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之都帕斯提
深蓝之都的得名,很大程度上由于它是这个世界的人们公认离海洋最近的漂浮岛屿,虽说是最近,但两者间的路程却足足有三天之多。注意,这个三天指的是站在岛屿的边缘,背对着远处的村落,以及中心的帕斯提都城,如一个了却凡尘的赴死之人,缓缓张开双臂,拥着其下一望无际的深蓝,缓缓倾倒身子。如果中途幸运的没有遇到大批飞禽的集体迁徙,饱含水汽的乌云一阵雷电交加,海上时不时卷起的台风飓风旋风龙卷风如传球一般的轮翻甩脱,那么,恭喜你,如果你还活着的话,如果你的头还朝下脚还朝上,如果你还呈张开双臂拥抱情人的姿势的话,你将在七十二小时整的那一秒准确地将你的情人拥入怀中。当然,如果你除了想和情人死在一起外还有些诸如度蜜月之类的想法,就请在落水的十分钟前张开降落伞,这样一来,若带了充足的水和食物,便有机会在未被海兽捕食的情况下完成你的新婚蜜月旅行。

前提是这个世界真有降落伞这种东西。

顺便一提,帕斯提除了有着深蓝之都这个美誉外,还有一个不为多数人所知的称呼——隐士之都。

……

创世历3143年10月

城郊某处,一黑一白一金一蓝四老头围着堆篝火有说有笑地烤着野味。

“唉,这些年白活了,吃遍了山珍海味,却没想到天下间最美味的不过兔子肉而已。”

“……看着多可爱的兔子,也就你这老变态有那嗜好将它拔毛下锅。”

“迂腐!你不觉得它的味道比看起来可爱多了么?”

“……也是。”

突然间,雷声大作。

“六sè月夜,雷动九天,是为异物现世。”黑袍老者喃喃道。

“少来,想宝贝想疯了?”金袍老者不屑,“趁早养个徒弟,免得以后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白袍老者眼睛一亮,盯着架子上烤的外焦里嫩的兔子肉咽下口水,“我怎么就没想到,天天捉兔子多辛苦,不如养一窝兔子好了,听话又可口,长大了烤来吃,啧啧。”

“我便寻只大鹰罢,捉兔寻宝,一举两得。”黑袍老者半开玩笑地道。

金袍老者气得跳脚,愤愤然,“我这就去捉条狐狸,以后将什么兔子宝贝全都偷空!”

在一旁神游天外的蓝袍老者突然回神,下意识地摸向了自己的鱼篓,仿佛确认再三后,才松口气,悠然道:

“圈一池荷塘,抛数尾蓝鲤,我看你怎么偷。”

这被称为帕斯提四害的老家伙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这阵天雷的副产品之一恰好出生在他们所在的村子里。

所以我们的主角才能相对宁静地在这儿生活了三年。

……

沐绝尘稍稍掀开窗帘,沉默半响,又小心地将它合拢,回头看了眼熟睡的妻子,嘴角扬起一个温柔地弧度。走近了小心地将被子盖好,才开始打量起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家伙。

小婴儿全身粉嘟嘟的,被她母亲亲手缝制的碎花棉袄裹着,眼睛紧紧地闭着,小脸看起来很是秀气。

沐绝尘又看了看他的妻子,发觉她们还真有些相像,这么一想,心里着实有些不大平衡,决定过几天抱出去问问街坊邻居,他到底和谁比较像。

想了一阵,他又皱起了眉头,伸出手指去探孩子的鼻息,好半响才讪讪地收了回来,仍是疑惑地打量这看起来应该还是活着的小家伙。好吧,他承认他的孩子是那种聪明到一出生就懂得呼吸的高等生物,可是……

他又想揉揉孩子的脸蛋,谁知,他的手刚一触碰,小家伙立即战栗起来,因为眼睛不能睁开,他像一个刚失明的人摇着脑袋哆嗦着环顾周围,深怕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接近,最后,在搜寻无果的情况下,他一头钻进比他也大不了多少的棉袄里,在沐绝尘的角度看,裹成了球状的布料竟然也跟着抖动起来,像是风中的落叶。

……这又该怎么解释呢?沐绝尘头痛地思考着。

……

小家伙非常准时的在第七天睁开了眼睛,墨玉似的大眼眨巴眨巴,斟千语看得一阵心神摇曳,便把手头的工作全推给了她的尘子,一个人专心逗弄着婴儿。

现在的斟言很有些茫茫然,譬如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他会变成一个婴儿,面前这个女人又是谁,她为什么总喜欢用手指在他脸上戳……

斟千语发现自己似乎对小孩子没有半点抵抗力,看着沐绝尘在帘外手忙脚乱地为患者忙里忙外满头大汗,有些幸灾乐祸的笑起来——好歹她辛苦了一年,不趁着现在狠狠压榨他一阵,怎么对得起自己呢?所以她心安理得地回到摇篮前,继续戳着小婴儿的脸。

正当斟言想学着几天前一头钻进被子里躲避那只可怕的手时,那手却突然放下来,于是他疑惑地顺着手向上看去。女子正用手捂着嘴,美丽的大眼睛写满了难以置信,突然转身冲出门外,边跑边大叫道:“尘子,快过来,快点!”

