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明大殿四周守卫森严,等闲之人皆不得靠近,黑心徘徊在附近又不得进入,焦心得直打转,险些引来侍卫。听完石心镜的传闻总觉得有些不踏实,思忖着万一天帝和王母真糊涂的要拿昭华做和谈人质去交换石心镜,她必定要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正等得不耐烦时,忽的大殿门开,两排将士鱼贯而出,走在最前头的便是昭华。她不敢这个时候冲过去,只等他们离大殿远了些才一个箭步窜出,走在后头的北翁等人被她吓了一跳,一看是她又忍不住青筋直跳。前头才冒出个转世的赤颜仙子,现今又有这么个搞不清楚的小仙子,可见桃花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只是再怎么爱慕上神也该分个时辰,这个时候跑来委实太不分轻重了!

于是眼明手快一把拽住想要往前冲的黑心,粗着嗓子道:“你怎么跑这来了?这药也给了,伤也治了,没你什么事了,该去哪去哪,别在这添乱。”

昭华走在最前端,似是没听见这边的动静,衣摆轻晃,一个眨眼便掠向崖端。眼看是追不上了,黑心有些气恼,转而横眉冷对,“将军拉着我做什么?”

北翁被她气笑了,“我不拉着你,难不成还要由着你去骚扰尊上么!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

黑心抬起头望了望天,一脸认真道:“现在应是戌时。”

北翁简直要被她的脑回路给气得吐出一口老血,硬生生的憋住后,拉着她指了指远处虚空之境彼端的悬崖,“如今妖军虽退,但魔界七万大军仍在彼端虎视眈眈,方才你也听到和谈来使说了什么,石心镜一事已牵扯到昭华上神,你此刻怎可为了儿女情长这点小事再去打扰他!”

黑心心下一沉:“和谈条件同上神有关?”

北翁故作高深地看了她一眼,“事关机密,不可多说。”

她“哦”了声,转身朝崖边走,“那我去问上神。”

“哎哎!”北翁真是怕了这位姑奶奶了。方才事态好不容易平息,哪能让她再掀风雨,只得赶忙拉住她往一旁角落里走了两步,压沉着声音道,“这种事知道多了对你没好处,本来就没你什么事,尊上在天帝面前都说了,赤颜仙子才是他的未婚妻,你说你上赶着凑热闹做什么?纵然和谈真同尊上有关也和你没关系,赶紧一边凉快去。”

黑心嘀咕道:“谁是他未婚妻子了。”

“赤颜仙子啊,我方才不是说的很清楚么。”北翁不知她脸红个什么劲,他本就不善言辞,如今要在这婆婆妈妈地管这档子闲事简直快要崩溃,但还是耐着性子道,“尊上为了赤颜仙子不惜公然顶撞陛下同王母娘娘,你是肯定没戏了。”

黑心听了半晌只抓到一个重点,皱着眉问:“上神为了赤颜仙子顶撞天帝?为什么?这事同赤颜又有什么关系。”

北翁重重地叹了口气,心想不下剂猛药是不行了,干脆狠下心直接道:“魔界和谈的条件是要我们交出转世重生后的赤颜仙子,尊上不同意,险些打起来。”其实已经打起来了,只是这种丑事不好外扬,他心再粗也知道收敛,“最后尊上同意亲手毁去石心镜,以保赤颜仙子的平安。所以要我看,仙界的优秀未婚男青年也不少,你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黑心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又气愤起来。

这拿她做和谈条件去交换石心镜一事定是王母那个老巫婆出的馊主意,当初害死了她还不够,如今竟还要利用她!

这一下她气得不轻,恨得牙痒痒的,只觉得可悲且可笑。犹记得当年跳下诛仙台前她曾诅咒般发过一段誓言,原话虽记得不大清楚了,可那带着十足的恨意和绝望却不会忘,几乎是声声含泪、字字泣血,扬言一旦有归来之日,定要将这血海深仇逐个逐个偿还。可如今老天给了她一次机会,她却仿佛忘了这央央仙界曾带给过她的耻辱,不思复仇也就罢了,甚至在听闻仙界有难时还傻乎乎地溜上来,只希望能尽上一分绵薄之力,哪怕仅仅是为了昭华。

且她扪心自问,实在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得罪过仙界,难不成是八字不合么。

她虽是个软心肠,却也容不得这般被打脸践踏。抬头望向已奔赴崖边的昭华背影,一气之下狠了狠心肠,转身离开。北翁被她忽尔决然离去的姿态给弄懵了,心想这剂药的药量是不是下得太猛了?心里头虽有些愧疚,可眼前的形势到底容不得他多思量,赶紧提着一把大刀赶赴崖边。

谁知刚到崖边,便见那笑面虎使者一脸愠色拂袖而去,显然是不大满意这和谈的结果。北翁难得露出忧愁之色,同他那张满脸虬髯的老脸实在不大相配,“苍珏那老小子向来小器,只怕此次定会恼羞成怒,万一一个想不开真打算用石心镜来个玉石俱焚,他是死是伤我倒不担心,唯恐伤了尊上。”

