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心中颇有埋怨,但薛良辅却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满,他是师爷,为东家权衡利弊,趋害避利才是本分,即便要抱怨,也是事后,而不是当前,况且这位东翁虽然行事任性,但眼光独到,极少出昏招,如此做定然有一定的原委。
胡万里一口气将京师的情形说完之后,便接着道:“李时、翟銮、方献夫三位阁老为何在这节骨眼上上疏恳祈起复恩师?而皇上又为何押了下来?恩师此番有无起复的可能?”

听的他一连串的问题都围绕着张璁,薛良辅不由微微笑了笑,张璁能否起复,对胡万里的影响极大,他对此亦是十分上心,略微沉吟,他便含笑开口道:“东翁想来早有琢磨,对此是何看法?”

胡万里也不藏着掖着,当即便道:“学生琢磨着,三位阁老是想以此来化解这场文武之争,恩师掌阁时日虽短,却是罪人无数,嫉恶如仇,此番借天象异常攻讦恩师者不少,一旦恩师起复,必然能收转移目标之效。

皇上将折子压了下来,这就不好说了,或许是无意起复恩师,也可能是刻意纵容文武之争,文官独大,毕竟不如文武并重互为制衡的好,再加上如今边境不宁,皇上有意提携武勋,亦不是没有可能。”

薛良辅微微点了点头,却不说话,默想了半晌,他才开口道:“张阁老致仕之时,皇上连该有的礼遇也不给,按理,对三位阁老联名上疏请求起复张阁老的折子,皇上应该是驳回,但如今却只是留中不发。而不是驳回,这足以说明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皇上令张阁老致仕乃是出于保全,张阁老圣眷仍在。”

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首辅之位空悬,三位次辅的机会最大。但他们却联名上疏请求起复张阁老,这固然有试探的意味,也有以此转化矛盾,化解文武之争的意思,却也从另一方面说明张阁老圣眷仍在,否则三位阁老此举便有威胁之意,这节骨眼上,他们岂会去招惹皇上不快?”

说到这里,他打住话头。看了胡万里一眼,又呷了两口茶,才道:“如今彗星仍然在天,三彗之说已是不攻自破,文武之争乍起,朝局动荡就在眼前,不出意料,皇上很快就会起复张阁老。”

胡万里凝神思忖了半晌。才道:“怕是未必,虽说恩师圣眷仍在。却也不能就此断定会马上起复,如今并不清楚,三位阁老联名上疏请求起复张阁老一事是出于主动,还是出于皇上的授意?对于皇上而言,将这份折子留中,便足以掌控朝局。不担心文武之争会失控。

皇上若是出于这种心理,那么唯有文武之争愈演愈烈,恩师才有起复的机会,否则,怕是又有波折。”

听的这话。薛良辅亦觉的颇有道理,这种可能不是没有,想到胡万里与魏国公府的往来,他不由暗忖道,难道胡万里与魏国公府往来就是出于将局面搅乱的心思?这念头一闪,他马上就否定了,胡万里不可能如此先知先觉,定然还有原因。

微微沉吟,他还是顺着这个话头问道:“东翁与魏国公府往来,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胡万里早料到他会追问这事,当下便微微摇了摇头,道:“自然不是,之前亦未能料想到这是恩师一次难得的起复机会。”

薛良辅连忙追问道:“那东翁何故明知犯忌,仍与魏国公府往来?”

“有些事是明知不可为,却必须去做。”胡万里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之前未跟先生商议,是因为知道先生必然阻拦。”微微一顿,他才道:“文官独大,非是朝廷之福,亦非是百姓之福,同样亦非是君王之福,文贵武贱,实乃取祸之道,边疆不宁,海疆不靖,武人地位不改善,大明前途着实令人堪忧。

此番文武之争,乃是武勋阶层沉默了八十年后首次爆发,若是再次惨败,整个武勋阶层必然就此彻底腐化堕落,这非是大明之福,学生施以援手,乃是期望武勋能重返朝堂,唯有文武并重,相互制衡,互相监督,才是中兴之道,为此,即便是冒些风险,亦是值得的。”

这可不是冒一点风险,若是走漏风声,大好前程就毁之一旦,再说,文贵武贱由来已久,数十年来亦未见有何祸患,轻叹了一声,他才道:“东翁赤胆忠心,怕只怕武勋烂泥扶不上墙,土木堡一役,武勋精锐尽亡,早已不复开国之初的景象......。”

