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佶看向林成,刚要说话,林成便抢先说道:“闻公子,我均丘出兵助连方平乱,是公子携贵国国君书信至新丘城中恳求,今rì援军已然出动,连方国却将我等拒之门外,是何道理?且,贵国既允黑方城及以北五十里为谢,又允我将士粮草屯于黑方城中,今rì杜将军却又让我等绕城而过,这又是何道理?”
闻佶不好答话,他总不能直接告诉林成:割地酬谢的事情是自己跟哥哥两个人商量的,他在出连方国之前根本没和杜慎说过吧?

正在闻佶纠结的时候,中军出来一名传令兵,骑马直接到林成车边,对着林成施了一礼之后,在林成耳朵边上嘀咕了几句。闻佶没听清楚,不过他也知道,这传令兵过来肯定没好事。

果然,林成听了传令兵的耳语之后,拱手对闻佶说道:“闻公子,我家元帅说了,如今rì不能进城,我大军便无粮草可用,无法再助公子平乱退敌。”说完,林成一抖缰绳,调转马车赶回阵中。

闻佶一下子僵在车上。他现在很清楚,自己这次虽然名义上是借来了平乱的兵马,实际上很可能是引狼入室。但他又找不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一边是均丘大军陈兵黑方城下要求进驻之后才会进军,另一方面自己的国君哥哥生死不知,国都赤方城中情形如何也不知道。如果均丘真的退兵,那连方国便是彻底地亡国毁庙的下场,到时候均丘国一样可以打着为连方国复仇的旗号进兵参与瓜分连方的盛宴。而现在,至少名义上后面祁震这支大军是自己借来平乱退敌的,虽然后果不可知,但总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保住连方的希望。

所以,闻佶决定进城劝说杜慎和他手底下的官兵。

林成回到中军,驱车立在祁震车旁,施礼问道:“大帅!杜慎不开城,我们真的退回离亭关吗?”

“杜慎和闻佶没得选。闻佶虽然看着年老昏瞆,实际上他很清楚眼下的局势。我均丘大军不出,连方必亡。彼时我便可名正言顺地杀入连方国内,有谁能再说什么?谁又会听?我率大军应连方之请助其平乱,总不好做得过分,连方国纵使付出更大代价,却无须担心灭国毁庙的后果。”祁震目视黑方城头,没有看立在自己身后的林成。

半个时辰之后,黑方城的城门打开了。杜慎跟在闻佶的身后,来到祁震面前,愤怒、悲哀、耻辱等感觉充斥着他的胸口,但他却不能做什么,也不敢做什么。自己手上这万把人,根本不放在祁震的眼里,况且,假如连方因为自己不让祁震入城而最终灭国,这个罪名他是承担不起的——这黑方城是国君给均丘国出兵的酬劳,自己虽然不愿意,但也不能违背国君的决定。

闻佶对着祁震拱了拱手,涩然说道:“请元帅入城歇息。”停了一下,他猛地瞪大了眼睛,“还望大帅信守承诺,平乱退敌之时,莫害我连方庶民。”

祁震望着闻佶,盯了一会儿,点点头,对林成挥了挥手。

林成招呼了自己的五千兵马,施施然地开进了黑方城里。

黑方城里连方国的军队已经在从南门撤出了,街面上有些杂乱,那些士兵看着林成的眼光很是不善。

祁震静静地看着黑方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林成派人来说已经完全控制住了,他才对身边的传令兵下达了入城的命令。

入城之后,林成把清点好的粮草土地和人口的籍册呈到祁震面前,拱手说道:“大帅,黑方城已经完全在我们的控制之中,所有籍册在此,请大帅查验。”

祁震边拿起一份籍册翻看边说:“传令下去,三军休息一rì,明rì进军,直指赤方城。”传令兵下去之后,祁震又问道:“城中粮草,可够我大军使用?”

林成拱手道:“回大帅:黑方城中粮草足够我五万大军食用一月以上。”

杜慎在祁震进城之后,便邀请闻佶随自己的兵马离开黑方城撤向南边的近泽城。而闻佶则坚持留在黑方城,等着与祁震的大军一起赶赴赤方。杜慎眼光复杂地看着闻佶,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最后独自带队离开。

祁震毫不在意杜慎的去留,甚至闻佶的去留他也不关心。黑方城终于落到自己的手里,他正与林成忙着调集兵马接收各处的驻防。

黑方城与离亭关一样,是座军城,连方的军队撤离之后,显得有些空旷和杂乱,当祁震的大军进城之后,一切重新变得有条不紊,只是城中的商户全都关了门,街面上只有士兵来回走动着,显得有些诡异。

