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璁、王廷相二人怔怔的看着胡万里,就象看着一个怪物似的,半晌没有吭声,激励朝廷打造象郑三宝下西洋一样强大的舰队也就罢了,这点眼光,二人都还是有的,特别是张璁,对沿海建立卫所的被动防御体系早已失望透顶,早就生了以攻代守,建造强大水师舰队的念头。
但今后数百年,大明和西洋海上强国争霸天下的断言,二人却是将信将疑,而胡万里自爆要抢占美洲,农学院、慈善会都是为了发展人口,则让二人狠狠的震惊了一把。

张璁对美洲是一无所知,还有些茫然,王廷相却是在月港听的胡万里谈及过美洲,知道美洲地域辽阔,盛产金银,也知道西洋海上强国西班牙在美洲,而且胡万里也流露过要开辟去美洲的航线,但却没想到在胡万里眼里,美洲的地位竟然如此重。

而胡万里今日的这番话,也让他隐隐感觉到,胡万里这几年的所做所为,好像都是围绕着抢占美洲而做准备事宜,胡万里这是信口雌黄?还是真实想法的流露?这家伙越来越人看不透了。

见张璁默然不语,王廷相略微沉吟,才道:“大明重文轻武,以儒立国,绝不会穷兵黩武,何来与西洋各国争霸天下之说?”

瞥了他一眼,胡万里露出一丝冷笑,道:“西洋各国没有儒学,他们跟游牧民族一样,骨子里就带着扩张和侵略的野心,他们不仅重武,也重文,但重的不是儒学,而是格物致知的自然科学,他们读书不是为了做官。纯粹是为了做学问,为了推动社会发展,为了扩张和侵略!

这也是他们之所以在短短百余年时间,就在航海造船火器历法等各方面反超我们的原因,大明固然是不会主动去争霸世界,但大明会被逼卷入争霸世界的战争!也就是——世界大战!”

世界大战!张璁、王廷相都是一惊。这个词他们还真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王廷相也顾不上矜持,连忙问道:“何谓世界大战?”

“世界大战。”胡万里眼里流露出一丝狂热,微微一顿,才沉声道:“欧洲十字军五次东征,波及欧洲、西亚、非洲但未波及我们所在东亚,还算不上世界大战,但成吉思汗和窝阔台在位时,蒙古铁骑东征和两次西征。兵锋横扫东亚、西亚和欧洲各国,勉强算的上是一次世界大战。”

蒙古东征西征只能勉强算的上是一次世界大战?张璁、王廷相二人脸色都是微微一变,蒙古两次西征距离现在也不过三百年,当年蒙古立国之时的兵锋之盛,两人可是都知道一些,灭亡数十个国家。

看了二人一眼,胡万里语气一缓,侃侃而道:“这个世界并不大。就只四大文明,大明所处的东亚、西洋的欧洲各国、西亚的印度、阿拉伯、奥斯曼帝国以及非洲的埃及等几个国家。美洲是未经开发的,虽然有国家,但仍处于春秋以前的水平,落后太远,算不上文明。

以前,航海不发达。不论是十字军东征还是蒙古西征,都是走陆路,以骑兵为主,但如今航海造船技术日新月异,不仅船越造越大。火炮火枪的威力也越来越大,通过舰队,可以投放大量的兵力到世界各地。

欧洲各国的君王教皇野心勃勃,不仅东征之心不死,而且不乏称霸世界的雄心,在实力强大之后,必然会再度发动大规模的东征,而且是海陆并进,必然是席卷四大文明所有国家在内的世界大战,大明独处东亚,繁华富庶,早就为欧洲各国所垂涎,岂有不被卷入争霸天下之战的道理?”

说到这里,他语气一沉,沉声道:“大明要么是主动加入大航海,与欧洲各国争霸海上,瓜分美洲,再争霸世界,要么就等着欧洲各国打上门来,瓜分大明!偏安一隅,已经不再可能!

随着一条条新航线的开辟,大明已经被推上了世界的大舞台,不仅是大明,所有国家都是如此!这是一个疯狂的时代——世界战国时代,就跟春秋战国一样,大明也只是世界的一个强国而已,不争霸,就等着灭亡!”

世界战国时代?不争霸,就等着灭亡!张璁、王廷相都不由的目定口呆,一脸惊讶的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胡万里的这个说法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两人根本无法接受。

半晌,王廷相才心有余悸的道:“这是长青的一家之言罢?”

“一家之言?”胡万里微笑着摇了摇头,道:“郑三宝之后,大明已经没人能够睁眼看世界了。”微微一顿,他才看向张璁,道:“满刺加是个好地方,中西方海贸的中心,学生恳祈恩师能够派遣一些年轻的官员或是国子监监生前往满刺加,让他们通过满刺加这个窗口看看这个世界,为朝廷添注一点活力。”

听的这个建言,张璁不由露出一丝苦笑,开什么玩笑,琼州(海南)都已经是流放的极限了,还去满刺加,朝廷官员和国子监监生谁愿意去?这个建言一提出来,必然是千夫所指,微微沉吟,他才含笑道:“长青这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见他不以为然,胡万里认真的道:“恩师,学生这话非是为了哗众取宠,也非是虚言耸听......。”

王廷相却是突兀的问道:“长青方才所言,美洲乃是争霸天下的焦点,这又是何故?”

