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逸辞斩钉截铁的一番话浇灭了白玮倾为白家求饶最后一丝希望,彻底幻灭掉。
她抓住玻璃的手缓慢滑下去,枯瘦如柴的脸上浮现一抹深深的绝望,“为什么要颠覆白家,白家伤害过你吗?”

“没有利用价值的东西,都没有必要再留下。”

周逸辞说完这句,白玮倾打了个冷颤,不只是她,我同样浑身一颤,只是她的颤抖落在他眼中,而我的他不曾看到。

在周逸辞眼中,一旦丧失了利用价值,最终结局都逃不出被毁灭。

那么这一次是白家,下一次又将是谁。

我手重重按压在腹部,忽然觉得像沉没入一片茫茫无际的海洋,四下都没有供我沉浮的悬木,海浪拍撕咬吞噬着我,我只能不断沉下呛水窒息,连呼喊都不能。

岚姐说拥有一个男人的怜悯足够女人安稳过完一生岁月,谁也不能过分妄想和奢求爱情几十年,这样的幸运不会砸在一个平庸的女人头上。

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丈夫,他们大多在漫长的婚姻生活中磨合掉了青春的棱角,对妻子日益淡漠的感情最大的维系就是那一份愧怍和怜悯,她为自己生儿育女,为自己操持内外,她该得到自己终生厮守的回报,从一而终并不是因为将爱情延续了一辈子,而是因为男人能够铭记妻子恩情主动肃杀掉内心的欲望,去抵挡他同样无比渴望和馋嘴的诱惑。

但怜悯真的对每个男人都有用吗,如果是这样我们这群女人怎么会在社会中站稳脚跟,周逸辞对白玮倾的怜悯,一样不会放过她的家族,他面对此时狼狈如过街老鼠的她,还不是满脸冷漠。

女人必须依靠自己,才能牢牢抓住权势金钱和所有。

依附男人怜悯与不足面对狂风暴雨的家世而得到馈赠,又能延续多久呢。

“还记得你让律师送协议书给我那晚,我拿着厚厚一页站在黄昏下,那些细碎的光将文字变得特别模糊,可一点不妨碍我心痛,你细数了我那么多罪行,不能为你生育子女,不曾为你守身如玉,没有帮你操持内外,更没有尽到妻子本分,我的娘家都在这段婚姻内不断压榨你,试图捞到更大好处,你不忍心抛掉病体孱弱的我隐忍七年,最终在我的背叛中爆发。白纸黑字一桩桩一件件让我心如刀割,我知道我不够好,天底下每个女人最终都要成为一个男人的妻子,只有我从头至尾都没有为你做过任何一件事,我像一个失去了理智的机器,拿着那份协议一遍遍翻找,你知道我在找什么吗?”

她努力让自己保持清明,使劲睁大眼睛看清面前的周逸辞,可最终她发现无济于事,汹涌的泪雾根本不会听到她的哀求,很快侵占了她眼眶和瞳孔。

“我在找记忆里七年间完全不是这样的周逸辞。不是这样陌生这样自私。”

她这句话几乎是嚎哭出来的,嚎得撕心裂肺,嚎得山崩地裂。

她手从车窗内伸入进来,死死握住周逸辞肩膀,她只剩下一把皮骨的手根本抓不满他宽阔的肩头,她就那么不甘放弃的扯住,像绝望中最后的光。

“你会在我旧病复发咳得躺不下把我抱在怀里喂我吃药,你也会在我睡不着做恶梦哄我给我讲一个美好的故事,你会抽空来看我,陪我吃一顿饭,带我去晒太阳看风景,你拥有丈夫的体贴与温和,包容与无私,我一直都这样觉得。你不是没有对我好过,为什么当我们到了一拍两散的时候,你这样不留情。我承认我错,我也愿意接受离婚,我没有脸面继续攀附哀留,可我不能面对以这样残忍的方式,做不成夫妻就要做永远的仇人吗?彼此留一点情面就那么难吗?”

“七年间对你非常包容无私,就是你背叛出轨的资本吗?”

