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默如歉睁开眼睛,窗外夜sè正好,适合对月怀远,适合倚剑清歌,适合陪君醉笑三万场。
可惜这一切终与他无缘。

今夜他只是重复着往rì每一夜必修的功课。

宽敞的卧室中雕花镂刻尽显奢华绮丽,默无声翻身下床,踩在地毯上。他定了定神,这块地毯是晨星帝国于三年前的祭神仪式中献上,材料来源于其边境的帕斯提都城特产的兔子身上,这卧室少说也有数百平米,这块地毯却恰恰将整个地表盖得严实,由此可见晨星皇室这一举动究竟牺牲了多少只无辜的兔子。

他想起了斟言曾提到过的爱兔成痴的奇葩老头,不由笑了笑。

淡淡扫了一眼屋内的陈设,默并不介意自己表面上被当做一个纨绔子弟来培养,这是一种另类的保护,也许再等几年,他会适时地邀请几个和他同龄的贵族小姑娘进来做客也说不定。

他知道老师的意思,也知道老师知道他知道自己的意思。这一点是教皇捡到他时始料不及的。

月光自敞开的帘间照进,如雪般洒在纯白的地毯上,凭空升起了几丝凉意。

他缓步在室内来回走动着,时而摸摸墙壁上的浮雕,时而翻翻书案上的羊皮长卷,就像是野兽在以自己的方式熟悉着周遭的环境,这一套对他来说效用很大,因为待他完全熟悉了这间卧室后,任何外物曾到过的痕迹都能被他轻易发觉。

等等。他脚步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

他很庆幸自己还保存着穿越前的记忆以及那份超乎寻常的感知力,曾以为是奇怪血统所带来的优势,现在看来似乎没那么简单。

就在刚才,他感到了空气间传递着的异样波动,如此微小的波动,若非他与生俱来的惊人直觉,若非他对这屋子的了解简直jīng确到一分一毫,那么他早已被神不知鬼不觉地骗过。

那是一种若隐若现的杀意。

哼!他心中冷笑,终于来了么。自从三年前他被教皇亲自抱来这座教皇殿,隐隐看到周围藏于惊喜笑脸背后的忌惮杀意,他便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只不过没想到这一等便是整整三年。

而今,终于决心赶来杀他的那位神秘人士看起来已经潜伏了很久,似乎仍是犹豫不定,稍稍分神不经意泄出了一丝杀意,这才被默察觉。

犹豫?

杀手执行任务时不会犹豫,这是比他们的生命及信誉更加宝贵的信条。默自认为伪装已经做得足够彻底,在任何外人看来自己都应该是个只有天赋稍好的孩子罢了。

那为何还不动手?

只有未接到任务地杀手才会放任他存活至今。而未接到任务却敢深夜前来的……默的脑中隐隐掠过几张模糊的脸孔。

不过,这并非主谋,他并不认为对方会蠢到亲自前来刺杀,而且竟然疏忽到让猎物有机会察觉到自己的杀意,来人不论是心机还是能力都明显不成气候——当然,这是和那几个老狐狸相比较而言。而他们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默很冷静,他知道现在的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被一击杀害,或许是出于对同行的了解,他知道这个杀手绝不会犹豫太久,而他的决定也将直接关系着自己的生死!

……

斟千语不放心地将小婴儿送出门口,顺便将新织好的小围巾套在后者的脖子上,埋怨道:“言言,这么晚了还出去玩呢。”

小婴儿伸了伸脖子,硬是将脑袋从围巾里挤出来。

“明早记得回来吃早餐喔,顺便叫黑草爷爷一起来。”斟千语继续叮嘱。

斟言费力地点着脑袋。

“话说,”斟千语皱着鼻子想了想,“前辈到底想做什么呢,大半夜的把你叫去。”

斟言忽然认真地看着她,良久,才摇了摇头。

“这样啊,”斟千语纳闷着,“还是明天我自己问好了。”说着,拍拍后者的肩膀,“去吧,路上小心。”

小婴儿沉默地转过身去,又依依不舍地回过头来:“我不会骗你的。”

