才明白,原来那日他们动手了,而且还在他体内留下了蛊毒!

似是为了证实翠微公主所言不虚,只听嘭地一声,苏天佑重重地摔倒在地,腾起了好大一片尘雾。

望着地上微微抽搐的苏天佑,翠微公主毫无表情地说道:“当年找到大哥和明伟时,他们的尸体已经在深林里弃了多日,浑身都已经被野兽咬噬,就连,就连身体里,也爬满了蛆虫。”

许是回想起了当日的情景,翠微公主惨白的脸颊上滑下两行清泪:“苏天佑,今日,就让你尝尝被野兽啃噬,被蛆虫穿心的滋味儿!”

“微儿,微儿,对不起,原谅,原谅我吧……”

蛊虫发作地很厉害,苏天佑一只胳膊还未来得及抬起来,那被匕首穿透的血洞里便爬出了白胖胖的蠕动着的万千蛆虫。

这些蛆虫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被种在了他的身体里,这几个月,在苏天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慢慢地生根发芽,将他体内的所有脏器吞噬一空。

可以说,现在的苏天佑,已经只是个空壳子了,其实他的内里,早已经被蛆虫占满了。

一处的蛆虫爬了出来,更多的地方也开始慢慢地出现了被啃噬的痕迹,越来越多的蛆虫从他的体内往外爬着。

眼睛里,耳朵里,鼻孔里,嘴巴里,胸前的心脏处慢慢渗出了血水,几只蠕动的蛆虫探出了头。

呕!

在场不少人都看到了苏天佑的下场,都抑制不住自己翻腾的胃,捂着口鼻便吐了出来。

若是死人也就罢了,偏偏此时的苏天佑还吊着一口气不肯死去,他所受的痛苦就更加不堪了。

黑衣人们见到首领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即便是带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轻斥一声“走”便消失了身影。

微儿,微儿……

苏天佑的呼唤越来越虚弱,不知何时已然停了下来。

众人都逃得远远的,不想再去看那些钻来钻去的蛆虫。

不远处的赵弘盛早已连滚带爬地逃到一边吐得天昏地暗了。

但是,只有一个人,就那样静静地站在苏天佑身边,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一动不动。

天地间仿佛已经没有了其它,有的,只是地上残碎的黑衣苏天佑,和他身上时隐时现的白色蛆虫。

还有一位身着大红嫁衣头戴金灿灿发冠的翠微公主。

良久,直到地上的男人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再也不能有任何动作的时候,翠微才缓缓抬起了头来。

天边的晚霞好美,红红的,就像她身上的红色嫁衣一样红。

“大哥,明伟,我替你们报仇了。”

翠微嫣然一笑,她唇边的笑容比天上的晚霞还要美。

也不见她如何动作,一把亮晶晶的半截箭头出现在手心里,那是她出嫁前挂在脖子上的东西,是当年她跟明伟第一次见面时,他替她挡下的一支短箭,她一直珍藏到现在。

手腕上,是她十岁时,大哥偷偷溜出宫去给她带回来的一个用杨树枝做成的小小的兔子。

她是属兔的,最喜欢的也是兔子。

大哥说,希望她能跟小兔子一样永远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

“大哥,明伟,你们是不是很孤单?微儿,来陪你们了。”

噗!

手腕上的木兔子掉落在血泊里,翠微心口插着那半支短箭,唇角含笑倒在地上。

天边的晚霞那样红,那样美,多像她大哥和明伟明艳的笑脸啊!

仿佛身边一切喊叫哭嚎皆被隔绝,翠微公主微微眯着眼睛,望着那红红的晚霞,追随着爱人的脚步而去……

大雍跟西凉一定是八字不合,第一次和亲,和秀公主被北戎杀害。第二次和亲,翠微公主自杀了。

老皇帝看着跪在面前的二儿子,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要碎了。

不仅是因为要赔偿西凉不菲的财物,更是因为,他最最心爱的女儿,居然就这样去了。

皇后听到消息后也已经赶了过来,一见到赵弘盛便满脸期待地询问起来:“微儿她没事是不是?他们说的都是假的,对不对?对不对?”

赵弘盛一张脸涨得通红,他也希望这件事是假的啊,那样,他就不用承受老皇帝嗜血一般的眼神了。

可是,事实已经如此,他再说什么,也无用了。

“皇后,节哀。”

老皇帝沉重的声音响起,苏皇后就算想要自欺欺人也不行了。

她一屁股跌落在地,声嘶力竭地嚎哭起来:“我的微儿,我的微儿啊!你怎么这么狠心,娘的心都要碎了啊,微儿!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已经夺走了我的儿子,为什么还要夺走我的女儿啊!”

皇后泣血的哭声在大殿里响起,幸好此时的大殿里只有苏哲和两个其他大臣在,不然,让大家看到皇后如此失仪,定然要议论纷纷了。

“皇后,注意你的言行,你可是一国之母!”

老皇帝沉重的声音再次响起,苏皇后哭得痛苦:“言行?我的女儿死了,你还让我注意言行!陛下,那是我的女儿啊,我唯一的指望了!”

老皇帝眉头紧蹙,却不是因为怪罪皇后殿前失仪,而是他其实也很心痛,虽然嘴上说着注重言行的话,但是他也是个父亲啊,自己从小捧在手心里宠大的女儿就这样去了,他怎能不心痛?

