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一天起,宁湛的痼疾又犯了,缠绵病榻。他派人传年华去承光殿,年华去了。他就握着年华的手,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年华觉得很不自在,也很害怕去承光殿。她现在害怕见到宁湛,他的执着,让她无路可退。她想早日处理完手中的事情,和云风白避去封地。说不定,过一段时间,宁湛就会想通了,不再执着于前尘旧梦。
云风白苦笑,“年华,你还是爱着他吧?”

如果,她真的不爱宁湛了,为什么这么急于离开玉京?她是害怕自己会回心转意,有负于他的情意。不管他如何情深似海,终究敌不过最初的青梅。

年华握住云风白的手,用吻回应了他的疑问。她已经从少年时的梦中醒来,不再爱宁湛了,后半生的时光,她要和眼前这个与她患难相拥的男人一起度过。

云风白微微吃惊。这是重逢以来,年华第一次和他这么亲昵,他心中的阴影和疑惑,被巨大的幸福感驱散。她的柔情,让他意乱情迷。他拥住年华,回应她的吻。可是,他刚伸手,衣袖却带翻了桌上的灯盏,灯油流在了图纸和年华写好的训兵策略上。火焰倏地窜起,吞没了纸张。

“啊!!”年华和云风白同时惊起,手忙脚乱地去拍灭桌上的火。火被拍灭时,图纸倒还好,年华花了大量心血,熬了数个通宵写出来的兵策,全部付之一炬。

“风白,你过来。”年华笑着向云风白招手,也许是烛火明灭不定的关系,她的笑容看起来有点阴森。

“不,年华,我不是故意的……”云风白下意识地觉得危险,往房门外退去,“啊,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歇息了,你也早点休息。”

云风白脚底抹油。

“你害我的心血付之一炬,就想这么跑了么?给我回来!!”年华怒吼,纵身追向云风白。

“年华,那是个意外啊!”云风白觉得他如果回去,肯定会被年华打死,掐死,烧死,脚步越发空灵,快捷。

年华的轻功不如云风白,但她的韧性极强,一直紧追不放,“你还我的心血来!”

“年华,你放过我吧……”云风白逃得很快。

“你还我的心血来!”年华紧追不放。

“年华,你放过我吧……”云风白逃得很快。

“你还我的心血来!”年华紧追不放。

“年华,你放过我吧……”

“你还我的心血来!”

将军府中,一夜鸡飞狗跳,哀嚎与怒吼不绝。

承光殿,东暖阁。

宁湛躺在御榻上,脸色苍白。年华奉召而来,坐在御榻前。她已经在御榻前坐了一个时辰了,宁湛握着她的手,静静地望着她。

年华觉得非常不自在,心情也非常复杂。当她尚在梦中的时候,他醒了,无情地算计她的爱,利用她的爱,一次次地伤害她。当她从梦中清醒了,他却又回到了梦中,还想拉她回去。错置的爱,错置的缘,渐渐变成一段纠葛的孽缘,剪不断,理还乱。

“圣上如果感觉好些了,末将就告退了。”年华垂头道,并想缩回手。

宁湛没有放开她,“年华,再陪我一会儿,就一会儿。我想多看看你,咳咳咳……”

年华觉得煎熬,可是看见宁湛苍白的脸色,却又不忍心拒绝。

“好、好吧。”

宁湛吃药的时间到了。许忠端来了药盏。年华扶宁湛坐起来,从许忠手中接过药盏,喂宁湛喝药。许忠退了下去。

“从小,你的身体就不好,常常生病。如今,你更要保重身体。有些事情,不必思虑太深,伤耗心力。”年华望着宁湛虚弱的病容,忍不住道。亏他以这般孱弱的病躯肩负了整个山河社稷。她总是觉得自己身不由己,他又何尝不是?

宁湛虚弱地笑了:“如果有你替我分忧,我自然可以少思虑很多事情。”

“战事末将会替圣上分忧。”

年华一口一口地喂宁湛吃完药,又扶他躺下。宁湛仍是痴痴地望着年华,开口,“年华,我们……”

“圣上您歇息吧,末将告退了。”年华知道他又想说挽回的话语,不想再听下去。

宁湛拉住年华的手,冷冷道:“你就这么不想跟我在一起?你就这么想回去和云风白在一起?”

年华抽回了手,没有回答宁湛,垂头道:“末将告退了。”

年华不顾宁湛的挽留,离开了承光殿。宁湛已经让她彻底心死,她不恨他,不怨他,但也不会再陪他坠入梦里了。云风白更值得她珍惜。

宁湛望着年华离去的背影,对云风白的嫉妒,愤怒难以抑制,他喃喃道:“年华是我一个人的,谁都不可以抢走。云风白,你必须死……”

宁湛思忖了一会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坐起来,吩咐:“来人,传红娘子。”

不多时,红娘子来到承光殿,伏地跪拜:“草民参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宁湛道。

红娘子垂首侍立在一边。

宁湛望着红娘子,“上一次,皇甫钦的事情,你做得很好。”

“能为圣上效命,草民荣幸之至。”红娘子垂首道。

“这一次,朕命你再次除掉年华身边的一个人。”

“谁?”