斟千语一愣,摸着后者的脑袋困惑地应了一声,斟言跑了开去,渐渐消失在夜sè笼罩的深处。

夜空如洗,地面上带着些初chūn的湿寒,斟言不由加快了脚步,裹紧了脖子上的围巾。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纸卷,光滑的纸面已经被他揉得皱巴巴的,他又一次仔仔细细地将这张纸翻过来倒过去地看了几遍,再次确定了这只不大的纸面上只有一个端端正正的“夜”字。

于是,他便出来了,在漆黑的夜里。

他有预感,今夜或许会是个不眠之夜。

尽管夜空亮洁,却无法将这份细微的光亮很好地传达入隐蔽于万丈红尘下的帕斯提,他感到在月光触及不到的yīn影深处孕育着深暗且无法捉摸的东西,统统被黑夜掩盖得彻底,不由在心里微微颤栗。

……

默认为首先应该整理思路。

解决问题的方向很明确,神秘人犹豫的源头便是矛盾的焦点。

然后是矛盾对立的双方,他略一思索便已了然。人面对选择时之所以犹豫,是因为他在权衡两方利益轻重时无法正确估量到底哪一方对自己增益更大,或是损失最小。当他无法准确定位两方的利害关系时,便不得不停下来犹豫。若这段犹豫的时间超过了他所能忍受的范围,便试图以自己那飘忽不定的直觉来主导这风雨飘摇的人生。

他明白了这人在犹豫什么,杀了默如谦,教皇后继无人,待其死后利益瓜分时,自己便多了一分筹码与胜算。

只是,即便这人对自己再有信心,恐怕也无法保证能够成功瞒过教皇,以及逃过他那势如猛虎雷厉风行的残酷手段——若逃不过,死路一条。

这是一场短期利益与长远利益的生死较量。

照理来说,人类应该是一种短视的动物,短暂yù望的左右使他们天生缺乏对长远问题的考量,一个有远见的人,必须极为理xìng且具备相当不错的洞察力。将这个逻辑带入目前的情势,在生死攸关的问题上,这个冒牌同行犹豫不决的行为明显违反了他试想的常理。

于是事情宣告明朗了。默的冷笑终于带上了浓浓的鄙夷。

过于巨大的利益,常常能让人彻底忽略实力上的差距。

这句话在很久以前是他用一次又一次血淋淋的现实不断洗炼而成。如今就这么直挺挺地横在心间,直教人感叹莫名。

怪不得,怪不得他竟会犹豫到不经意将杀气流露在外,他仅有的一点理xìng几乎完全被对权利的狂热给淹没侵蚀,在不留一点痕迹。

默不想再任由他挣扎下去,虽然目前自己的实力对于他而言几乎类似于一只蝼蚁。他只是深深地,从人格上鄙夷这样的对手,在他不可一世的自尊里,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成为他的对手!

刚刚能感觉到的一点若有似无的杀气此时已全然不见,对方完全掩藏了气息,正做着最后的挣扎,不,应该说是等待。不是等待他露出破绽,而是等待着默的行动,他很好奇这个孩子在深更半夜的打算做什么,跟默一样,他也有着不弱的直觉。他感到默接下来做的事,其重要xìng或许会直接左右他的选择,让他对这次选择的双方利弊有一个全新的认知。这并不代表他不打算下杀手了,只是他心中或许仍有一丝清明的理智,暗暗告诫着自己不可草率行事。

可他没有认知到,这一丝清明的理智却使得他在无意识中已经将大部分的选择权交到了默如谦--眼前这个看似沉默无害的孩子手上。

所以他也不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命运也跟着那部分选择权一起,完全由默来掌控cāo纵。

默终是缓缓停在了书案前,拉出椅子坐了下来。

……

“吱--”

“来了?”

斟言推开木门,看见里屋中静静立于一幅挂画前的黑草。他还是一袭紧致黑袍,料子非丝非皮,厚实中收敛着含而不露的光泽。下摆在足踝处直直顿住,圈起的短小深沉的yīn影在屋内昏黄的灯光下神秘而又诡谲。

小婴儿走到黑草身前,跟着他一起仰头观看着这幅挂画,原以为是风景花卉等清雅之物,谁知这陈旧得泛黄的古朴卷面上竟是空空如也,就这么空落落地挂在这儿寂寥了许多年,似乎仍是等待着有谁能执笔其上,让这幅卷面看起来不再那么苍茫孤寂。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他原以为的那样恐惧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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