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情可不小,永宁卫扼守金门到泉州一带沿海,不论月港能否保的住,东兴港只要盘踞小琉球,就避免不了与永宁卫打交道,听的这话,谢文昌、严力都是砰然心动,二人对视了一眼,严力便沉吟着道:“东兴港今日实弹演习,为的便是扬威,永宁卫若是要战功,怕是可能不大......。”
“严当家的放心。”干伟含笑道:“永宁卫不求胜,但求败,不过是希望东兴港手下留情,少折损点人马而已,这对东兴港不是难事,就当再演习一次,二位放心,绝对不会有损东兴港的名声,永宁卫绝对是一场大败。”

听的这话,严力登时就明白这干伟打的什么主意了,当下他便为难的道:“东兴港一意保全月港,无意与朝廷为敌,若是与永宁卫开战,这后果殊难预料,东兴港怕是未必愿意开战。”

东兴港不愿意打?这可由不得他,干伟当下便轻笑道:“二位犯糊涂了不是?东兴港就在小琉球,永宁卫一心求战,东兴港如何能避免?区别在于战场是在金门,还是在东兴港。”

听的这话,严力不由露出一丝苦笑,永宁卫一心求战,这一战还真是没法避免,谢文昌已是爽快的道:“干大人放心,举手之劳而已,东兴港应该不会推辞,在下立刻就去信。”

“那就有劳二位。”干伟微笑着道:“东兴港既愿帮忙,就请东兴港舰队衔尾追击前去探路的金门、中左两所的战船,主战场就设在料罗湾,为壮声势,永宁卫刻意准备了火船,届时。还请东兴港把声势闹大一点,持续一两个时辰最好。”

持续一两个时辰?开什么玩笑?严力一皱眉头,道:“干大人有所不知,东兴港舰队火炮威力虽大,但每一炮打的都是银子,火药、炮弹、火炮损耗。战船损耗,,打一两个时辰,一万两银子就扔海里了。”

干伟不由一愣,这舰队那么耗钱?打一仗就要上万两银子,谁养的起?他登时就纠结起来,永宁卫缺员不是一般严重,仅是永宁本卫五千户所缺员就在四千多,守御五所缺员稍微强点。也在三千以上,不打上一两个时辰,这七千人马的折损如何说的过去?但要他掏一万两银子,又着实有些肉痛,有心不给吧,又怕东兴港不卖力。

眼珠一转,他登时就有了主意,镇海卫、泉州卫难不成就不缺员。一并拉过来,三场谷子一场打。让他们也出点血,拿定了主意,他当即便笑道:“虽是假戏,咱也的真做,不热闹可不成,这一万两银子我明日就遣人送来。”

胡万里率舰队还未返回东兴港。在月港实弹演习的消息便传到了福州,连同消息一并抵达的还有月港的两份告示,消息一传开,福州文武官员一片哗然,漳州龙溪。自胡万里任知县以来,这几年可谓是赚足了眼球,朝野上下为之瞩目,福州官场自然不会例外,原本以为胡万里离任之后会消停下来,不料这才堪堪一年时间,月港又折腾出如此大的动静来。

谁也没料到,这才没太平几年,小琉球竟然冒出一股实力如此强横的海贼,人马数千,拥有一支完全由弗朗机人风帆战船组成的舰队,战力惊人,比弗朗机人还要强悍几分,不仅攻占了弗朗机人盘踞的满刺加,还掌控着月港,而且悍然在月港实弹演习威慑朝廷,公开扬言要朝廷维持月港的现状。

令福州官员万分不解的是,月港开海的事情,朝廷争论过一次之后,便束之高阁,无人再提,月港这个大明唯一的成规模的私港,从朝廷到地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端端的,东兴港怎会如此大动干戈?是地方官员盘剥的太厉害?还是有其他原因?