这还用问?胡万里看了他一眼,道:“美洲地域辽阔数倍于大明疆域,盛产金银铜铁,土地肥沃,气候适宜,物产丰饶,又是无主之地,谁抢占开发了美洲,谁就有足够的实力和底气发动、支撑一场世界大战!”

“西北鞑靼之患目前尚无法根除,还奢谈什么世界大战。”支撑轻叹一声,才道:“累了,回去罢。”

听的这话,胡万里不由一阵无语。合着这半天表演,白浪费表情了!

回到临时驻地,胡万里便着人张罗了一席海鲜,张璁借故身体不适,席间滴酒不沾,他不沾酒。王廷相、胡万里自然也不敢沾,一顿饭草草吃完,见张璁并无谈话的兴致,胡万里便起身告退,出去找赵长福了解万里港的各种情况。

见的王廷相也准备起身告退,张璁伸手虚按了下,浅呷了口茶,他才道:“子衡上次在月港见长青时,听他提及过美洲?”

“正是。”王廷相略微点了点头。将在月港的情形细细说了一遍。

张璁听的很仔细,听完,他便追问道:“长青说要组建船队开辟美洲的新航线,没说具体时间?”

“这倒没有。”王廷相斟酌着道:“不过,从今天的谈话来看,长青显然不是随口说的,应该早已有了这个念头,说实话。在下也很期待能够早日开辟大明至美洲的新航线。”

这么说来,胡万里今日这话。并非是为了恐吓或是转移朝廷视线,略微沉吟,张璁才接着问道:“子衡认为,长青今日所言,究竟有几分可信?”

王廷相是嘉靖密旨,令他随同张璁前来东兴港的。他自然清楚嘉靖要他随同前来是何用意,听的张璁如此直言相问,他不由颇觉意外,张璁这是要统一口径?想到这里,他不由暗笑。瞧张璁白日对后胡万里不假以辞色,实则仍然是想回护其周全,不过,他对东兴港小琉球也是十分的期待。

啜茶沉吟半晌,他才开口道:“说来惭愧,在下对海外的情形疏于了解,长青所言的欧洲十字军五次东征是何情形,在下是一无所知,不过,这下仍然以为长青所言并非完全是虚言。

通观古今,历来不缺乏野心勃勃,雄才大略之辈,一旦风云际会,乘势而起者,比比皆是,如今西洋欧洲海上强国诸如弗朗机、西班牙在航海、造船、火器方面已经超越其他国家,一旦差距拉大,又积蓄了足够的实力,未必不会出现诸如成吉思汗那样的雄主,世界大战,不是不可能出现。”

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世界战国,大明只是强国之一,一说法很新鲜,不过在下倒是觉的长青说的很形象,随着航海的发展,远洋船队规模越来越大,大明想偏安一隅,确实已经不可能了,弗朗机人能够来到大明,欧洲其他海上强国也能来,大明若是仍然禁海,怕是会真若长青所说,有被外族瓜分的可能。”

微微点了点头,张璁才道:“这么说,子衡是认为长青是一心一意为大明着想?”

“这可不好说。”王廷相含笑道,人心隔肚皮,天知道胡万里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这话如何敢乱说,万一日后胡万里造反,他头一个就脱不了干系。

“从胡万里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来看,老夫也相信胡万里不会有不轨之心,问题是,这事情太大,而且时间也长,老夫也不敢大包大揽,胡万里如今是没有不臣之心,以后的事情谁又说的清?”张璁说着轻叹了一声,半晌才幽幽的道:“老夫也是举棋不定,扼杀东兴港,一则未必扼杀的了,而且就算能够扼杀,对大明也未必是件好事,但若任由东兴港小琉球壮大,对大明而言,也不知是福是祸。”

“还是长青说的透彻,主要还是大明没有强大的水师。”王廷相接过话头道:“有支强大的水师,何至于如此患得患失?长青还是有诚意的,东兴港舰队的火炮、战船都完全向朝廷敞开了。”

听的这话,张璁不由一脸的苦涩,“光有技术有什么用?老夫也想筹建一支强大的舰队,可银子从哪里来?象东兴港舰队那般规模的要多少银子?少说也的数十万两吧?每年维护开支怕是也不是小数目。”

听的这话,王廷相不由一笑,道:“罗峰公可是小看了东兴港舰队,东兴港战舰的造价可不低,一艘战舰连带火炮和船员水手,少说也要五六万两银子,这是月港海商估算的价格。”

那么贵?张璁皱了皱眉头,道:“一艘战舰一年要多少银子养护?”

