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们总会对自己所缺少的东西表现出相当程度的依赖与需求,这一世他恰恰获得了前世最向往的东西,越是喜爱,便越是难以割舍,而到了真正诀别的时候,越是留恋,也便越发的痛苦了。”
许多年后,五灵焕玥如此解释了这段曾郁结在小婴儿心中许久未能释怀的往事。

……

老调酒师有点想笑,可在在看到对方的表情后发觉这对他而言并非一个肤浅的笑话。

而是一副沉重的镣铐,以良知为名的谴责。

“你说过,在梦中你并没有回头看过追杀你的人是谁吧。”

见他摇头,老调酒师接着说:“所以不能肯定是他,对吧。”

“我想不到其它的可能。”

“你刚才告诉我一个很重要的细节,周围一直很寂静,表明追你的人可能离你很远,可你依旧想要逃跑,想要杀戮,甚至强烈地希望有人能追上来。”他顿了顿,“事实上在梦中你永远都不会被追上,但奇怪的是,你既没有看到追杀你的人也没想去看,只是一味逃跑而已。换言之,你只是想逃跑,你要的只是这样一个状态,因为不想就这么停留下去。”

斟言动了动嘴,说不出话来。

“你在潜意识里其实是个危机感特别强的人,另一方面,你可能亦是不满于现在过分平静的生活,梦中的你比现实的你强大太多,渴望着鲜血,zì yóu自在无所顾虑,这都是和现实的你完全相反的投影。换言之,你可能正在迫切地渴求着这些。”

“你要的是逃跑的感觉,你被人追杀或许只是一种借口,为你的逃跑获得理由。醒来的你觉得,这是你身体原本宿主的怨恨,可在梦中,却完全没有这种想法。同时,被人追杀也可以是一种强烈的刺激,你或许正渴望这种刺激,为你的平淡无奇的生活添些sè彩。”

“怎么会!”斟言不可置信般吼了起来。

老调酒师一把扶住他的肩膀,“孩子,相信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虽然不知道原因,你的人格正被一种可怕的东西监视着,任何一个不经意的松懈都有可能被这种东西乘虚而入改写你的意识!”

“关于这个梦的解释,或许你是对的,果真如此的话,事情也没那么糟糕,如若不是……”慕林深吸一口气,“我即将说的话你得保证一句都不能忘掉。”

沉默点头。

“首先,你必须尽最大的努力保证人格不被侵蚀,为此我建议你尽可能多地接触与之相反的东西。”

“相反?”

“泛指一切正面的、积极的、纯粹的事物。”

“……”斟言愕然了。

“其次,最好不要接触战斗,若实在迫不得已,也尽可能不要见血。”老调酒师思量了片刻,“自保之术倒是可以讨教老云……不,黑草他们三个即可,毕竟幻术的战斗在某种意义上是最为温和的。”

“……”

“最后,”慕林伸出一根食指,“如果你能够达成这件事,那便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小婴儿吞了口水,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慕林微带遗憾地轻声道:“永远都不要离开帕斯提。”

斟言刚想点头,却不知怎的身体就那么定格在原地,喉咙里仿佛梗着什么难言的东西。更让他惊讶的是这股深刻到骨子里也熟悉到骨子里的抵抗情绪,最后他只有苦笑,“这也算是被修改过的情绪吧。”

……

远远望着那孩子的背影,老调酒师取出一只酒盏,乘上少许无sè的液体,液面在激荡了片刻后很快便归为湖水般的平静。与一般的清水无异。也难怪会让娜拉那粗心的丫头当成凉水送给客人了。也真是惊人呐,即使在那样疯狂的状态,也能拼命保持着仅存的理智,彻底守住的最致命的秘密。

到底是什么呢?

那孩子可能不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够相信他,还有一个原因:这杯他亲手调配的酒,有一个贴切的名字,叫做“追溯”。

心念及此,慕林执杯,对远方遥遥一敬。

第一口,那是他年少的时候,认为师父手上不断变换飞舞的彩虹似的流光就是世上最炫目的sè彩。

第二口,他调制的美酒震惊了所有的宾客,包括他一直默默爱慕的美丽女孩。

第三口,那是什么,他仿佛接触了一切的核心,可之后,却被谁残忍地,断然地狠狠推开。

……

慕林慢慢将剩下的酒喝光,终于陷入了浅浅的恍惚中。清晨的阳光经过树叶的散shè,终于有一部分映在老调酒师微酣的脸上,只见他半阖着眼,好像随时都会睡去。

娜拉那丫头差不多该会来了,看到他这副散漫的样子估计又会抱怨了吧。

呵呵。

可得把盆栽藏好才行。

不愧是他亲自调配的酒,连自己这活成jīng的老头子都或多或少被影响了。

……对了,那一天,原本点这杯“追溯”,却无声无息消失不见的客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这一切的一切,真的只是偶然么?