胡万里是清楚武勋阶层一直到明朝灭亡也没能振作起来,心里本是抱着几分侥幸,听的他这一声轻叹,不由强笑道:“即便武勋难成气候,咱们也没什么损失,魏国公府也不会泄露这事。”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薛良辅淡淡的回了一句,稍一沉吟,才接着道:“再则,若是张阁老此时起复,魏国公也难免不会生出其他想法。”

听的这话,胡万里不由一惊,张璁若是此时起复,魏国公还真有可能以此去争取张璁对武勋的支持,这可不是虚言恐吓,再则,南京可不比福建漳州,锦衣卫和东厂的密探多如牛毛,他们对魏国公府不可能没有监视,说不定在大报恩寺见魏国公府的小公爷就已经落在厂卫探子的眼里,这事可不能抱着侥幸的心理。

思忖良久,他才开口道:“既然担心此事传扬出去,不如索性公开如何?”

公开?将与魏国公府的往来公开?薛良辅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道:“东翁不担心遭受文官唾骂?再则,文官攀结勋臣,皇上亦甚为忌惮,如今张阁老不在位,若是再失去圣眷,东翁何以自处?”

“大礼仪之争,恩师与桂阁老不同样是千夫所指?”胡万里沉声道。

“他们有皇上支持。”

“武勋重返朝堂,对皇上亦有好处。”

“东翁想走张阁老的套路?”这话一出口,薛良辅不由心里一动,这未尝不是一个好法子,张璁虽然口碑不好,政敌遍布朝野,而且三度被罢,但从登科到入阁到荣登首辅之位,不过是短短数年,不知羡煞了多少官员,就算是步其后尘,亦未偿不可。

胡万里亦被这一句话打开了思路,公开支持武勋重返朝堂,一种文官定然会对他肆意攻讦,不过嘉靖应该会支持他,说不定还真有可能因此而平步青云,迅速挤入高官之列,不过,这事风险太大。

见薛良辅不吭声,他有些不肯定的道:“武勋重返朝堂,恢复文武制衡,互为监督的局面,皇上应该是大力支持......。”

“当然会支持。”薛良辅微微笑道:“不过支持的力度大小就难说了,国朝立国之初,便是文武并重,皇上岂能不知文武制衡之益处?不过文官独大由来已久,要想改变这种状况,阻力不小,皇上未必有这份决心。”

嘉靖如今还年轻,正是雄心勃勃之时,未必下不了这个决心,若是再拖几年,还真就难说了,想到这里,胡万里颇为兴奋的道:“虽然风险大,但还是值得一试。”

“此事东翁须得分外谨慎才行。”薛良辅一时间也无法细细权衡此事的利弊,见胡万里一脸的兴奋,生怕他见风就是雨,忙说道:“此番文武之争,瞧皇上的意思,颇有些放纵的意味,如此,则非三五日就能见分晓,东翁不妨多考虑几日,一旦判断有误,东翁这几年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将尽数付之东流。”

胡万里微微点了点头,道:“如此大事岂能莽撞?自然要思虑周全。”

微微沉吟,薛良辅便转了话题,道:“关于工科给事中叶洪弹劾慈善彩票一事,东翁可要上折子自辨?”

听的这话,胡万里的思路也跟着转了过来,略一思忖,便道:“弹劾彩票实则是冲着恩师和礼仪派而去的,再则,彩票确实有弊端,叶洪的弹劾也说的颇为中肯,可谓是一针见血,此事有些棘手,不上折子自辨,不合乎规矩,上折子自辨,有诡辩之嫌。”

“上折子自辩是必须的,这节骨眼上不能授人以柄。”薛良辅毫不迟疑的道:“其实也没什么棘手的,无非是避重就轻罢了,慈善彩票独力赈济鱼台水患的两府六县,又拆巨资赈济赔偿重建西南两城被哗变乱兵洗劫的百姓和烧毁的街道房舍,为朝廷挽回声誉,这都是实实在在的功劳。所谓一俊遮百丑,慈善彩票有这两份功劳,便是再有弊端,亦是瑕不掩瑜,这自陈的折子不难写。”

胡万里轻笑道:“既是如此,那就索性好好表表功,也不枉长青园花费偌大的财力精力,今日冒雨巡视了西南两城的临时安置棚,听到不少赞誉之词,可见百姓还是颇为领情的,不如让应天府、江宁县派人着受益的士绅写几份谢恩折,亦可在南京城公开张贴,也算是对咱们的一种鞭策。”

“这法子好。”薛良辅亦轻笑道:“想来一众士绅也都乐意为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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