只是……

看了看身边站着的苏哲几个大臣,还有那一直低低咳嗽着的西凉四皇子,老皇帝一脸无奈。

现在翠微半路死了,他们大雍皇室又没有合适的适龄公主能够补上,这场联姻势必要作罢了。

摇了摇头,老皇帝便打算跟苏哲几人商议接下来的赔偿问题了。

至于翠微公主自杀的原因,他已经下意识地认为是翠微心系死去多年的明伟了。

不过,还未等他开口,赵弘盛已经当先开口道:“父皇,儿臣还有要事禀报。”

说完,他便将苏天佑带人劫车以及翠微指责他谋杀大皇子和明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大殿里静悄悄的,就连哭嚎的苏皇后也噤声了,只能偶尔听到几个因为惊异而倒抽冷气的声音。

“你说的,都是真的?”

老皇帝震惊异常,连身子都在微微摇晃。

赵弘盛正愁找不到这次祸事的背锅人呢,赶紧点头如倒杵:“儿臣所言句句属实,父皇,您若是不信,还可以问问西凉四皇子,当时,他也是在场的。”

西凉四皇子的确是在场的,只不过当迷烟袭来的时候,他已经就势躺下了。

不过,既然这件事里边有西凉太子的手笔,想必这位病恹恹的四皇子也是受了西凉太子的暗中指使的。

果然,西凉四皇子弱弱地咳嗽了两声,便点头道:“二殿下所言非虚,事实正是如此。”

连西凉四皇子都这样说了,老皇帝即便再不相信,还有什么理由?

“这,这不可能,陛下,这不可能啊!佑儿与大皇子最是亲近,情同手足,他怎会做出那等……”

苏哲立即跪倒在地,不管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他都要据理力争,若是苏天佑只是杀了明伟也就罢了,偏偏中间还有一个大皇子啊,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不可能?这有什么不可能的!”

一直哭倒在地的苏皇后突然眼神凌厉起来,她想起了当日的事情。

“是他,是他提议让我将明伟派去山中的,我想起来了,是天佑的主意!”

苏皇后的确是讨厌明伟,但是因为女儿坚持,她其实已经有了动摇,就差一个台阶了。

所以,当苏天佑提议让他去寻找兽皮的时候,她才会欣然同意。

而大皇子的死,则是个意外。

爱屋及乌,大皇子对翠微疼爱有加,自然愿意看到妹妹幸福。再加上他聪慧异常,已经看出了皇后已然动摇了心意,才会如此卖力地帮助明伟。

只是没有想到,这件事从头到尾,其实都是一场阴谋,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

再次提起多年前的伤心事,老皇帝顿时老了许多,他最中意的儿子突然夭折,他的心情可想而知,现在有了新的线索,自然不会放过。

“来人,去苏府寻找证据!”

一声令下,苏哲已经瘫软在地,皇帝这是相信了,若是苏天佑府中寻找出了什么不利的东西,只怕……

这次派出去的人是御林军,御林军是专司陛下安危的,以往哪里有他们出宫的机会?

今日派出去,可见老皇帝是真的相信了赵弘盛的话了。

御林军的办事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很快便带着一只大大的锦盒进了宫。

那里边,是几张小巧的纸条,有的写着下令谋杀明伟的指令,有的写着任务完成的指令。

其中一条引起了老皇帝的特别注意。

“情况有变,乾在身边,如何行事,还请示下。”

乾是指大皇子赵弘乾了,看来这是苏天佑派出去刺杀明伟的人飞鸽传书回来询问的纸条。

老皇帝心中一沉,立即拿出了另一张纸条,那是苏天佑的回复,只有一个字:杀!

杀,杀!

老皇帝大笑起来,但是在场众人却从这笑声中听到了凄凉,听到了愤怒。

“苏天佑,明知乾儿也在却还要下令杀人?你好大的胆子!”

苏皇后也看到了这些纸条,眼前一黑万念俱灰。

“我的乾儿,我的乾儿,居然是被谋杀的,被谋杀的?天佑,那是你表哥啊,天佑!”

“不,不,微儿,娘是冤枉的,娘是冤枉的啊!微儿,你出来见娘一面好不好?娘真的是冤枉的啊,娘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大哥,也对不住明伟,娘不再拦着你们了,你们成亲吧,你们成亲吧!微儿啊,娘只求你再看娘一眼,再笑着喊我一声娘啊微儿!”

苏皇后歇斯底里的呼唤在静悄悄的大殿里响起,在场所有人听了都是心中悲痛。

老皇帝更是如此,毕竟是陪伴了自己二十多年的结发妻子,大儿走后,最痛苦的就是她了。

现在事实真相揭开,最痛苦的还是她。

有气无力地挥挥手让下人将有些失神的皇后送回宫去,老皇帝闭了闭眼睛,看向了跪在大殿里的苏哲。

这么多年了,他也老了啊,老到连自己的儿子都看不透了。

“苏哲,朕还在潜邸时你便跟你在朕身边了,这么多年了,你也累了,你且回去休息吧!”

再没有多余的一句话,但是苏哲已经看到了自己的下场。

罢官归乡,但是苏家上下的命却保住了。

“老臣,谢陛下隆恩!”

