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尽管聪明,却也料想不到被益王朱厚烨指为奸佞,必欲除之而后快的首辅严嵩居然还背着他跟益王有往来,作出与鞑靼联盟的决定之后,他稍稍松了口气,两京都已落入益王手中,新建的两支水师舰队也全军覆灭,近二十万边军也投靠了益王。
他如今已然是没有了退路,各省的卫所兵丁,他根本就没做过指望,鞑靼骑兵的战力犹在边军之上,与鞑靼联手或许是唯一能够钳制益王叛军的法子,这两年朝廷跟鞑靼开通边贸之后,关系大有改善,益王在靖难檄文中也表态要横扫西北鞑靼,况且他手上还有二三十万边军,数十座城池,联盟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默然半晌,他才道:“虽说晋省地势险要,关隘重重,但太原毕竟距离京师太近,惟中以为迁都何地事适宜?”

“西安。”严嵩毫不迟疑的说道:“关中平原南依秦岭,北临渭水,被山带河,金城千里,不仅地理位置十分优越,而且八百里秦川完全足以自给自足,犹为难得的是西安深居内陆,居于四塞之内,进可攻退可守,有高屋建瓴之势,自古便是帝王都......。”

西安确实是个好地方,周围群山环绕,距离京师也远,而且难控河南、湖广、西可进四川,战略位置得天独厚,微微点了点头,嘉靖才道:“既是如此,准备下,不日内启程西巡西安,再则,命令一众大臣声讨朱希忠、翟銮一众名教罪人。”

“微臣遵旨。”严嵩抬起身,小心翼翼的道:“皇上,叛军眼下无力西进。启程去西安是否能延缓些时日,以争取人心。”

半晌,嘉靖才缓缓开口道“要争取人心,除非能马上反攻京师,否则都是空谈。”说着,他微微一顿。便接着道:“西安是迁都首选之地,无须再视察,朕随后下旨,昭告天下,直接迁都西安!并着河南、湖广、四川、陕西、山西、江西、贵州等省将赋税直接缴往西安。”

“皇上圣明。”严嵩忙躬身道,他很清楚,嘉靖之所以如此快就定下迁都西安,是为了尽快的稳定边军军心和笼络西北的人心,着七省缴纳赋税至西安。这是要与益王平分天下,有试探益王的意思在内。

对于嘉靖的谕旨和一众大员对朱希忠、翟銮等一众归附益王官员的口诛笔伐,金陵报丝毫不打折扣的刊载了出来,原本大多数人都猜测,恼羞成怒的嘉靖可能会倾尽所有兵力攻打京师,与益王拼个鱼死网破,不料嘉靖居然忍气吞声,直接迁都西安!而且隐隐有与益王平分天下的意思。一时间,南京城内议论纷纷。都在猜测着益王会是何反应?

南京的一众官员登时就有一种被嘉靖遗弃的感觉,原本还坚持着不归附益王的官员也开始分化,一部分偷偷出城取道西北,往西安而去,一部分则上折子归附益王,快船快马也纷纷出动。快速将这一消息送往各省。

而原本就坚定支持益王的勋臣官员也赶紧的上折子,恳祈益王登基称帝!消息传开,登时就引发不小的争议,历来就是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国无二君,家无二尊,嘉靖毕竟是大明天子,而且掌御天下二十余载,如今嘉靖迁都西安,又没驾崩,益王在京师称帝算是怎么回事?

即便是当年文皇帝朱棣靖难,也是在确定了建文帝驾崩之后,朱棣才登基称帝的,如今嘉靖尚在,益王又是打着靖难的旗号,如何能够登基称帝?大明岂非是出现两个天子?

对于大明出现两个天子是否合乎礼法,官员士绅争的不可开交,寻常百姓却是笑看风云,只要不打仗,只要不加重赋税,大明出现几个天子都不干他们的事,一众商贾更是忙的不可开交,哪有时间和精力顾及这些虚礼,不打仗了,运河的航运也要随即恢复,京师商贸断了这么些日子,这可是赚钱的黄金的时间,有真金白银放着不赚,去争那闲事,岂不是有病?

京师,朝阳门外。

自蓟镇、宣府、大同三镇归附益王之后,朝阳门立刻变的热闹起来,每日里都有大量的人口涌进京师,原本出城避难的官员士绅商贾纷纷携带家眷开始返回京师,其中还夹杂有不少四品以上京官的家眷,蓟州镇都已经归附了益王,而且益王根本就没搭理他们,既然如此,他们何必呆在蓟州镇,回京师既能及时打探消息又能节省不小的开支,何乐不为?