一众文武大员皆是暗自疑惑,一边行文着地方文武官员禀报原委,一边暗自琢磨这事该如何处理,月港那地方海河交汇,河道纵横,港汉众多,又是畲族聚集之地,历来便是贼之渊薮,海贼小打小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大股海贼在公然在月港海域实弹演习,耀武扬威,这就不是小事了,毕竟月港外的海域还有永宁卫,镇海卫、泉州卫兵丁驻守,难道都是摆设不成?

福州越王山东麓,鼓楼之东,福建都指挥使司衙门,都指挥使仲钦将各卫官员报送来的折子一一摊开在宽大的桌子上,逐份逐份的对照着细看,他实在是有点难以相信,这个横空出世的东兴港居然能有如此强大的实力,战船上的火炮射程能够达到一千二百步,而且还有准头。

仔细的比照看完,见三卫武官所言皆是大同小异,相差不大,仲钦不由轻叹了一声,缓缓坐了下来,兀自啜茶不语,地方卫所的情形他很清楚,武官皆系世袭,太平有年,武官是一茬不如一茬,兵丁则是无休止的逃亡,且逃亡之风越演越烈,各卫所都缺额严重,在伍的兵丁也是疏于操练,跟百姓无甚差别,是以卫所武官皆怕打仗,也正是清楚这一点,他才担心卫所武官刻意夸大东兴港火炮的威力。

正自想着,都指挥同知吴有盛快步走了进来,微微一躬身,便道:“都司大人,下官去布政司查询了下,漳州泉州两府五县的文官折子都详细记述了东兴港的舰队,确实是二十艘迥异于大明福船的风帆船,当是弗朗机船无疑,而且,战船有上下两层火炮,火炮射程倒是三里、四里、五里,多有夸大之词......。”

听的这话,仲钦不由微微动容,他们折子上所说的都是真的?弗朗机炮已经是堪称利器了,不意东兴港居然还有更为犀利的火炮,福建怕是不的安宁了,微微沉吟,他才道:“布政司那边是何意见?”

吴有盛轻声道:“万大人说,朝廷对月港素来甚为关注。这事影响甚众,须的如实上报。”

“如实上报?”仲钦微微冷哼了一声,才道:“什么原委引发东兴港实弹演习尚不清楚,就急着上报?如今的首辅可是张璁。”

“都司大人。”吴有盛轻声道:“龙溪知县孙光辉的折子上说,前段时间,月港有三名子弟失踪。次日发现其中两人惨死在距离月港不远的偏僻树林,另外一人仍然下落不明......。”

仲钦仰起脸来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是锦衣卫?”

吴有盛点了点头,道:“万大人亦是如此猜测,东兴港这番举动,极可能就是由此引发的。”

难怪会闹成这样,看来锦衣卫抓走的是月港甚为重要的知情人,仲钦微微点了点头,道:“那就上报吧。不过,添上一笔,将此事归咎于锦衣卫头上。”

“大人何苦去得罪锦衣卫?”吴有盛不解的道。

仲钦看了他一眼,道:“总的有人吱声不是,否则他们在福建会继续恣意妄为。”

东兴港,胡万里一踏上码头,薛良辅、刘思武、赵长福等一行人便迎了上来,敬礼之后。刘思武便含笑道:“少爷,昨日就接到月港来信......。”

“哦?就有动静了?”胡万里笑着看了众人一眼。便缓步踱到一处较为偏僻的角落,这才含笑道:“信中说的是好事?”

“算不的好事。”薛良辅接过话头道:“永宁卫指挥使出一万银元,恳祈东兴港在料罗湾大胜一场。”

“什么意思?”胡万里一时间没听明白,待是刘思武细细说了一遍,他才一皱眉头,道:“永宁卫如此做有什么好处?”

