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身边那名老保姆再三叮嘱我,不要再插手沈碧成的事,这件事很多曲折,也包裹了层层迷雾,孰是孰非没人要探究,就让它过去吧。
宅子里的每个人都对此讳莫如深,因为老爷不愿提她,而且栽了她的人还是最得宠的二太太,沈碧成的存在是这个家族非常大的丑闻,她势必要终生被钉在妇德的耻辱柱上。

但我实在可怜那个女人,不管她犯了什么错,她惨了三年多,只冲这一点,我就做不到看她自生自灭。

转天深夜等所有人睡下我又偷偷带着水和药跑下去一趟,给她简单清洗后在所有伤口上涂抹了药膏,又把那些棉被的外罩扒开,露出里头还算干净的棉絮,我叮嘱她睡在那上面不要乱爬,我也不知道她听没听懂,她呆滞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看过我。

大太太和我接触过一次后,便不再避而不见,她对二太太没有话说,两个人形同陌路,但对我还能聊几句,以致于被孤立的二太太时常阴阳怪气,指桑骂槐我心机婊不要脸,明明是妾还好意思和大老婆装亲密。

矛盾最激烈时她故意尖着嗓子在门口训斥佣人,吵得我不得安宁,我打算出去质问她,可门才打开正正好好一盆水泼了下来,是她才用过的洗脚水,湿了我一身,有不少还喷溅在我脸上,她装模做样和我道歉,但她气儿也出了,我不好撕咬着不放,吃了两三次亏。

我没心思把这三太太当久,所以不愿意和齐良莠为敌,不然我并非斗不过她,她有她的手段,我有我的心计,女人之间的战役,拼的不就是耐力和歹毒吗,穆锡海疼她不假,可我这口肥肉也没吃到嘴,借着这样的优势,赢齐良莠一次还不是易如反掌。可我不愿意,我总残存着一丝幻想,这丝美好的幻想根深蒂固扎在我心上,如果我能保自己干干净净,兴许周逸辞还愿意要我。

但我的日子不好过是真的,新入门的三太太没陪老爷过夜,一直都被二太太霸占着,所有人都觉得我没本事,不会勾男人,早晚要被二太太驱逐出去,都对我爱搭不理,除了曹妈护着我,我处境很难。

这种局势下我特别想念周逸辞。

他从把送我到穆宅之后就没露过面,我和他也仅仅那一早两分多钟的电话,便再无瓜葛。我想他想得几乎发疯,他如同一个魔障,日日夜夜纠缠着我侵蚀着我,我每次忍不住要打给他,可号码都输入了,却找不到借口按下。

其实那几天穆锡海一到晚上就往我房里跑,他想留下住,只是关键时刻二太太就出问题,有一次他都上床脱了衣服,二太太那屋传来巨响,佣人急忙在外头敲门请穆锡海过去,说二太太站在窗台上看月亮,栽下来摔在地上,磕肿了腰。

穆锡海又气又疼,埋怨她不好好睡觉看什么月亮。

佣人隔着一扇门哽咽着说,“二太太知道今晚您和三太太住,她心里难受,没老爷陪着睡不着。”

二太太最会戳他心窝子,穆锡海次次都被诓过去。

为了演戏逼真,我总是适可而止抱怨两句,再表现出不争不抢的气度,穆锡海对我的识体乖巧更加喜欢看重,为了补偿我,在我成为三太太的第八天早晨,他把宅子里吃喝用度的采买大权交给了我。

采买最容易捞油水,因为这对穆锡海来说是小钱,管家也不过问,但二太太深谙此道,为了防止她背后阴我,之前给穆宅提供东西的客商我全都辞退了,闷声发展我自己的人脉。

冬春换季的气候穆锡海受了风寒,有点头疼咳嗽,管家把穆津霖和周逸辞请了回来,他进门时我就在客厅匆匆看了一眼,他瘦了些,胡子没怎么刮,穿着藏蓝色的西装,又高又冷,寒意逼人。

穆锡海看见他整个人气色都好了许多,非要和他下盘棋,他特别喜欢周逸辞,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他看周逸辞的目光比看穆津霖时多了纵容和柔软,而他对着穆津霖总十分严肃。

中午吃饭时我坐在穆锡海左边,对面是周逸辞,我垂着眼眸不敢抬头看,生怕自己控制不住,眼里目光泄露了对他的痴念。

穆锡海在喝汤时候问周逸辞,“你和白玮倾的事什么进展。”

周逸辞从保姆手中接过酱碟,随口答了句,“正在办理手续走程序。”

穆锡海听了蹙眉没好气儿,“这样不要脸的女人做了我七年儿媳,她还有什么不满足,脏了我家族的脸,还想分你财产吗?”

周逸辞垂眸吃一块鱼肉,嫩白色的脑髓在他筷子尖下被翻来覆去,“白家不缺。”他顿了顿又说,“她只是不想离。”

穆锡海冷笑,“她不想离,一个半死不活还红杏出墙的女人,留在身边继续给你抹黑吗。”

二太太撇了撇嘴,“怎么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东西。白宏武教女儿教出一副青楼做派,和地下室那个一样,水性杨花。”

二太太口误,她说完后自己也察觉到了多嘴,整张脸都是一僵,空气内顿时死寂下来。

穆锡海重重把筷子撂在桌上,他刚想斥责她,忽然嗓子一口气没喘匀咳嗽起来,咳得涨红了脸,我赶紧放下手上勺子为他拍背顺气,连带着白了一眼口无遮拦的齐良莠,“孩子们的事您不要管了,您养好自己身体。二太太吃东西就把嘴巴堵严实了吧,气坏了老爷你有什么好处拿?”