翠微公主自尽的消息终究是没能瞒住天下人,毕竟是帝后最宠爱的嫡亲长公主。

只是,因为她还未离开大雍,所以跟西凉的婚事也就不能作数了。

而西凉那边也很大度地表示愿意送翠微公主回家,于是这件事最后也只是赔了翠微的一些嫁妆作为补偿便圆满解决了。

翠微的身后事办的极为风光,帝后二人知晓她的心意,将明伟的骸骨请了出来,跟翠微公主葬在了一起。

虽然生时未能如愿,就让他们死去后做一对神仙眷侣吧!

至于苏天佑的恶行,老皇帝顾念着苏皇后,没有将此事公开。

但是苏天佑的结果却是惨不忍睹的,即便身体已经不能再看,但老皇帝还是将他五马分尸并分成了好几部分弃尸在大雍四处的荒野里了。

看来,是希望苏天佑即便是死后也不能投胎转世了。

而苏家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是想要继续留在朝中却是不可能了。

苏哲第二天便呈上了告老还乡的折子,老皇帝未说什么,直接就批准了。

不过作为补偿,还是赏赐了不少银两作为安抚。

经过三天的整顿,苏家便匆匆收拾好了行装准备离京了。

作为夏征在京城的唯一好友,苏天睿要离开了,夏征自然是要去送一送的。

虽然知道苏秋语这个时候最不想见到自己,但是林媛还是拗不过夏征,也跟着一起去了。

但是事实却跟她想象的很不一样,苏秋语根本不认识自己。

别说自己了,就连她一心一意思慕的夏征都不认识了。

她的手里抱着一个半人大的布娃娃,那布娃娃身上穿着一件十分讲究的袍子,头上甚至还戴着个玉冠。

苏秋语抱着娃娃站在苏夫人身边,一脸宠溺地跟怀中的娃娃说着话。

林媛纳闷,便走近了几步偷听到了几句。

“征哥哥,你瞧语儿今天好不好看?真的吗?真的好看吗?咯咯,那我们等下玩新娘子的游戏,让语儿做你的新娘好不好?你可不要再偷偷跑掉了哦!”

林媛微微一愣,心中已然明了,苏秋语果然是癔症了,她所有的思想都停留在了小时候。

或许在她心里,只有那个时候的夏征才是真正独属于她一个人的吧!

“你也看到了?”

苏天睿的苦笑在耳边响起:“秋语已经这个样子了,虽然爹娘心疼她,不过,我倒是觉得,这样对她而言,或许就是一种解脱。”

不得不说,苏天睿的确是个好哥哥,至少比苏天佑好上许多。

苏天佑的事给苏家造成了很大的打击,虽然兄弟们平日里不怎么走动,但是毕竟是亲生兄弟,大哥落得如此惨境,苏天睿心里也不好受。

短短几天而已,他的精神便已经颓废了许多,也沧桑了许多。

夏征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少有地严肃起来:“苏家元气大伤,回到老家,或许是件好事。我在那边有一个生意不错的酒楼,已经派人跟掌柜的打好了招呼,以后,那个酒楼的东家,就是你了。”

说着,手里的信封已经塞进了苏天睿的腰带里。

苏天睿跟夏征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就是,自己一个眼神,对方就能知道自己在憋什么臭屁。

知道夏征的脾气,苏天睿也不跟他客气,欣然地收了那酒楼的地契,笑道:“铁公鸡也有舍得拔毛的一天啊,哈哈,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你才是铁公鸡!”

“呦?难道你不是?”

兄弟二人又是一阵互贬,谁也不遑多让。

虽然是笑着的,但是林媛在一边看着,却莫名觉得鼻头微酸,眼泪已经在眼眶子里打转了。

启程时间将至,夏征擂了苏天睿的肩头一拳,一把将他抱住,声音微微哽咽:“兄弟,保重!”

跟夏征相识二十多年,这还是苏天睿头一次见到他这个样子。

心中默默悲伤了片刻,苏天睿终究是勉强笑了出来,一把将他推开,像是浑身有什么不得了的脏东西似的赶紧扭头跑走了。

“哎呦酸死了,跟个小媳妇儿似的!大爷我可不跟你腻歪了,大爷我走了,天高地远,大爷要去找一百个小美人儿当媳妇儿,才不像你似的没出息,整日就抱着这一个!”

声音渐渐远了,夏征碎了一口唾沫,骂人的话终究是在看到那家伙偷偷抹泪后哽在了喉头里。

天高地远,再见不知是何时,就让我们记住彼此最潇洒的笑容吧!

翠微公主和苏家的事就像京城里匆匆而过的过客一般,很快便被众人淡忘了。

林媛的生意还在继续,田惠的儿子也慢慢长大了,畅音阁的名头愈发大了起来,才短短半年的时间,畅音阁和白玉兰就已经成为京城数一数二的名号。

当年的常如春又如何?在白玉兰面前,也只不过是一只小虾米而已。

赵弘德治理江南水患有功,回来后自然受到了老皇帝的大加赞赏。

只是这些赞赏也只是口头上而已,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赏赐。

朝中众臣纳闷的同时也纷纷猜测,老皇帝久久不见赏赐,莫非是有一个大大的赏赐在后头等着?