“当然有好处。”薛良辅笑道:“这里面的猫腻可就多了。兵丁折损、战船折损、物质消耗折损什么的,都可以一古脑推到了咱们东兴港头上,战后的损失以及兵丁的抚恤等等也都可以收入腰包,他出一万银元,至少要赚几万回去。”

微微点了点头。胡万里才轻叹道:“这可真是长见识了,真可谓是生财有道!”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不过,跟永宁卫做一场戏,对咱们可没什么好处,天知道永宁卫会报多大的损失,万一朝廷震怒,咱们岂非得不偿失?”

“如今是永宁卫一心求战,由不得咱们。”薛良辅沉声道:“不去料罗湾,永宁卫就会找上门来!他反正是求败!”

还有这种事?简直是天下奇闻!胡万里登时无语,就算是不答应永宁卫的条件也没用,狠狠的杀他一批人,只能逼迫永宁卫上报的伤亡数目更大,况且,因为月港的存在,也不适宜跟永宁卫翻脸。

略微沉吟,他才道:“即便是要打这一战,也不能听由永宁卫安排,不能让朝廷,让漳州泉州的百姓,让一众海商认为东兴港要造反,攻击金门千户所,咱们如今是力保月港不失。”

说着,他看向薛良辅,道:“金门对面就是澎湖,如今澎湖并未驻兵,咱们将舰队停泊在澎湖,让永宁卫来攻,如何?”

“澎湖好!”薛良辅轻笑道:“如此一来,就是攻守易位,而且澎湖地理位置显要,借此机会,干脆在澎湖设立据点。”

澎湖、基隆港是小琉球的两大战略要点,东兴港既然亮明了旗号,要盘踞小琉球,这两个地方就必须捏在手里,再则,澎湖处在海峡中间,又在月港对面,利于掌控海峡,也利于控制航线,不过,东兴港如今可是严重缺乏兵力。

微微沉吟,胡万里才道:“澎湖确是兵家必争之地,不过,咱们此时占据澎湖,会极大的刺激朝廷那些大员,还是先缓过这段时间再说,谅也没人敢老虎嘴里拔牙,敢打澎湖的主意。”

说着,他便对刘思武道:“你先率支小船队前去澎湖查看地形。”

一听这话,刘思武兴奋的敬礼道:“是,属下马上就安排船队出海。”

在永宁卫一再的催促下,七日后,永宁卫、镇海卫、泉州卫倾尽所有兵力而出,所有战船出尽不算,还征调雇佣了数十艘海船,连带着上百艘火船。一大早就浩浩荡荡的出了金门,远远望去,声势浩大。

次日凌晨,澎湖海战爆发,远远望去,澎湖一片海域红光冲天。半边天空都被映成了暗红色,隆隆的炮声响彻海面,在夜空中远远的传了开去,金门、同安等沿海县镇的居民都被惊醒,惊恐的起身批衣出门隔海相望,如此密集的火炮声,唯有东兴港的舰队才有,不少人都隐隐猜到,是朝廷的官兵想用火攻烧毁东兴港的战船。不少人心里都是暗骂官兵无耻。打倭寇不积极,打东兴港倒是卖力不过。

激烈的炮声断断续续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拂晓时分,炮声才渐渐停歇,交战双方皆大欢喜,各自鸣金收兵,扬帆回家。

三日后,永宁卫、镇海卫、泉州卫三份战报就五百里加急送到了福州。三卫哨船在探知东兴港舰队在澎湖停泊,似有意占据澎湖。三卫倾尽兵力前往围剿,企图以火船焚毁贼船,不料,东兴港贼众甚为警惕,夜袭变为强攻,在东兴港舰队强大火炮的炮击下。伤亡惨重,损失殆尽,是役,三卫合计折损兵丁一万一千余人,损毁大小战船三百余艘。

消息传开。福州官场再次哗然,一战就损失了上万的兵丁,打残了漳州泉州的永宁卫、镇海卫、泉州卫,东兴港得有多强悍?朝廷若是要围剿东兴港,将会损失多少兵丁?