陈志自那rì下朝后,除了惊讶于国君林鹄对祁震的信任之外,再就是林鹄的野心了。虽然并没有在朝会之时明说,但只要不是太笨,都能想明白付举国之兵于祁震一人之手这个动作背后所隐藏的内容。

陈志回到自己府上,与父亲的交谈也更加确定了这种判断。而陈父则更是指明了一点:祁震会在进入黑方城后停留,直到赤方城下四国的军队消耗一部分之后才会全速进兵。陈父并不知道祁震在前方的安排,但这并不妨碍他依自己对祁震的了解作出与祁震反采取的行动一致的判断。

陈志对父亲的判断没有表示怀疑,他只是很惊讶父亲对祁震的了解。陈志觉得,他现在对父亲有一些陌生的感觉,就象朝会之上见到林鹄对祁震的信任之后那种感觉。

陈志并不认为自己能改变这些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事情,从他的内心来讲,他讨厌战争——这到底是陈志的思想还赵林的思想?现在已经分不清楚了。陈志并不怀疑祁震在带兵打仗这一领域的权威,但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他不想自己被动地随着历史进程的发展而越来越痛苦地承受着一切。

在这个世界里,陈志有父母亲人,但他不认为自己能找到可以诉说苦闷的对象。人的认识总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而产生变化的,在这样一个君权时代,在这样一片战乱频仍的土地上,自己的观点能收到的,恐怕只是嘲笑了。

或许,林鹄能听进去自己的想法?

当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里的时候,陈志自己都吓了一跳。从林鹄在出兵连方国的事情上所表现出来的能力来看,他怎么也不象是一个能轻易被人说服的对象。林鹄从前时常把自己召进宫对一些事情进行商讨,现在看来并不是在寻求帮助,而是为了坚定他自己的判断。林鹄突然表露出来的与往常完全不同的决断能力,已经让臣子们心里暗暗地惧怕了。

陈志并不认为均丘国借这次连方求援之际出兵不应该,他所担心的是,连方之乱会不会引起整片土地上的大战。毕竟,他到底还是均丘国的人,对均丘国有着天然的归属感,而任何能够威胁到均丘国安全的事情,他都觉得应该反击,把威胁消除掉。

而前些年所收服的那几个小国的地面上并不太平,虽然其余各国的情形也差不多,但从现在陈志所了解到的情形来看,几国之中,均丘国出兵数量最多,国内的防卫力量相对而言是最为空虚的。

陈志的这些担心,无论是林鹄还是祁震都是考虑到的,朝中大臣已经有要征召新兵的小道消息在流传了。

之后几天不断传来的消息来看,祁震果然以休整为名,停在黑方城中,只派出小股侦察部队不断地探听着赤方城的动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连方国的都城——赤方城。除了均丘之外的其余四国的军队源源不断地向赤方城集中,四个国家,在赤方城下的总兵力已经超过十万人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似乎要一触即发。

而当均丘国各地三万兵马抵达黑方城的时候,自赤方城传来的消息让祁震放下了趁机再狠狠啃连方一口的念头——连方国的国君闻僖平定了赤方城里的叛乱,武庆的儿子武元手持兵符将连方各地赶到赤方城下的三万余兵马统合成一个整体,把云方国的五千人马围得铁桶一般。

听了这个消息,闻佶的欣喜之情不用说。祁震在郁闷之余,也只能派兵继续前进,这次,是真正为了帮助连方退敌了。

当祁震五万大军启程一rì后,连方国君自赤方城派来使者来到祁震面前感谢祁震亲率大军来连方相助,在均丘五万大军的压迫之下,平国和姚国已经退兵,云方的五千兵马在损伤一半之后,全数投降。

祁震清楚,这使者来的目的便是阻止自己继续深入连方国内,而既然平国与姚国都退了兵,连方国的军队也没有受到什么损失,那自己退回黑方城便是最好的选择了——与连方国直接翻脸大战一番然后让其余三国捡便宜,这么不合算的买卖祁震是不会干的。况且,黑方城及以北五十里土地都已经完全被林成的部队控制住了,黑方城中的粮草还有不少,自己一个兵都没伤亡,这利益已经不小了。所以,祁震很大方地当着使者的面传令退兵,对之前闻佶所许的平乱之后的钱帛问都没问。

当消息传到新丘城的时候,林鹄很郁闷,他没想到连方国那个老同行居然能翻了盘,恐怕其余各国也都没想到这一点吧?

让林鹄觉得安慰的一点是:祁震把黑方城以北五十里土地牢牢地控制住了,而无论平国也好,姚国也罢,除了大军进抵赤方城下损失了一些兵马以外,没得到任何好处。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