周逸辞反手握住白玮倾的细腕,毫不费力将她扯下来丢出窗外,她毫无力气的身体险些随着这样一股后冲的惯力跌倒在地上,幸好吴助理就站在后面,他上前一步支撑住她。

周逸辞掏出方帕在被白玮倾碰触过的地方狠狠擦拭着,他声音里没有任何温度,“我给予出去的好,是要加倍收回的,可在你这里我不但没有收回,还让自己变为滨城一个笑柄,被别人在背后说我事业有成却改变不了妻子那颗红杏出墙的心。玮倾,做人适可而止,不要贪婪过分,我是很贪婪,但我有满足自己胃口的资本与手段,你一味乞讨,想要捡走别人指缝的遗漏,只能招致厌恶。我愿意退让一步时,很多话都能够绝口不提,但我决定结束时,商人的本性就是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你看时不堪入目,可你做时不很坦坦荡荡吗?”

白玮倾笑了很久,她盯着自己苍白掌心交错的杂纹,“我觉得我掉入一个陷阱,逸辞。”

他手覆住按钮,将车窗一点点摇上去,在慢慢隔绝开白纬倾那张满是泪痕的脸过程中,周逸辞说,“有些人因为身份和职位,本身就生活在一个巨大的阴谋中,每天不是算计别人,就是被别人算计,我已经尽到丈夫职责将你圈护在一个安稳的城墙中,免受伤害污染整整七年,是你自己想要跳出来被泼脏。”

“可真的是这样吗?难道不是我父亲这两年不能满足你的贪欲你才会…”

车窗被完全关严,白玮倾后半句话留下的痕迹只剩下不断阖动的嘴唇,却没有半点声音。

周逸辞面无表情在这扇玻璃内,对外充耳不闻,而玻璃外的世界正在见证一个女人的崩塌,白玮倾不断拍打车窗嚎叫什么,砰砰的巨响让我整个人都有些控制不住的蜷缩。

吴助理在她身后冷眼旁观,直到白玮倾不再挣扎,她蹲在地上抓住车门扶手,大口大口喘息着,吴助理转身拦住一辆恰好路过减慢速度的出租,他将白玮倾抱起来,塞进车后座,然后伏在窗框上对司机交待了几句,他从口袋内掏出两张百元钞票,委托司机安全送到地点,那辆出租开走后,吴助理才拉开车门坐进来。

我们又等了片刻,直到路口被彻底疏通,吴助理一路将车开得飞快,但也尽力保持平稳,到达庄院时我发现车库内穆锡海开走的蓝车仍旧不在,我松了口气,整个人都如释重负。

紧赶慢赶总算赶回来了,不至于闯出大祸。

不过周逸辞似乎受了波动,一路都没有说话,白玮倾泪眼汪汪的控诉不可能对他一丝冲击都没有,到底是多年夫妻,哪怕再充斥着利益阴谋和背叛,旁人也取代不了这份情意。

白玮倾是第一个敢指责他自私奸诈无情决绝的女人,周逸辞从混出来那天起,所有人对他都是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他虽然知道那些很虚伪,但他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这大概是他太久没听到的控诉了。

周逸辞坐在车里没下去,吴助理告诉我公司事务繁重,最近接二连三出事,恐怕要返回去加班,我看了眼闭目养神的周逸辞,小声叮嘱他注意休息,他端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我知道他心情复杂,现在听不进去劝,他只想一个人静静,我轻轻握了握他手,推开门下车,我绕到车头告诉吴助理千万开慢点,不要忘记催促周逸辞早睡,他朝我点头道别,让我放心,然后迅速调转方向开出小区。

我悄无声息进入庄园,曹妈正坐在客厅等我,她见我回来第一时间冲到我面前检查我是否安全完好,并且把手放在我腹部,小心翼翼试探什么,我说一点事都没有,她这才长长松了口气,“三太太以后不要单独出行,您每次都说很快回来,但一走就是多半天,幸好老爷和二太太也不在,否则怪罪下来我实在没胆子担待,您当可怜可怜我行吗?”