“云风白。”

红娘子一怔,随即笑了:“遵命。”

“朕要让他死在年华手中。”宁湛冷冷地道。当年观星楼顶那一剑,云风白没有死在年华的剑下,始终是他的遗憾。想到从那时起,年华和云风白就纠缠不清,他心中的嫉妒之火便熊熊燃烧,恨不能将云风白碎尸万段。年华,只能是他一个人的,他不会把她让给任何人。此时的宁湛,与其说是一个深爱年华的男人,倒不如说他只是一个恨别人抢走他心爱玩具的孩子。

“一定要让年华亲手杀了他。她杀了皇甫钦后,人回到了我身边,那么她杀了云风白后,心也一定会回到我身边……”宁湛笑了,笑容狰狞而疯狂。

红娘子笑得深沉,“一切,如您所愿。”

年华离开承光殿,匆匆走向宫门。昨天,云风白毁了她的心血,躲了她一夜,今天她还想回去继续掐死他。好吧,如果他肯诚心道歉,并出城去桃源渡的酒肆买竹叶青来向她赔罪,她就原谅他。兵策虽然烧了,但器械图纸倒是已经整理出来了,明日就可以拿去与众将军讨论,讨论后就可以交给兵部冶铸了。

年华一边想事情,一边匆匆走路,不提防路边有人叫她,声音清脆如铃:“华姐姐……”

年华侧头望去,路边的枫树下站着一名身形纤柔的女子。女子身上的华服红黄相间,与丹枫几乎融为一体,所以她刚才没有看见她。女子容颜很美,纯澈的明眸,微翘的鼻子,粉红的嘴唇,笑起来,脸颊上还有两个甜甜的梨涡。

“小鸟儿……”年华认出了女子,她正是宁湛的皇后皇甫鸾。皇甫鸾曾是北冥三公主,也是和宁湛、年华青梅竹马,一起在天极门长大的玩伴。

年华走向皇甫鸾:“你怎么站在这里?”

“我在等你。”皇甫鸾笑了笑,牵了年华的手,“华姐姐,你一直都不来看我。进宫了,也只呆在承光殿,都不肯多走两步,去凤仪宫看我。”

“我……”年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次回玉京后,她一直愧见皇甫鸾,因为她杀死了皇甫钦,平定了北冥,又俘虏了皇甫鸾的父亲——燕灵王皇甫康。她害怕皇甫鸾会怪她,恨她。

“走,华姐姐,跟我去凤仪宫坐一坐。好久不见你了,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也藏了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想和你一起吃,一起玩。”皇甫鸾笑得像个孩子,仍旧像以往一样粘着年华,似乎年华踏平北冥的事情与她无关,她并不是那个亡了国的公主。

“好。”年华没办法拒绝,只能跟着皇甫鸾走向凤仪宫。

“小鸟儿,北冥……对不起……”年华抱歉地对皇甫鸾道。

皇甫鸾笑了笑,道:“没关系,华姐姐,那不是你的错,而是形势所趋,我明白的……父亲现在在玉京中,他虽然被剥夺了王权,成了阶下之囚,但是湛哥哥并没有薄待他,他仍然活得很好。而且,湛哥哥准我去看望父亲,他现在终于能像一个父亲一样,亲切地和我说话,不会再不理会我了……”

皇甫康的妃嫔很多,子女也很多,很多儿子和女儿,他自己都不认得。皇甫鸾在北冥皇宫时,自从她的母妃过世后,她一年也见不到父亲几面,更不要说父女一起聊天,叙家常。当初,皇甫鸾决意来玉京和亲,她在北冥深宫中感到孤独,也是原因之一,她想来玉京和宁湛、年华在一起。

凤仪宫是皇后的寝宫,本应该是典雅而庄严的地方。但是,偌大的凤仪宫,却被皇甫鸾布置得花团锦簇,她养了许多羽毛美丽,啼音婉转的鸟儿。

清风、明月向年华行礼,“参见大将军。”

年华颔首,“免礼。你们辛苦了。”

清风、明月本是江湖亡命之徒,后来进入将军府做了清客。年华离开玉京时,鉴于淑妃李亦倾惨死在冷宫中的前车,担心萧太后对皇甫鸾不利,派遣清风、明月入宫,保护皇甫鸾。

皇甫鸾能够在萧太后的眼皮下安然无恙地活到今天,清风、明月功不可没。

“保护皇后,是我们的责任。”清风、明月垂首道。两名冷血女杀手的声音中多了曾经没有的温柔和关切。年华觉得,她们保护皇甫鸾,并非全然因为任务,而是她们确实喜欢天真烂漫的皇甫鸾,想要保护她。

皇甫鸾拉年华坐下,让宫女端来一壶酒,“昆仑觞是世间难得的美酒,酿酒之水来自昆仑深处的冰泉,酒引为须弥峰顶盛开的雪莲花。若下城每年进贡七坛昆仑觞,上次湛哥哥赐给我一坛,我知道你喜欢喝酒,就给你留下了。”

皇甫鸾给年华倒了一杯。

金樽中色绛如血的液体波光沉隐,散发着醇芳。

年华喝了一口,笑道:“好酒。”

“你喜欢喝,就太好了。”皇甫鸾很开心。

皇甫鸾起身,带年华来到一个鸟架前,指着鸟架上一只羽毛雪白,眼纹如火的鸟,道:“这是吐火罗国进贡的雪鸟,它的羽毛很美吧?每到月圆之夜,它就会对月舒羽,唱很美妙动听的歌呢!”

“是很漂亮。”年华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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