……

不知游荡了多久,小婴儿停在城主府外一侧。他缓缓将颈上拴着的钥匙摘下,钉入墙壁上一处不易察觉的缝隙中,不论怎么看这都像是因为年久失修而产生的裂痕,却在那小小的算不上jīng巧的钥匙插上后……

“嘣”的一声,钥匙弹簧似的弹了出来,被小婴儿接在手里。

周围的空气被一道道无形的能量冲击得震荡不已,如同燃烧的篝火上空扰乱视线的热气。随着模糊的加剧,已经渐渐看不清空间内的动静了。当一切重归平静时,他原本站立的那一小块地表已经空无一人,就像从未有人存在过一般。

然后是一段古朴的回廊。

“终于来了。”长廊的尽头,坐于长桌一侧捧着本诗集的人抬起头,冲他笑道。

由于背着光的缘故,斟言费了点工夫才认出这人正是帕斯提的现任城主,希拉。

两人此刻正处于一片十分广阔的圆形空间,足有三层楼高的大量书架围绕着那条古朴的长桌一圈一圈地放shè开去,形成了一副众星拱月的布局。

“欢迎来到帕斯提地下藏品库。”希拉说。

“这里的东西可都是被当成房产税从上头住着的那些老变态手里搜刮过来的喔。”

“该怎么说呢,既然被叫做隐士之都,没有这些积累的话无论如何都不够看不是。”

有那么一瞬间,小婴儿有种城主大人正在为自己以及历代城主的疯狂敛财政策进行辩护的错觉。

听了他的要求,希拉犯难似的支起头,“老实说,你想表达的那种东西在这里也属于稀缺货,给我点时间想想吧。”

“说起来,你对这里就一点都不好奇么?”

“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地下藏书库,其实这是个表象。”他首先指着12点方向,“例如那座刻着帕斯提雕花的dú lì式书架,你将从下往上数第三行左起第二十六本褐皮书抽出来打开第三百五十五页对折再反过来放回去,然后进入开启的通道经过三个向右的十字路口就能找到帕斯提四害扣押……不,寄放在这儿的部分身家。”

小婴儿刻意不去想象眼前这人一直以来对四害抱持着多么深沉的怨念。

“再比如,你身后第三行红棕sè积层书架最底层右起第五十二本白皮小说——《崩坏的世界》,如果你一不小心将它的第一页撕下来”城主压低了声音,“整个地下藏品库就会‘嘣’的一声彻底扭曲崩溃掉。”

还真的有这种名字的小说……小婴儿突然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那我该怎么逃出去?”

城主大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摸了摸他的头,“你有决定这座书库存亡的权限,可毕竟还是得做好为它陪葬的觉悟不是。”

“……”

“啊哈哈哈开玩笑的,这藏品库可不会那么轻易崩溃,被破坏的只有藏书库而已,同时藏书库的崩塌也会堵住通往各个藏品室的入口,也算是种保护措施啦。”

小婴儿刚想松一口气,却突然暴躁起来,“我是问到时候该怎么逃出去!”

他悻悻地吸了口气,稍微迟钝点就被狡猾的城主给彻底敷衍过去了。

希拉城主的笑声倏然止住,他抓了抓脑袋,不负责任地丢下一句:“还是听天由命吧。”

小婴儿默默地将那本书记好,发誓有生之年再不靠近它的十米之内。

两人闲谈了一阵,希拉站起身来,“我突然想到一个很符合你的描述的东西。”

他看到希拉依照先前的说法进入了所谓“寄放”了四害部分身家的藏品室,回来时手里牵了本有些残破的线装书。斟言只当是大有来头的残卷孤本之类,谁知接过来一看——《晨星帝国民间童话选集》。

他还没来得及吃惊,就听希拉忍着笑说:“讲了半天,不就是要看这种东西嘛,绕了那么大的圈子,我都被你弄糊涂了。”

斟言脑海中回荡着大清早老调酒师的提议。

“首先,你必须尽最大的努力保证人格不被侵蚀,为此我建议你尽可能多地接触与暗示相反的东西。”

“相反?”

“泛指一切正面的、积极的、纯粹的事物。”

这个……好像很正确又好像不正确,好像很符合又好像不符合。小婴儿摇头,算了,先凑合着看了,不过究竟是怎么回事,盯着城主大人满含善意的脸,突然有种很强烈的被愚弄的感觉。

他突然瞥到了书本右下角。

一个工整的“烨”字勾起了他些许记忆。

“哦,这个是老金毛不小心丢给我的,之后又拉不下脸皮来要。你看完了帮我还给他,就说是兔子窝里捡的。”

“……”

“呃,要走了么。我长话短说好了。”

“这个地下藏品库的主人除了你我之外,还另有几人,也只有他们才对这儿所有的密道了如指掌。当然,你平时闲着没事也可以来这儿探索探索,就像今天的我一样——放心,除了那本之外几乎没什么危险的东西了。”

小婴儿站定,委婉地用斜眼瞧他。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希拉忽然露出了有史以来最严肃的表情,“绝对,绝对不要让老云头跟来这里!”

“不管你跟他多熟,也不管他是否知道这个藏品库,更不要理会他提出的种种好处,千万不要带他来这里,明白了么?喂……等等,你给我站住,我还没说完呢,绝对不要让他进来啊——不然,不然我就哭给你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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