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奇怪的“嗡嗡”声,“冯鞋帮子”睁开眼一下子猛地坐了起来,边用耳朵搜索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边用眼睛四处寻找着。接泉水的地方就在半山腰上,这个位置与村子是平行在一条等高线上的,两点之间的距离不到2里地。从这里望去可以清楚地看到山脚下进村小土路上的行人,远眺视野很好。
两秒钟不到,“冯鞋帮子”就找到了声音的来源,这声音就是从山下进村的弯曲土路上传来的,同时还带着遮天蔽rì滚滚的尘土。“冯鞋帮子”定住神仔细看,那是一个规模不小的车队,打头的是两辆三轮摩托车,在摩托车扬起的沙尘后边紧跟的是三辆军用卡车,卡车上站满了身穿土黄sè衣服的人,进山的小土路到处坑坑洼洼颠簸的厉害,这几辆车正以很缓慢的速度向前行驶。很明显,目的地就是“冯鞋帮子”他们所在的这个小村庄。

其实说到三轮摩托车、军用卡车,这都是咱们后来在这里这么讲,这些东西其实当时“冯鞋帮子”压根儿就都没见过,就连这汽车发动机发出的轰鸣声,他也是平生头一次听到。他出生在光绪年间的农村里,讨饭来到这里时又恰好是光绪爷驾崩、宣统皇帝继位,这一晃近三十年他就没离开过这个小山村。连知道紫禁城里没有了皇帝、天下变成了民国的消息,这个山村都比外边晚了听说了快两年。

但是,没见过并不代表不知道。

当时的社会环境属于军阀割据、战乱不断的局面,再加上rì军的全面侵华,使得他们所在的这座县城的人口流动变得异常频繁。同时,这座县城又处在一个南北往来交通要道上,每天都有从外地往这里来的,每天也都有从这里离开的,各种烧杀抢掠的恐怖战事消息早已经在每个人的口中耳边传的漫天乱飞了。前两天,进城在酒馆里打杂的二蛋子连夜跑回来了,据说当时跑得急连被窝行李都没敢拿。他对场院里晒太阳的老人们说:“rì本人要攻打咱们县城了,在酒馆后院里能听见城外乒乒乓乓的枪声。一个炮响起,屋梁上都掉土。我听来酒馆吃饭的人说,rì本人都是坐着大卡车一队一队的往县城这边开,他们的洋枪能打的老远了,还能不添火药连着打,比咱们打兔子的长**厉害多了,上边还挂着明晃晃的刺刀专捅人肚子!他们见人就杀!幸亏我跑得快!”二蛋子描述的有声有sè,就好象他亲眼见过,并且真从rì本人的刺刀下逃出了xìng命一般。

这消息传开了,庄里的男女老少一时人心惶惶。

“cāo!是rì本人!”这是“冯鞋帮子”看到车队后的第一个反应。

“冯鞋帮子”站起来就撒腿就往村里跑,刚跑了没几步一只脚上的破布鞋掉了,他弯腰拾起来再脱下另一只一起往怀里一揣,光着脚继续呼呼的跑。从这里到庄里不到2里地,“冯鞋帮子”虽然五十岁的年纪但身体还是很硬朗结实的,没一小会儿功夫就跑到了庄口。

俺爹那会子正带着庄里年纪仿佛的四五个小伙伴在庄口玩,老远就看见“冯鞋帮子”光着脚像疯魔了一样的跑过来。

“rì本人来咧!rì本人来咧!”冯鞋帮子一路高喊着跑了过来。“狗头!带着他们快进庄去喊“rì本人来咧,快跑!”使劲喊!赶紧着!”“狗头”是俺爹的小名儿,俺爷爷给他取的。俺爹其实不知道rì本人是啥东西,只是这几天晚上睡觉时在炕上影影绰绰的听俺爷爷对俺nǎinǎi小声说过:“rì本人真要是来了,咱就得带着狗头赶紧往山里钻,啥也别拿别要,只抓着干粮就行。我听说,他们可是要杀人的”。

俺爹他们这几个娃一看“冯鞋帮子”这急急火燎的、连穿了几十年的破布鞋都脱了的样子,心里知道这不是个小事儿,也赶忙四散跑去,也是边跑边喊。但俺爹他们这几个毕竟是一群孩子,这里边最大的就是俺爹,那年他才十二岁,而小孩子的本能反应就是遇到事情就往家跑。幸运的是,这几个孩子住的地方恰好分布在村子的东西南北各个角落。