对于这些赏赐,孝顺的赵弘德却是不在意的。

苏天佑和翠微的事他已经知道了,也就更加理解老皇帝日渐消瘦的苦楚。

于是,想方设法地博得老皇帝一笑,就成为赵弘德最近最关心的一件事了。

不过,这件事很快就有了契机。

临近年底,京城里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异国人,东陵和西凉人的装扮跟大雍本地人明显有很大差异。

西凉人多爱穿皮毛衣裳,而东陵人因为地处东边,气温比大雍高了一些,所以在冬季来到大雍京城,他们多少有些受不了。

只要看到街上有裹得像个粽子似的人,那肯定是东陵人无疑了。

这些异国人的出现不仅没有引起朝廷的警示,反而很是欢迎,因为,他们都是来参加年底的厨师大赛的,也就是去年老皇帝和西凉太子赫连诺共同商议的那个大赛。

北戎跟大雍的关系并未有所缓和,所以大街上很少能够看到北戎人的身影。

即便真的有北戎商人想要借此盛会来大雍赚点钱,也会化装成跟他们风俗习惯和身形体态差不多的西凉人。

厨师大赛是朝廷出资筹建的盛会,选择的场地自然也是京城中最好的地界。

大大的广场,早已经在两个月前便被整理了出来,这里的中间位置做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形台子,台子四周是大小不一的小灶台。

不用问就知道,这里是用来给参赛的厨师们展现厨艺的地方。

小灶台四周用圆圆的铁柱子围成了一圈栏杆,上边还用铁链栓了起来,这是为了防止百姓们太过激动而越过了围栏而对比赛造成一定的影响。

除此之外,在圆台子的北方,是一个高高架起的高台,以前那里是空空的,但是现在已经被安置好了一排排的椅子,放在最中间的椅子最大最醒目。

百姓们都猜测,那个椅子是给皇帝陛下留着的。

但是也有不少人觉得,这次的厨师大赛虽然很隆重,但毕竟跟朝廷社稷比起来还是太小了,不值得陛下亲临。

不过,他们想错了,这次的厨师大赛根本就是与朝廷社稷息息相关的,先不说厨师大赛最终的胜者会名扬四海,光是这次比赛吸引的各国商客就有不少,这给大雍带来了多少经济支持啊!

一开始老皇帝还有些后悔赞成办这次大赛,但是这几天听到夏征回禀的京城各个酒楼商户生意上涨的好消息,他终于承认,这个大赛的确是办对了。

所以,今日的比赛现场,老皇帝必将亲临。

距离比赛还有一段时间,林媛正悠闲地坐在旁边的休息场地里喝茶。

经过这半年多的磨练,那些准备事宜根本就不用自己动手了,有小河高轩和程皓轩在,完全就可以处理好。

不过,跟小河和高轩比起来,程皓轩这个新进门的徒弟显然有些太嫩了,让他整理一下林媛等下需要的龙虾他都弄不好。

一会儿嗷嗷叫着手指头被钳住了,一会儿又哇啦哇啦大惊小怪地吵着龙虾逃掉了,简直让林媛没有一刻轻松放心的时候。

从食盒里拿出温热的参汤递给林媛,夏征一脸嫌弃地撇着嘴:“你说说你,不是说好了不收这个家伙为徒的吗?怎么那程夫人一出面你就心软了?啧啧,你说收个徒弟也就罢了,大不了多了个干活儿的,可是这个徒弟也太笨了吧!连个龙虾都处理不好,那可是爷从东陵商户手里高价买来的!”

这小龙虾的确是夏征从东陵人手里买来的,其实按说也没有那么贵,只是这龙虾在大雍内地没有野生的,就更不要说家养的了。

所以当看到东陵人有卖小龙虾以后,林媛的馋虫就被勾了起来。

她最喜欢的就是麻辣小龙虾了,以前没有原材料做不了,这次好不容易遇到了,她可不能放过。

“哎呀,你就迁就迁就他吧,他以后可是你大嫂的妹夫呢,再怎么说,你们也算是一家人嘛,不要用那种嫌弃的目光看人家啦!”

林媛也不接过那参汤来,直接就着夏征的手就喝了起来,一边喝还不忘给程皓轩说情。

哼!

夏征哼了哼,不过看到林媛这样喝汤,心里也高兴了几分,待她喝光以后,便捋了捋袖子加入了战斗。

“不就是个小龙虾吗,至于这么大呼小叫的……哎呦!我的手指头!小东西,啧啧,劲儿还挺大,弄得我这个疼!”

程皓轩似是终于找到了同道中人,一脸委屈:“我没有说谎吧,真的特别疼的!”

夏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堂堂男子汉,什么疼不疼的!没出息!”

“就是,你瞧大姐夫,他也被夹住了,不是也没有喊疼吗?”

小河好笑地看了程皓轩一眼,却没有发现,夏征躲在身后的手正小心翼翼地不敢动弹。

恐怕也就只有最了解他的想林媛才看出来夏征的眉头正在痛苦地蹙起了。

“好了,你们几个快别闹了,等下比赛就要开始了,还不赶紧把这些小龙虾处理干净?你们没看到吗?外边那么多同行来跟咱们比赛呢,若是不用心只怕真的要被比下去了!”