“这就不好说了。”王廷相苦笑着道:“在下在月港听闻过。东兴港兵丁最低的饷银是一月两块银元,而且伙食好的吓人,比一般的士绅还要好,而且隔三差五实弹练习,一年下来,一艘战舰估计要五六千银元。”

听的这话。张璁不由一脸苦相,东兴港真是富的流油,如此大手笔!一年开支得多少?他们哪里来的这许多银子?海贸再利润高,也经不住如此开销!

见张璁不吭声,王廷相略微犹豫了下,才道:“其实朝廷要筹建舰队,也不是什么难事......。”

张璁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暗骂了一声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上百万两银子。还不是什么难事,朝廷一年才多少收入?腹诽归腹诽,他还是含笑鼓励道:“子衡有何良策尽管直言。”

“谈不是良策。”王廷相犹豫了下,还是说出了口,“长青不是急着开发小琉球,需要大量的人口吗?”

什么意思?张璁不由一愣,难不成让朝廷贩卖人口给小琉球?狐疑的看了王廷相一眼,

便连连摇头。道:“不行,这要是传出去。朝廷成了什么?”

王廷相不以为然的道:“本朝立国之初,也未少迁移人口,小琉球战略位置显要,迁移人口开垦定居,乃是光明正大之事,迁移西北苦寒之地百姓前来小琉球。可谓是一举两得之事,有了强大的舰队,才能牢牢的掌控小琉球。”

听的这话,张璁不由稍稍有些动心,明初之时。确实从山西大量的往外迁移人口,而且是强制性迁移,并且持续时间不短,如今朝廷开发小琉球是公开之事,迁移苦寒之地百姓,也确实不损朝廷名声,不过,这事情太大,他一时间也下不了决心。

次日一早,胡万里陪着张璁、王廷相一行前往摸金河边茶实地查看淘金情况,万里港没有轿子,赵长福找来了几匹马供一行人骑乘,张璁不会骑马,只是以马带步,着人牵马而行,六七里路,倒是是用一个多时辰才到。

最早发现金沙的河段经过一个多月的发展已经隐隐形成了一个集市雏形,河岸一带较为平坦的地方临时修建了不少简陋的铺子和房子,就近的河滩边淘金的人已经没有开始那么多,但一眼望去,仍然还有数百人之多。

张璁在河岸边张望了一阵,便转身对胡万里道:“不要让人跟着,咱们微服转换。”说着便折回了集市,一路闲逛,这处集市是因为淘金人多,又距离万里港近,而自发形成的,铺子里售卖的多是淘金的器具和日常生活用品,当然,也不乏收购和兑换沙金的简易钱庄。

三人信步走进一家钱庄,说是钱庄,实则也就是一个简陋的铺子,支张桌子,几把椅子,见有客来,掌柜的忙起身迎了上来,他一看就知道这三人不是淘金的,但三人皆是一身文士装束,他也是不敢丝毫怠慢,小琉球可不多见文士。

“三位客官里面请。”掌柜的殷勤的招呼道,一边礼让,一边吩咐伙计冲壶茶来,待的三人落座,他才满脸堆笑的道:“鄙店经营沙金兑换,银元铜钱兑换,不知三位......。”

胡万里含笑道:“掌柜贵姓?”

“免贵,小姓张。”张掌柜一口宁波官话,但咬字还算清楚,听起来不费力。

“沙金如何兑换?”

“一两沙金,五块银元,一块银元,一千文。”

张璁却是温和的问道:“一天能收多少沙金?”

听的这话,掌柜脸上的笑容立刻就僵在了脸上,略微打量了三人一眼,心里暗自嘀咕,难道是哪家钱庄前来摸底的?有道是同行是冤家,多一家钱庄,就多一分竞争,当下他便套近乎道:“这位老先生的口音听起来是温州的?”

见他答非所问,胡万里自然清楚他担忧什么,当下便道:“咱们不是开钱庄的,来你这里了解下情况。”

一听这话,张掌柜当即含笑道:“三位客官,小的也是初来,对这里的情况着实不太清楚,要不三位客官换家店铺问问。”

见这情形,胡万里瞥了张璁一眼,便对外喝道:“赵长福。”

“小的在。”赵长福连忙快步赶了进来,躬身道:“少爷有何吩咐?”

赵长福是什么人?万里港的总管,这里的钱庄掌柜岂有不认识他的,一见赵长福在胡万里面前这副姿态,而且称呼对方为少爷,张掌柜脑袋登时就嗡的一下,涨的老大,东兴港、小琉球只有有一个少爷,那就是东兴港的大当家,总镇小琉球总兵官胡大人!

张掌柜当即腿一软,跪了下来,道:“小的拜见大人,小的有眼无珠......。”

“起来回话,别影响了贵店的生意。”胡万里温和的道:“只是来了解下情况,如实回话便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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