斟言愣然,门外的某人同样疑惑的问“怎么了,我还有……”

可惜话未说完,便传出一阵人仰马翻的声音,他猜测是自己的“母亲”一把拉过她的尘子的胳膊,看也不看地往里拽,撞倒了满桌子的道具。

“呦,千语你怎么了,才生孩子没几天,就这么生龙活虎了?”这应该是那位患者的调侃声。

“大叔,你先等一下,尘子我马上还回来!”

“呵呵,我不急,你们小两口慢慢聊,唉,我家那婆娘要也能像你这么主动就好了……”

沐绝尘没有说话,斟言怀疑他就是那个撞倒了桌子的牺牲品。

……

“尘子你看!”斟千语指着斟言的鼻子,“像什么?”

“……兔子。”沐绝尘想了一会儿,笃定道。

斟千语气得一把捏在他的腰上,“别看玩笑,我跟你说正经的!“

沐绝尘无辜地瞪着她,又转过头仔细地打量着同样无辜的斟言,又过了一会儿,他的表情竟也变得匪夷所思起来。

他看向斟千语,后者严肃地点了点头。

“真的一模一样,”沐绝尘大睁着眼,也凑过来捏着他的右脸,“没这么巧吧?!”

“连捏起来的手感都一样,怎么会有错?”斟千语不满。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不知道言言他在那边过得好不好……”斟千语低着头轻轻地说。

沐绝尘无声的摸摸她的脑袋,眼里满是怜惜。想了想,道:“那么,还是叫他言言好了。”

斟千语抬起头复杂地看着他,许久,才喃喃道,“这样好么?”

沐绝尘肯定地点点头。

她怔怔地回过头凝视着摇篮里的小家伙,这是一双明亮干净的大眼睛。许多年前,她曾见过这样一双眼睛,它的拥有者是她最引以为豪的孩子,现在这双眼,与记忆中缓缓重叠在一起,早已使她分不清前尘后世。

“言言……”她轻轻地叫着,仿佛向着眼前的小家伙,又仿佛透过他叫着正在遥远的故乡里生活着的孩子。

只是没有人应她。

当初将他孤身一人留在那儿的确是应着她的私心,她未尝不知道她那过分严谨的父亲恐怕很难给予这孩子应有的照顾。只是她得陪着尘子,没有她,他不知会变成什么样,或许将再回到遥远黑暗的从前,冷漠孤高,随时可能随风远去,再也找不回来。

那孩子大概会恨她吧,她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面目来面对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在无数个不眠之夜,她都会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祈祷他此一生平安喜乐,即使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言言,言言!”她失神的一声声唤着,似乎不甘心地想等待着她所呼唤的那个孩子回应。

“言言,言言……”泪水溢满了眼眶,簌簌地滑下,她仍是不放弃地小声轻唤着,仿佛从这个新生的婴儿身上,她能看见那孩子的小片剪影,一个眼神的流转,目光相交,短暂的对视在她心里已是一种永恒。

沐绝尘拥着她,轻轻地擦拭着她的眼泪,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他回头看了看斟言,那眼神让他没来由地一阵心疼。

斟言有些不安地看了看两人,直觉告诉他这与自己有关,可是他不是什么也没做么?

而现在,他又能够做些什么?

听他们刚才的话,似乎以前也有过一个孩子,不知是什么原因去世了,而且名字还和自己一样。

“我……”沐绝尘轻声叹道,“是我……”

“不是你的错!”斟千语红着眼,“这一切都是我的选择,跟你有什么关系!”

“可是……”

“别再说了,我做出的选择,后果也应该由我来承担,他大概会怪我吧,言言……”

她抚摸着孩子的脸,低下头轻柔地吻他,眼泪落在孩子的脸上,灼烫的湿意使他有些心悸,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扰乱了他的感知。记忆中,似乎也曾有过这样的景象,可那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前世的,今生的,亦或是梦里?

果然,他应该做些什么。

沉浸在悲痛中的斟千语感到身下的孩子动了动,含着泪眼疑惑地看着他,却发现那孩子竟缓缓摇了摇头,那幅度很小,却让人感受到他的坚定。然后,他微微眯眼,嘴角扬起一个弯弯的弧度,舒展着眉,这个表情应该是……笑?

斟千语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言言?”

斟言只是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言言……”

斟千语喃喃念叨,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

“……尘子,”她突然站起来,“跟我走!”

“做什么?”沐绝尘纳闷了。

“听说前村的老头子最近养了一窝兔子,咱们去抢一只回来好好庆祝!”

“庆祝什么?”

“这孩子就叫斟言。”

“你真要去惹那个帕斯提四害之首?”沐绝尘感到有些头大。

“那几个老小子这些年没少给村子添麻烦,我们去要只兔子简直太便宜他了!”

“……等等,为什么是兔子?”

“你不是说,他长得像只兔子么,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那你还……”

“笨,自己的孩子我怎么舍得下锅啊,当然是捉只兔子凑合一晚上咯!”

“……哦。”

斟言在很久以后才发现,原来自己母亲的嗜好和师父真的是有着惊人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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