林媛打断了众人,亲自演示了一下处理小龙虾的过程,因为小龙虾的头是不能吃得,而且最脏的地方全都汇聚在头的位置,所以她很轻巧地便将小龙虾的头拔了下来,而后,又小心翼翼地去掉了虾线。

一整套动作做下来,简直行云流水,优美地跟绣花一样,看得小河程皓轩几人瞠目结舌。

夏征眼睛大亮,搂住林媛就在她脸上吧唧了一口:“还是我家娘子最厉害,什么小龙虾啊大龙虾的,都不在话下!”

啪!

哎呦!

被当众吃豆腐的林媛一把扔了一个小龙虾到夏征手指头上,这次,某人终于没出息地叫了出来。

休息室里一片笑声响起,突然一股冷风窜了进来,是外出打探消息的陈若初和刘掌柜回来了。

“怎么样?”

小林子在火炉旁烤着手,撇撇嘴摇头:“白跑了一趟,你让我找的人,一个也没有找到!”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来:“喏,那个西凉狐狸给你的,正巧在门口让我碰见了。”

西凉狐狸?赫连诺?

还未等林媛伸出手去,那封信已经被夏征抢走了。

“他没来吗?这家伙,坑了我们大雍那么多财物居然不来了!”

夏征一边看信一边咒骂,骂着骂着竟是哈哈笑了起来:“哈哈,这个家伙,太好了,哈哈。”

林媛好奇地探过头看了一眼,也十分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这封信足足有三页纸那么多,但是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一件事,翠微公主还未出大雍国界便自尽了,于是悲催的西凉太子赫连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相亲大任。

这不,连他亲自提议的厨师大赛都不能前来参加了,这会儿的他,正被他家母后和小皇叔以及那个丑不拉几天下第一讨人厌的国宝级媒婆拉着,在辛苦地相见各地美人呢!

信中,赫连诺还特意花了重墨将那个丑不拉几天下第一讨人厌的国宝级媒婆小桃花给臭骂了一顿,整整两页纸,几乎都是在骂人!

林媛没心情看他骂脏话,不过心情却是突然好了起来,只要一想到那个整天臭屁装逼的赫连诺被逼无奈地去相亲,她就高兴。

不过,除了抱怨呵咒骂,赫连诺还特意表达了一下自己不能吃到林媛和东陵小美人的手艺的悲痛。

一看到这个东陵小美人,林媛立即想起小林子的话来了。

“怎么,那个东陵有名的渔女没有来吗?”

赫连诺不是说她现在是东陵最厉害的渔女吗?而且,据说她的厨艺也十分好的,今儿这场大赛,她居然没有来?

陈若初已经烤好了手,正坐在程皓轩几人身边看他们处理小龙虾呢!

“哦,的确没有来,我打听过了,好像是说那个小娘子有了身孕,她家冷面杀神不许她外出了呢!”

原来是这样!

林媛耸耸肩,看来自己想要跟那个小渔女比试一下厨艺的愿望,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实现了。

“嘿嘿,原来是怀了身孕啊!”

夏征突然笑嘻嘻地凑了过来,冲林媛挑起了眉头。

林媛顿时一脸无语,伸手将他无限放大的脸推开了:“你要是想当一年的和尚,我不介意给你怀一个!”

虽然声音很小,但是夏征也听清楚了。

当一年的和尚?他才不要!

其实怀孕以后也不一定非要当一年和尚,只不过林媛现在还不想怀孕,只好用这个借口来糊弄夏征了。

见他们几人将话说完了,刘掌柜才走过来,有些纳闷而担忧地说道:“东家,姑娘,我在外边,看到了白经和秦实。”

白经和秦实?

自从在洞天闹事以后,白经在御膳房的日子就不怎么好混了,看来他是想借着这个机会翻身了。

至于秦实,难道也是想翻身?

“都是一些小虾米,放心吧,咱们洞天才是最后的赢家!”

程皓轩一手举着一只小龙虾给大家打气,自从拜入林媛门下,他就将自己也当做洞天的一份子了。

话虽然如此说,不过林媛还是将此事放在了心上,白经的底细她已经摸清楚了,可是关于秦实,还是有些不放心的。

比赛时间很快就到了,当林媛几人出来的时候,老皇帝和朝中一些大臣也已经来到了。

除了大雍的一些臣子,西凉和东陵也来了几位代表,这些人都会是这场厨师大赛的评判。

除此之外,朝廷还特意下旨在民间挑选了三十位平民评判,大雍、西凉、东陵各十人。

望着平民评判区熟悉的两个人影,林媛不由地好笑。

老烦可是名副其实的吃货,这样的盛况哪里能少的了他?