东兴港再一次成了福州的热门话题,茶楼酒肆,青楼会馆,大街小巷,到处都有人在议论着澎湖海战,议论着东兴港海贼的凶悍。

福建都指挥使司衙门。

都指挥使仲钦背着手在签押房里来回的快步疾走,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但仍然腰板挺自,步伐又轻又快,都指挥同知吴有盛走到门口见这情形,不由迟疑着不敢进去,他知道,都指挥使琢磨事情的时候就喜欢如此来回快走。

仲钦其实早就看到了吴有盛,但并未听下脚步,来来回回转了半盏茶功夫,他才停下脚步,招呼道:“茂才来了,无须拘礼,坐。”

吴有盛也不多话,进来躬身见礼后便径直落座,“来人,奉茶。”仲钦吩咐了一声,这才道:“永宁三卫送来的战报,茂才怎么看?”

吴有盛微微摇了摇头,才道:“永宁三卫,如今所有的兵额加起来怕是也不到两万,一战损失一万一,这让人如何敢信?三个卫指挥使都是丧尽天良之辈。”

“这话有失偏颇。”仲钦瞥了他一眼,才缓声道:“地方各卫,如今哪有不缺额的?永宁三卫也不过是自救而已,一旦朝廷决意围剿东兴港,永宁三卫必然是充任前锋,兵丁折损过半,才能从容申请调派客军支援,他若就地招募百姓滥竽充数,危害更烈。

“都司大人。”吴有盛沉声道:“永宁三卫这一搅合,朝廷颜面大失,此举极有可能促使朝廷下定决心围剿东兴港,东兴港可不比广东许折桂之流,真要开战,福建怕是要烽烟四起。”

仲钦微微笑了笑,道:“茂才这几日都打探到些什么消息?对东兴港是何看法,不妨都说说。”

略微沉吟,吴有盛才开口道:“福州这几日议论东兴港的较多,不过,议论的都是月港告示上公开的事情,并无其他新的消息,这东兴港虽说实力雄厚,却似极少出海活动,若非此番锦衣卫绑架了月港的子弟,东兴港可能仍然不会浮现出来。

很显然东兴港与一般海贼不同,或者说,东兴港根本就不是海贼,因为从未听说东兴港有打劫抢掠海上私船的行径,也未听闻东兴港上岸掳掠地方,感觉上,东兴港更象是专门开拓私港的巨商大贾。

下官刻意打探了下满刺加的情况,那是地处南洋的一大港口,弗朗机人、阿拉伯人、天竺人都在那里进行海上贸易,听说远比月港繁华,东兴港为了掌控满刺加不惜与弗朗机人开战,为了月港又不惜实弹演习,公然威慑朝廷,足见其对私港之重视。

从东兴港目前的行径来看,东兴港至少对大明没有敌意,犯不着兴兵围剿,况且,就算围剿,也未必能够剿的了,以东兴港舰队的强大火炮,若是要逃逸,即便是十倍围之,亦难阻止,而一旦惹恼了东兴港,不说福建,整个东南沿海,怕是都无宁日。

是以,下官窃以为,若非有绝对的把握围歼东兴港,轻易不要对东兴港动武,否则,必然后患无穷,反受其累。”

“说的不错。”仲钦赞许的点了点头,呷了口茶,这才缓声道:“东兴港的实力现在应该不大,但除非是能够将他的舰队堵在港口,否则根本无法全歼,一旦被其逃逸,他极可能会下南洋盘踞满刺加,待其卷土重来,为祸必然更甚于倭寇。

我也不赞成开战,掺沙子、挖墙角或许更为稳妥,说不定大明还能得到东兴港新式火炮,这话你跟布政司、按察司的说说,真要开战,对他们没有一丁点好处。”

吴有盛点了点头,才道:“那这战报......。”

“原件呈报。”仲钦不以为意的道:“兵部也不尽是酒囊饭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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