二太太伸过来的手压在我手背上,被我这句埋怨噎得悻悻收回去,继续剥鸡蛋。

穆锡海愤怒有人当众提起背叛他的前三太太,让那些不堪狼狈的记忆纷至杳来,令他在孩子们面前难堪。可这个人是齐良莠,所以他平息那口怒火后也没有过分责怪,也不知道二太太床上功夫到底多好,怎么就把穆锡海收服得这么死,他可算对她包容到底线了。

穆锡海握住我手安慰我说他没事,让我趁热吃饭,他语气非常柔和,周逸辞看到这样一幕,他深沉的目光从我脸上掠过,对穆锡海说,“父亲照顾好自己,我们在外面才能安心,过去的事没必要放在心上。”

他假惺惺的话中没有一点父子情深的温度,只是不得不关切两句,但穆锡海也非常知足,他们之间能破冰已经稀世罕见,只要周逸辞肯坐下来吃饭,肯张口说话,穆锡海就别无所求。

我并不了解这家族之间到底牵扯着怎样的恩怨,每个人看上去都各怀鬼胎,毫无情分可言。

大太太捧着瓷碗闷头吃饭,一声不吭完全将自己置身之外,不理会这些纷争。

穆津霖夹了一筷子食物到自己碗里,似是有意又像是无意,“这都是逸辞的功劳,忍痛割爱献给父亲,把我平时那点不足为道的孝心比下去得彻底。”

他这话说出口,席间蓦然变得无比诡异,穆锡海喘匀了气儿蹙眉问割爱什么,我吓得脸色发青,已经六神无主,周逸辞十分冷静咽下口中咀嚼了很久的鱼肉,“大哥说的割爱是什么,我也不懂。”

穆锡海将目光落在穆津霖脸上,要等他说个所以然,我不动声色偏头用眼神向他哀求,几乎要掉下泪来,他最终还是放了我一马,自己圆场说,“逸辞一秒千金,从他进门到现在已经几千秒过去,耽误了多少财源。”

像是早就猜到穆津霖不会戳穿一样,周逸辞面色淡然放下筷子,摸出方帕擦了擦唇角,“以后这样的割爱,会有很多,大哥会烦我吗。”

穆锡海当然希望儿子常回来,他说谁也不会烦,天天住在家里最好。

周逸辞蹙眉思索了片刻,“父亲要我留宿,这也不是不可以,我会尽量抽时间。”

穆锡海一扫阴霾高兴大笑,他将碗递给我,让我再为他盛些饭,多盛点。

穆锡海对周逸辞的看重不加掩饰,也不顾及穆津霖在场会不会别扭,他的喜怒甚至会为周逸辞而变化,对他真是偏颇倒了骨子里,也不知道穆锡海到底喜欢他什么,其实这两个儿子的性格本事都相差不大,穆津霖沉稳,周逸辞精明,如果真要争斗起来,谁赢谁输说不准。

那么猜测只有一个可能,穆锡海更喜欢周逸辞的母亲,爱屋及乌对那个女人的儿子就尤为偏疼,大太太受冷落,连带着儿子也不受器重。

我偏头看向坐在周逸辞身边的穆津霖,他捏着酒杯似笑非笑,眼底冷若冰霜。

“三太太在穆宅过得习惯吗。”

周逸辞忽然开口问我,而我此时心情就像刚坐完过山车,浑身都是软的。周逸辞说他要回来住,我总觉得以后的日子会不平静,到处惊心动魄。

以致于我拿着碗的手一直在抖,不断设想着以后的生活会怎样,周逸辞起身握住我腕子,将碗从我手上取走,“我来。”

被他触碰的皮肤像忽然间起了火,烧得我魂不守舍心惊胆颤,我立刻看向穆锡海,所幸他沉浸在父慈子孝的喜悦中没有发现这样一幕。

二太太闲的难受替我回答,“三太太过得习惯啊,比以前当小秘书可清闲舒服得多。每天日上三竿起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晚上想睡就睡,老爷也不用她伺候,逸辞记得刚送她过来时,还纤瘦得可人,现在已经圆润了这么多。”

周逸辞将盛好饭的碗递到穆锡海面前,他边坐下边说,“圆润点好,有福气,二太太一看就是最有福气的女人,三太太再怎么圆润,也比不了二太太。”

齐良莠脸色一僵,她把筷子扔到桌上,抱着胳膊不说话,一个劲儿的翻白眼,周逸辞视若无睹,他赞扬饭菜新鲜了很多,不像上次过来食物都蔫巴巴的,再好的厨子没好食材也做不出什么可口的东西吃。

穆锡海笑着说,“三太太现在操持这些,她年轻心细。”

齐良莠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致,这是变着法的说她当初做事粗鲁,买的东西都是破烂货,她用屁股拱开椅子,没好气站起来,阴森森说,“我吃饱了,上楼歇着。”

她转身就走,周逸辞吐掉嘴巴里喊着的一根鱼刺,“二太太吃过饭立刻躺下休息,当心更加珠圆玉润。”

齐良莠回头瞪了他一眼,“管好你自己家的后院,别趁着你不在,又烧了第二把火。”

周逸辞闷笑出来,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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