不过他能当上评判显然是老皇帝私下放了水的。

至于另一位就要公平许多了,是素有金舌头之称的金叹,自从洞天和醉仙楼的比赛之后,金叹的名头便更加响亮了起来。

不光是邺城,就连其他城镇的一些酒楼也都邀请他前去评判菜式。

金叹每日不仅能够吃到各式各样的美食,还被大家称为美食家了呢,真可谓是名利双收。

这次的比赛,他自然是不能错过了,而且,在大雍的是个评判里,他显然是带头的一个。

今日的比赛很简单,每个参加比赛的人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出两道美食来,最快最好的,就算是胜利者。

既然东陵的那个小娘子没有来,那么今日的比赛也就没有什么劲敌了,夏征提前都已经将参加比赛的人的底细查探了一番,对林媛夺得比赛头筹很有自信。

其实不仅是林媛夏征,当林媛着手开始做菜的时候,围观的众人也都坚信,这次的比赛胜利者,必定是林媛无疑了。

不过,事实总是出乎意料。

当大家看到秦实的手艺时都被惊到了,那个在御膳房向来不言不语老实巴交的秦实在,居然也是个隐藏的高手啊!

白经不可思议地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他今日是为了翻身才来参加比赛的。

至于秦实,也是被他威逼而来的,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战胜林媛,所以就找了个同在御膳房的秦实来做自己的垫底。

可是现在看来,真正垫底的,应该又是他自己了。

跟御膳房的御厨一样,秦实做出来的菜很漂亮,但不仅仅是漂亮,味道也很好,虽然还没有尝到那菜的味道,光是闻那个香气就已经知道这个味道绝对不俗。

林媛毕竟是见过不少世面的,只看了一眼秦实拿刀拿锅铲的动作就知道,这个老头子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秦实今日做的两道菜,一个叫做群英荟萃,其实就是用各种各样的汤汁将不同的萝卜腌制,待这些萝卜上沾染了那些汤汁的味道,再将这些萝卜做成不同的形状。

虽然是萝卜,但是这道菜可不简单,光是在短时间内让萝卜入味儿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而且,秦实的刀功着实精湛,一小块儿胡萝卜在他手里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已经变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了,十分精致可爱。

看着这道群英荟萃,林媛莫名就想起了小品里演的那个萝卜开会了,她哪里想得到,普普通通的萝卜真的能够做成这样的宫廷菜。

秦实的另一道菜就相对要普通一些了,是在宫中经常吃的一道甜品,叫做如意果脯冻,不过也被他做了一番改良。

甜品里边添加的各种果脯也是他秘制的,有最普通的苹果果脯、桃子果脯,也有大雍不常见的樱桃果脯和芒果果脯。

光是樱桃和芒果就很少见,更何况是奢侈地用来做果脯了。

因为有这几种不常见的水果在,所以他这道如意果脯冻也就格外地引人注目了。

刘掌柜小河几人等在一边,都被秦实的手艺给惊到了,他一个老头子哪里弄来的这么多好东西?

程皓轩更是急得抓耳挠腮:“他不是个穷光蛋吗?你们看看,他哪里像个穷光蛋?居然用人参鹿茸来喂萝卜?天哪,他就是个妥妥的败家子儿啊!”

的确,秦实用来腌制萝卜的各种汤汁可都不是常见的食材,什么人参啊鹿茸啊,光是那根人参,少说就得有百年之久了。

夏征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趣地看向了坐在台子上不言不语的二皇子赵弘盛。

因为翠微公主自尽一事,赵弘盛也被老皇帝迁怒了,所以,这几个月的他都十分低调。有时候夏征都会以为京城里已经没有这个人了呢!

再加上最近朝中呼吁立三皇子为太子的呼声又高了许多,而老皇帝的态度也十分明显。

看来,某人是坐不住了啊!

虽然秦实的菜色十分出众,但是林媛今日的准备也不是虚的。

她冲夏征等人嫣然一笑,便开始动手做起菜来。

她今日要做的两样菜,一个是麻辣小龙虾,另一个却是有些粗犷味道的烤全羊。

之前林媛也做过烤肉,只是因为少了孜然,所以做出来的烤肉总是少了那么一点味道。

但是今日她不担心了,因为夏征已经暗中从北戎商人手里买到了大量的孜然,别说是今日比赛了,就是明年夏天继续摆夜市做烧烤也是够够的了。

小龙虾和羊肉串都是之前就处理好了的,而羊肉也是提前用酱汁腌制过的,所以今日林媛只要动手做熟就行了。

烤肉是需要特殊的工具的,幸好之前做过,所以这次也不用着急。

她先做的是麻辣小龙虾,先在水里煮一下去除龙虾体内未清理干净的脏东西,然后大火热油,爆炒葱姜蒜辣椒等,最后再把小龙虾扔进去。

当然,为了去除腥味儿,还不能忘了倒酒。

小龙虾的味道经过辣椒的爆炒很快便散发出来,香香辣辣的,十分诱人。

特别是林媛用勺子搅动锅里的龙虾时,那红红的虾油看得围观众人无不猛吞口水。

就连高高在上好久都没有笑过的老皇帝,也十分难得的露出了几分期待的神色。

当小龙虾在锅里焖着入味儿的时候,林媛便动手将串好的羊肉串儿放到火上烤了起来,一边烤还一边用扇子扇来扇去。

烤串儿的炭火是不能有火头儿的,不然烤出来的肉串儿外边糊了里边却还是生的。

而且,烤串儿也不是一件心急的事,要慢慢地烤慢慢地入味儿才最好。

小龙虾入味儿需要一个时间过程,反正其他参加比赛的人还都没有完成,所以林媛也不着急,就慢悠悠地烤着手里的肉串儿,还时不时地调皮地用扇子故意将香味儿往人群里扇,引得众人无不尖叫出声。