我挽着曹妈手臂一个劲儿朝她道歉,并且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她这人嘴巴软心眼也软,说了几句这件事也就揭过去。

大太太做了康复按摩后很早睡下,齐良莠十一点多打来电话说老爷和马政委临时有了其他安排,正在前往洗浴中心的途中,会再晚点。

管家挂断电话留在客厅等,我和曹妈上楼休息,我等她回房间关门后,又偷偷溜下楼,我找到管家说饿了,他吩咐值夜的保姆给我热了点饭菜和甜粥,我自己又拿了许多点心和肉,管家非常惊讶看着我端在手中的托盘上至少三四人量的吃食,“三太太要邀请谁一起吃宵夜吗。”

我笑着说,“邀请管家一起啊,你吃吗?”

他摇头说不饿,我垂眸看了看自己肚子,“我最近饭量大,忽然就这么能吃了。”

管家对穆锡海非常忠诚,他也愿意看到穆锡海老来得子的喜事,冲一冲这个家里的乌烟瘴气,也弥补沈碧成那件事对他的重创。管家笑着说只要三太太母子平安,不要说吃这些东西,就是龙肝凤髓,也想办法淘来。

我借口疲惫回房间躺着吃,将托盘端上二楼,我走得很慢,等我察觉管家目光不再追随我时,我迅速闪身藏匿在墙壁角落处,麻利把食物全部放进一个大的食盒内,然后从天台扶梯进入庭院外那扇十分隐蔽的小门。

吴助理告诉我周逸辞公司接二连三出事,竞标失败船厂事故以及内讧声讨和税务稽查致使他口碑损失惨重,许多账目也都在真真假假中切换得焦头烂额,似乎所有问题都在一夜之间爆发,朝他铺天盖地袭来,压得几乎透不过气。

其实周逸辞经商非常谨慎,团队也精明能干,在挑选项目投资方面很有见地与手段,他自己出纰漏的可能性太小,除非是竞争对手联合打压使绊,想要将他拉下来,一虎难敌群狼,才会造成这样的局面。

不过那些人也真够蠢的,想要扳倒周逸辞的人不计其数,这么多年有谁真的做到,他涉足的黑白领域都有极高地位,船厂是他的保护遁甲,江北是他的帝国天下,两方利剑保驾护航,想要扳倒难上加难。穆津霖和周逸辞的家族大战一触即发,连他都不敢直面进攻,一群时势制造出的假英雄也太不知天高地厚。

周逸辞在困境中的所有怒火,走出来后免不了又是一场报复性的屠杀。

他这个人狠毒起来,连他自己都不会放过。

我举着一根蜡烛沿石路走进地下室,我步伐很快,几乎是分秒必争,我必须赶在穆锡海齐良莠之前回房间,我猜测他回来一定会找我,我怀孕后他还没和我好好说过话,即便什么都没法做借着酒劲,今晚他势必到我房间休息。

我和沈碧成的一切接触,都必须在暗中悄无声息的进行,我唯一能求得掩护的人只有穆津霖,他是大太太儿子,大太太委托我对齐良莠进行绞杀,他绝不会泄露出去。只有不打草惊蛇才能避免齐良莠对沈碧成气急败坏而突然下手,我也可以暂时无忧。

我现在无法什么都依靠周逸辞,他不方便替我出头,而且他有那么多棘手的事要处理,我必须扛起保护我和孩子的巨任,他为我铺陈外面的路,沈碧成这个最重要的筹码只能我来挖掘掌控。

我进入最里面一扇门后,惊讶发现沈碧成没有像之前几次脏兮兮的蜷缩在角落睡大觉,更没有匍匐在屎尿堆积的地上爬动傻笑,她身上的衣服仍旧破烂脏旧,却安安静静背对入口坐着,似乎在等待什么。

我脚下猛然顿住,她果然安静得不像个疯子,反而比健全人还正常,我由于惊愕提着食盒的手颤了颤,里头拥挤的瓷盘和瓶罐碰撞到一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她听到动静转身朝我看过来,隐匿在发丝中的眼睛目光清明,唇边挂着一丝苍白十分纯净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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