“rì本人来咧,赶紧跑啊!rì本人来咧,赶紧跑啊!”“冯鞋帮子”一路飞奔一路喊,他跑过的地方家家户户开始忙乱起来。这些孩子们跑过喊过的地方,也是鸡飞狗跳一片慌乱。

一时间,庄里的男女老少纷纷从自己的屋里跑出来,就像早就准备好了一样,各自抓着自家的干粮包袱,互相搀扶着就顺着庄后平rì上山务农的小路往地里跑。

其实,在得到二蛋子的消息后,家家户户确实早就商量好了逃命的办法,就像俺的爷爷nǎinǎi一样。

俺爹高喊着跑回了家。其实在俺爹离家还有百十米的时候,俺nǎinǎi就听见了俺爹的叫喊,扔下手中正在摊煎饼的耙子就往外迎,俺爷爷也从牲口圈里跑了出来。俺爹进门,嘴里还在喊“rì本人来咧!赶紧跑!”

“你在哪里看见的?”俺爷爷问。““冯鞋帮子”看见的!”“坏咧!他娘,拾掇上煎饼赶紧跑!”俺爷爷迅速做出了逃命决定。我觉得一开始俺爷爷肯定以为俺爹在胡闹着乱咋呼,但当他听说是“冯鞋帮子”看见的以后,不再怀疑了。毕竟,“冯鞋帮子”在庄里住了这几十年从没乱说过话骗过人,是个老实巴交的好人。

俺nǎinǎi转身赶忙去收拾煎饼。刚摊好的煎饼是一个一个的摞在一块平铺在杌子上的包袱皮上,俺nǎinǎi把包袱皮四个角一兜一系,这几十个煎饼便抓在手中了。俺nǎinǎi又想进屋去拿些什么,被俺爷爷一口喝住:“啥也别拿!赶紧的!”

俺爷爷一手拽着俺nǎinǎi,一手拽着俺爹就往外跑,临出院子门,俺nǎinǎi还回头去看了一眼那剩下的半盆煎饼糊子。

俺爷爷nǎinǎi和俺爹跟庄里的乡亲们互相拉把着一起顺着小道往山上跑。庄户人家爬山不担在乎,平rì里连庄里八十来岁的老人家扛着锄头工具也能一气不歇的走到山顶。大家伙儿一口气往山上爬了两三里地后开始回头看,只见一股遮天蔽rì滚滚的尘土已经翻扬到了庄口。

三轮摩托车和军用卡车停在了庄口处,摩托车的斗子上还架着机关枪,车上果然是插着平rì里传言的白底红点“膏药旗”。一队一队的rì本兵从卡车上跳下,放下背在肩上的长枪端在手中,一个好像是长官模样的人打开车门跳下来,用手往庄里一指,rì本兵便开始往庄里跑。

乡亲们谁也不敢大声说话,继续悄悄地快速往山顶的方向跑,翻过这座山头有一大片茂密的树林,那里足可以让全庄的乡亲们藏身。

“啪!”“啪!”庄里边传出了清脆的枪声,一只狗叫的歇斯底里,是垂死挣扎的叫声。

不多时,可能是rì本兵发现了他们来到的是一座空庄,“啪啪”的枪声开始四处乱响起来,但却没有追来。

“看!火!”有人回头叫道。

俺爷爷nǎinǎi他们回头望去,庄子里的几件草屋着起火来,伴着牲口和鸡狗的乱叫声,隐约的还能听到rì本兵哇哇的声音。不多时,整个庄子变成了一片火海。

翻过山头来到树林,大家开始安顿歇息,庄里两三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没有跟着进树林,他们留在山头上观察着,免得rì本人追过来大家还不知道。

每个人都气喘吁吁,心跳的厉害。

俺爷爷和村里几个年龄差不多的壮年人开始四处去看庄里的这些乡亲。真是幸亏“冯鞋帮子”发现的早,除了去邻村走娘家的石头媳妇儿,本庄里的男女老少真是一个都不少,真是万幸。

“冯鞋帮子呢?”我爷爷突然问。

大家这才想起来,救了大家一命的“冯鞋帮子”好像没在这逃难的队伍里。

“冯鞋帮子”确实没在逃难的队伍里。

他在庄里四处跑了一圈以后,本想赶回家收拾东西上山,但他突然想起了一个地方,在那里还有一个人。他必须得赶去告诉那个人赶紧逃命。

那个地方就是村西头的五帝庙。而那个人,就是五帝庙里的道长“清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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