哈哈,哈哈。

虽然是寒冬腊月,但是林媛的小脸儿被炭火烤的红扑扑的,十分诱人,夏征远远地站在对面,一颗心早已从肉串儿上移到了林媛身上,嘴巴里的口水更是不要钱地淌了出来。

人群里,马俊英含笑看着这对璧人,自嘲地摇了摇头。

自从林媛成亲以后,马俊英从未露出这样的笑容,但是今日,他突然就释怀了,林媛是那样的明媚那样的光芒四射,或许也就只有夏征这样霸气外露的人才能配得上她。

而自己……

马俊英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小心翼翼地跟在自己身后唯唯诺诺的小姑娘的脸庞,曾经,他的眼神哪怕在她身上多停留片刻,她都会高兴地笑弯了眼睛。

只是可惜,那个女子,早已香消玉殒。

“哇,好香啊!”

人群里不知谁突然尖叫一声,众人的叫声也跟着起来了。

林媛手里的烤肉已经熟了,油花儿在羊肉上滋滋冒着泡泡儿,特别喜人。

再加上林媛洒在是上边的孜然粉和辣椒粉,更是将羊肉的香味儿放大到最大。

孜然羊肉,果然是绝配啊!

羊肉烤好了,小龙虾的味道还差一点儿火候,林媛就又顺便烤了一些鸡翅和蔬菜。

这些东西以前在夜市上有卖的,不过林媛的手艺自然不是那些寻常老百姓可以相比的,光是闻着味道,就已经甩出他们好几条街了。

因为林媛做出来的两道菜都是味道极其冲鼻的,所以,即便秦实的菜十分精致美味,但是在林媛的手艺下,还是略逊一筹。

果不其然,不管是台子上的官员们,还是平民评判区的百姓们,都对林媛的两道菜爱不释手。

就连东陵人自己都连连称赞林媛做出来的小龙虾,比他们本地人做出来的还要好吃得多。

在大雍、东陵和西凉人中,西凉人是最不注重精致的了,当然赫连诺是个另类。所以,秦实做出来的那两道菜根本就没有入了他们的眼。

而老皇帝和大雍的官员们,平日里吃惯了御膳房的口味儿,即便秦实做了改良,还是难免御膳房的俗套,也就不得他们的喜爱了。

至于东陵人,他们常年生活在海边,对秦实的两道精致得更像是一幅画的菜十分欣赏,而对林媛做出来的小龙虾却更加喜欢。

再说了,就算东陵人都喜欢秦实的菜又如何?他们也只是有区区十几个评判而已,大雍和西凉加起来,可是他们的两倍之多呢!

最终的比赛结果显而易见,林媛顺理成章地成为首届厨师大赛的胜出者。

老皇帝高兴地吃着盘中的小龙虾和烤羊肉串儿,抹了一把胡子上沾着的油,兴冲冲地给了林媛不少奖赏。

这是自从翠微和苏天佑一事之后,老皇帝第一次这么有食欲地吃喝说笑,赵弘德和安乐公主几人都高兴不已。

当众人围着林媛庆贺的时候,金叹不知何时挨到了她身边,在她耳朵嘀咕了几句什么。

林媛的脸色顿时一变:“你确定?”

金叹的头点得如小鸡吃米:“确定,那个味道我不会忘记的,跟醉仙居那个神秘大厨的手艺,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四个字,金叹咬得格外重,看来是对自己的判断坚信不疑了。

“原来是他!”

林媛和夏征的声音同时响起,不同的是林媛是因为金叹知道的,而夏征却是因为种种迹象判断出来的。

当初,邺城醉仙居的背后有一位神秘大厨,那个大厨常年穿着斗篷,大家都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只知道是个身材矮小行动缓慢的人。

本来林媛夏征两人还猜测他会不会是因为身体有残缺,但是现在想想,他根本就是正常人,只是为了掩饰自己是老人的事实,才故意装成那样行走的。

不错,那个斗篷男,正是今日参加比赛的秦实!

说起来还真是让林媛意外,那样老实的秦实居然也是二皇子赵弘盛的手下,而且看起来甚至比白经还受重用。

同样是赵弘盛的心腹,秦实为了掩饰身份,竟然心甘情愿被白经欺负,此人也是个厉害角色了。

不过再厉害也没有用,今日秦实输在了林媛手里,赵弘盛想要用美食巴结老皇帝的念头破灭了,他短时间内一定不会理会秦实的。

这个时候,被丢弃的棋子正是打击的好时机。

“程皓轩,给你个任务。”

林媛笑眯眯地冲着程皓轩勾了勾手指,她这贼兮兮的笑容看得程皓轩后背一阵发凉。

看来,有人要倒霉了。

果然有人要倒霉了,三天后,御膳房中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事,给老皇帝做参汤用的人参被人掉包成了一株老萝卜!

往小了说这是宫人的失误,但是往大了说,这就是欺君之罪啊!

掌管御膳房的陆冲当即就命人彻查此事,然后,在秦实堆放柴火的地方寻到了百年人参的几根须儿。

有人立即联想起了厨师大赛上秦实用过的百年人参,当即就叫嚷着说秦实就是那个小偷!