浩浩荡荡的返京人潮使的京师迅速的恢复了昔日的繁华,但‘汇通银号’的掌柜何士嘉却是提心吊胆,每日里来银号提取现银的人越来越多,他是真心担忧出现挤兑的情形,更担忧银号内的现银被提空,益王从银号提取了三百万银元,这笔巨大的差额,让他有些坐立不安。

再三思虑,何士嘉还是忍不住,眼见日头已经过午,他便出了银号,匆匆赶往户部衙门,他清楚,东兴港的薛良辅薛大人如今就坐镇户部,轿子在户部大门前停下,哈腰出轿,看着门口站立的跟钉子似的几个东兴港兵丁,他不由的有些胆怯,下意识的打量了下户部衙门。

其实户部并不打,也是一个四合院,不过与一般的四合院不同,户部的大门是开在正中间的,灰砖青瓦红门,在旁边红墙黄瓦的映衬下显的有些古朴低调,就在他犹豫着上前去递名贴求见,却见薛良辅脚步匆匆的走出大门,他不由一喜,忙在台阶站定,待的薛良辅走近,他便一撩前袍准备跪拜。

薛良辅其实一出大门就看见了何士嘉,见他要大礼拜见,忙笑道:“何掌柜无须多礼,我急着进宫......。”

听的这话,何士嘉心里不由一急,却是不敢失礼。仍是跪下道:“薛大人,银号......。”

见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说银号的事,薛良辅忙上前一把拉起他,轻声道:“不要急,这期的金陵报已经来了,回去看看。”说着便转身上了轿。

何士嘉不由的一呆。金陵报来了又如何?又不是银子来了,三百万银元不归还,‘汇通银号’的招牌可就要砸在自个手上了,心里着急,他也顾不上规矩,忙起身紧趋几步,凑到轿边低声道:“薛大人......。”

薛良辅没想到他竟如此难缠,当即掀开轿帘,道:“还能坚持几日?”

“照这速度。最多还能坚持七日。”何士嘉连忙哭丧着脸道,他说的自然不是实话,不过,返京的士绅商贾越来越多,银号的存银,最多也就能支撑十天半月。

听的只能坚持七日,薛良辅脸色不由的有些凝重,他可是清楚。一旦‘汇通银号’被挤兑的无银可取,益王从‘汇通银号’调用银元的事情就瞒不住。消息散播出去,对益王的声誉将是极大的打击,微微沉吟,他便道:“晚点到我府上来。”说着便一跺脚,道:“进宫。”

薛良辅赶到武英殿,却被告知益王不在殿内。而是去了后宫,他不由一愣,只的在殿外等候,心里暗自着急,不知道胡万里何时才会回来。

胡万里并不在后宫。而是出了宫在阜成门外的慈慧寺,他倒不是突然兴起前来求神拜佛,而是前来视察浣衣局,浣衣局为明内府二十四衙门之一,却并不在宫内,听的随侍的贴身太监张地安解释,他才知道这是二十四衙唯一个不在宫内的衙门,因为浣衣局的宫女多是年老及有罪退废的宫人,而且为防止泄露大内之事,这些宫人都是老死浣衣局的下场,为保证皇宫里的安全,刻意将浣衣局放在宫外。

胡万里身着一件浅色绸缎袍衫,袍衫上用锦缎织就的‘五蝠捧寿’纹样,浑身上下收拾的清爽利落,看着极为精神,瞧着不过才三十出头的模样,在浣衣局大门外下了轿,他便带着张地安和几个侍卫缓步进了浣衣局。

看门的守卫和太监见的胡万里这一身打扮和架势,情知招惹不起,正待上前敷衍一下,张地安已扯着公鸭嗓厉喝道:“一边去。”

见这情形,几名守卫太监忙知趣的躬身礼让,一边赶紧着人去通知掌印太监,进的浣衣局,胡万里才发现浣衣局是个极大的四合院,而且人也不少,眼前忙碌的也都不尽是年老的宫女,相反,年轻的宫女更多。

他不由的看了张地安一眼,边游目四望,边道:“怎的如此多人?”

“殿......公子。”张地安忙躬身道:“宫里如此多人,人手少了可忙不过来。”

胡万里一边往后走去,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这些年轻宫女都是有罪之人?”

“回公子,也不尽然。”张地安亦步亦趋的道:“新选的宫女,手脚笨拙的,也会直接发来这里。”

胡万里脸上略微有些不忍,没犯错被送来这里做苦役,还真是有些说不过去,一边想,他一边信步前行,刚穿过垂花门,首领太监高大贵便一溜小跑迎了上来,躬身一揖,满脸堆笑的道:“小的浣衣局高大贵,不知......。”

张地安见胡万里没有停步的意思,不等高大贵说完,便取出腰牌一亮,低声道:“跟着,小心的侍候着。”

高大贵一眼就瞥见腰牌上的司礼监字样,心里不由的一惊,已是隐隐猜到胡万里的身份,却是不知他为何会来浣衣局这鬼地方,想问张地安,又没胆子,只的小心翼翼的在后面跟着,这情形瞧在庭院中忙碌的宫女眼里,稍稍有聪明一点的,都是暗暗欣喜。

宽阔的庭院里搭着无数的木架,上面都晾晒着衣物被帐之类,胡万里略微扫了眼,衣物不多,多是被帐之类,一转念,他便明白过来,宫中如今没有妃嫔,自然没什么衣物,一路缓步转着,胡万里一边问道:“这里的宫女可有月钱?”