秦实百口莫辩,情急之下说出自己所用的人参是二皇子赐予的。

但是这样的话人们更不信了。

头一个不信的就是白经。

“老东西,少他妈忽悠人!老子就是二殿下的人,你若也是,二殿下怎么会不告诉我?偷了东西还想陷害殿下?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在白经的“慷慨陈词”中,秦实最终还是被逐出了御膳房。

宫中有明文规定,凡在御膳房供职之人,是不能在宫外任何地方做事的。

就算秦实没有偷东西,他也不能再在御膳房混下去了。

陆冲来到秦实身边,将他是斗篷男的事一说,本还想要据理力争的亲事立即老老实实地离开了。

二皇子失势已久,本想借着这次比赛重博老皇帝欢心,却不想自己耗费了那么多财力物力,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更让他气恼的是,新年宫宴之上,老皇帝竟然当中宣布立三子赵弘德为太子!

即便捏碎了手中的酒杯,即便想要联合手下人抢回太子之位,但是直到此时赵弘盛才发现,依然追随自己的心腹早已只剩下了白经秦实一流。

别说是抢回太子之位了,就算是他想要在朝中说句管用的话,都没有人理会了。

老皇帝身体愈发不好,朝中不少事已经交给了太子来处理,而老皇帝每日不是陪着伤透了心的皇后说说话,就是宣召林媛进宫给他做点好吃的。

虽然没有太上皇的名号,但是老皇帝现在俨然已经是个名副其实的太上皇了。

每日进宫做菜实在是太耽误小两口亲昵甜蜜的小日子了,于是,在夏征强烈的建议之下,老皇帝欣然答应以后宫中的御厨不管出身如何,都要由洞天培训选拔合格之后才能进宫当差。

于是,洞天继培训京中贵家官邸的厨娘之后,又开起了一个新的挣钱项目。

三年后,首届御厨选拨大赛热闹开幕,在经过重重选拔竞技之后,高轩和程皓轩同时抢得头筹!

高轩志不在此,虽然得了第一名却甘愿继续留在洞天做大厨。

程皓轩则顺利进入宫中御膳房,接替了自己师父陆冲的职位。

又两年。

京城中繁华异常的小吃一条街的尽头,矗立起了一座三层的小绣楼。

别看这绣楼外表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内里却是别有洞天。

进入绣楼之中,全都是一个又一个的格子间,里边坐着不少或低头打算盘或埋头整理账簿的小姑娘们。

这些姑娘们个个神情严肃,十分认真地忙着手里的事务。

二楼相对要开阔一些,分成了三个不同的区域,分别写着“洞天”“逸茗轩”“畅音阁”的大牌子。

每个大牌子下都是正忙碌着做事的男男女女,不过这些人显然要比一楼的人少了许多。

至于三楼,装修和摆设更加精致豪华。

每个房间的门上都有一个小小的牌子,或写着“财务”,或写着“销售”。

在走廊尽头,一个写着“董事长”的房间里,林媛正低着头看着眼前的账簿。

她的面前站着的是从逸茗轩调过来的一个小姑娘,十分精明能干。

“董事长,这是这个季度洞天的账簿,请您过目。”

“这是这个季度逸茗轩的账簿,请您过目。”

“这是这个季度畅音阁的账簿,请您过目。”

“这是今年福满楼及几个分店的账簿,请您过目。”

林媛低着头将那些账簿一一接过来,当接到最后一个时突然抬起头来:“福满楼?那不是夏征的产业吗?怎么也交到这里来了?”

小姑娘讪讪地笑了笑:“那个,姑爷已经一年多没有看过账簿了,底下人没办法,只好,只好交到咱们这儿来了。”

一年多?

这个夏征,这一年都在干什么!

“姑爷呢!他去哪儿了?”

小姑娘咳嗽了一声,将夏征之前的交待抛到了九霄云外,十分“仗义”地告密了:“姑爷带着小小姐准备去东陵尝尝新出的蒜香小……哎,董事长,您去哪儿啊!小姐,小姐,您不能去啊,您走了咱们的生意怎么办啊……”

小姑娘蹭蹭地跟了出来,可是哪里还有林媛的身影?

她突然一拍脑门,对,小姐走了,还有两位小少爷啊!这两位小少爷可是一个比一个精明!

只是,还未等她来得及转身去找人,身边已经有两个小小的影子奔了出去,耳边只留下两人急匆匆的咆哮声。

“都怪你,非要拉屎!现在爹娘丢下咱们都走了,你真是个大麻烦!”

“大哥你等等我啊,哎呀呀!爹娘最偏心了,去东陵只带小妹不带咱们,咱们真的是亲生的吗!”

“我是,你不是!”

“啊?真的吗?不对呀,咱俩长得一模一样,我不是,你怎么会是呢?”

(完)

------题外话------

正文终于完结了,不过故事还没有完,明天继续更新番外,暂时已经定好的有夏痕、翠微、林薇的番外,其他人的还未确定,想看番外的姑娘别忘了留言~

为了让书—城的小伙伴明白这章订阅的钱数,我把字数写了出来,省得再有人留言骂我乱收费,都是按照字数收费的,大家可以自己算一算~

只想说,我若是能够操作如何收费,早就当老板去啦,还会留在这里苦逼滴码字吗?哎呀,你们太看得起我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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