月钱?高大贵一愣,忙躬身道:“回....公子话,这里是苦役,没有月钱。”

胡万里漫不经心的问道:“不是有许多不是犯事的宫女吗?”

高大贵瞥了张地安一眼。才谨慎的道:“回公子,小的不知,浣衣局素来就没有月钱。”

“既未犯错,又是苦役,岂能没有月钱?”胡万里缓声说道:“传出去,有损皇家的脸面和声誉。”

听的这话。高大贵不由的一喜,若是浣衣局的宫女都发月钱,他这个首领太监可就肥的流油了,正待奉承几句,却听的一声惊呼,一盆清水从一间厢房门口里浇了出来,好死不死正对着胡万里。

纵使几个太监和侍卫反应奇快,及时拦在了胡万里身前,但胡万里头上和身上仍然被溅上不少。侧首望去,却见一个年约二十七八,容貌秀丽的宫女端着木盆,不知所措的站在门口。

几名侍卫和太监正要冲上前去,胡万里已是轻喝道:“回来。”这宫女不是别人,正是他从汉武接来的徐清曼,刻意安排进了浣衣局,这地方虽说是苦役。但管理也最松,是鱼目混珠最理想的地方。

这一盆水自然是徐清曼故意浇的。这时她佯做回过神来,忙蹲身道:“奴婢......奴婢罪该万死,冲撞了公子。”

胡万里心里暗笑,这老婆的演技还真不是盖的,当下就微微一笑,道:“既是冲撞了。该如何陪罪?”

徐清曼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奴婢为公子擦拭一下。”

“你们在外候着。”胡万里说着便缓步进了厢房,一众侍卫和太监都不由的面面相觑,京师都传这主子不好色,进宫两个月了只临幸了一个宫女。难道传言有误,还是这主子喜欢熟女?唐金宝却是忍着笑,转到厢房后面去查看,高大贵心里一个劲的念叨着菩萨保佑。

足足过了盏茶时间,胡万里才从厢房里出来,看了张地安一眼,这才对高贵道:“将浣衣局的详细情况统计一下禀报上来,另外,将市面女工的工钱一并统计报上来。”说着便径直往外走。

一进武英门,苏云路便迎上来轻声禀报道:“殿下,薛大人、伍大人来了有一阵了。”

“带他们去书房。”胡万里心情极好,大步进了殿,略微洗漱才来到书房,待的两人见礼,他便含笑道:“都坐。”

一落座,薛良辅便欠身道:“嘉靖迁都西安,并摆出平分天下的姿态......殿下是何打算?”他之所以急急进宫,便是要探明胡万里的态度,明日一早,朝议之时,他才好加以引导,如今在朝堂上参与议事的大臣已经有几个了,他可不敢大意。

胡万里自是清楚他的用意,微微沉吟,才道:“能不打,自然最好,不过嘉靖定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咱们必须要立足于打,天下承平日久,没人愿意烽烟四起,咱们如今还要笼络民心,不能主动挑起战事,再则,眼下咱们也没有做好西征的准备,暂时顺水推舟。”

“属下明白。”薛良辅说着略微一顿,便接着道:“还有一事,‘汇通银号’如今面临着挤兑的风险,说是只能坚持七日,估摸着也就能坚持十来天。”

“佐卿无须担心,这事我早有安排。”胡万里说着,呷了口茶,才接着道:“倭国船队已经出发,黄金白银,总价值约在百万两,另外,小琉球的船队已经抵达天津卫,这次运载的不是粮食和弹药,而是咱们东兴港的紧俏货——玻璃制品、座钟、肥皂之类,还有价值不菲的各类海外奇珍异宝,东兴港的存留的黄金也运了一批过来,别说三百万的缺口,五百万也没问题,让‘汇通银号’的掌柜放心。”

听的这话,薛良辅登时就放下心来,略微沉吟,他才道:“如今局势已经明朗,殿下是否考虑将南京的官员调来京师?”

稍一沉吟,胡万里才道:“这事不急,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听的这话,薛良辅瞥了一眼伍子顺,便起身道:“属下先行告退。”

待的薛良辅出了房间,胡万里才缓声道:“我方才去了浣衣局,善后的事情你负责,不能留下隐患。”

“属下明白。”伍子顺平淡的应了一声,才道:“殿下,太原传回消息,嘉靖已同意与鞑靼结盟,另外,山东来报,鲁王、德王、衡王最近联系频繁。”

“山东的藩王无须理会他们。”胡万里浑不在意的道,山东的藩王因为距离京师近,历来也是朝廷监视防范最严的,即便三王联手,也掀不起风浪,估摸着三王应该是互通声气,商议该如何支持他这个冒牌的益王。

倒是是嘉靖同意与鞑靼结盟令他颇为兴奋,稍稍沉吟,他才道:“西安、鞑靼的情报收集要做为当前的头等大事来抓,再一个,将严世藩送往小琉球,既是保护他父子,也是给他历练的机会,让他好好把握。”

“属下明白。”伍子顺肃然说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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