昭华瞅着他略显滑稽的神情,不由轻笑一声,然后说道:“以苍珏狡诈多疑的个性,哪里会轻易亮出石心镜,这一纸和谈手谕亦不过是幌子,只怕若真把人送过去了,也不可能换得镜子。何况他千辛万苦坐上魔尊之位,不到最后一刻,想必他也未必舍得豁出性命来对付我。”

这倒不错,方才通明殿上王母一通搅局反倒让众人一时间扰乱了思路未想到重点。这石心镜既然如此厉害,苍珏又怎么舍得将其归还仙界?不怕被倒打一耙么。如此一想,更觉其心思深重、诡变多端。北翁不由恨声道:“也不知他是从哪得来的石心镜,这下好了,天帝命我等毁去此镜,还不知如何是好呢,只怕苍珏这混蛋连亮都不舍得亮出来!”

昭华微微眯起眼看向彼端,淡淡道,“总是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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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心一路朝相反方向疾驰,郁结难舒之下依旧心气未平,只恨不得早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莫要再掺和的才好。因战场东移,一路上并未碰到什么盘查,很顺利便过了南天门,随手掐诀唤来一朵祥云,一屁股坐了上去,任由这朵不大稳固的白云慢悠悠的往下界飘。可飘着飘着心思又活泛起来,只觉得憋屈的很。

旁人要害她,她不还击也就罢了,居然还没出息的逃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自己没做妖怪没入魔道,哪里都是那王母的地盘,若是有心拿她,布下天罗地网,她哪里能逃得走?倒不如解开封印复活这身魔血,学着当年轰动六界的齐天大圣孙悟空大闹一番天庭方不负此生走一遭。

心里这样想着果真痛快许多,可她到底学不来猴子的泼皮,也只敢想想,不敢真这么做。这一犹豫,白云又飘荡了许久,她躺下身翻了个面,扒拉着云朵边朝下头瞧,想看看这是飘到了哪里。可不看还好,一看险些吓得掉下去,赶忙又缩回头施法定住祥云,静待了片刻后又一点一点探出脑袋,直到瞅见底下乌泱泱一窝或露出尾巴或头顶犄角的各式妖物后方又缩了回去。

是妖界大军。

他们不是撤兵了么,怎么如今却守在此处不走?

黑心环顾四周,大抵确认了此处乃通往仙界南天门的必经之路。看来这妖界退兵不过是障眼法,阻挡在此必有缘由。只是这妖界好歹也拥有三万大军,倘若只为了做魔军的后援才等候在此是不是有些太浪费了?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忽而又听到一丝动静,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只见下方又浩浩荡荡涌来大批人马,距离虽远,但那队伍中的旗帜字样却一下子便认了出来。

‘冥’。

是赶赴仙界的冥界援军!

她躲在祥云之上居高临下的俯视,视野出奇的好,底下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可下头那两拨人马便如同梯子的两端,一个在高处,一个尚在攀爬的低处,隔着万重白云,并不能一下子就看见对方,故而一时间两边都还未察觉到对方。但只怕再过不一会儿,妖界的探子便能打探到冥军的踪迹,而身居高位的优势必定可以打冥军一个措手不及。

黑心这下想明白了。妖军等候在此根本就不是为了做魔军后援,而是里应外合,阻断援军,好给仙界致命一击!

而此刻的冥界大军还不知就里,兴冲冲地加速往上涌,很快便拉近了距离。黑心虽讨厌仙界,可冥府到底不曾亏待过她,于情于理都不能坐视不理。事不宜迟,几乎是想也不想便掐诀催动祥云,一路绕过妖界大军,直冲而下。破开云雾,不过几个瞬息,那写着‘冥’字字样的旗帜已近在眼前。

心下一喜,赶忙施法提气窜至大军跟前,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有一把大斧头迎面劈下,幸而她如今身负魔血反应极快,脚尖一点迅速向后掠开,堪堪躲开砍落之势。

持斧之人见她身手了得,不禁住了手,喝道:“来者何人!轻纱遮面鬼鬼祟祟,可是魔界之徒?”

黑心这才意识到自己这般来无影去无踪的忽然窜出来实在过于冒失,的确有偷袭之嫌,赶忙取下面上轻纱,拱手道:“吾乃阴司拘魂使黑心,有要事相告,望将军容禀!”

“拘魂使黑心?”冥府甚大,不可能每个人都互相认识,只是阴司里头唯一一名女拘魂使的名头实在太响,纵然见面不相识,好歹也听说过。他虽不能确定,但也不由缓了语气,“吾不过是副将,有什么事见了少帅再说不迟。”

黑心一怔,“敢问少帅何在?”

“本帅在此!”

大军队伍中缓缓走出一人,身着玄色铠甲赤色披风,硬挺的双眉下一双微挑的凤目,往日看着本就流光溢彩耀眼夺目,今日衬着这身打扮更是风姿无双,叫人一时间移不开眼去。

真是不负他自取的那个好名字——阎流光。

黑心一见是他,心中还没什么太多想法,面上已露出喜色。正要迎上,却被随行的侍卫持刀拦住,她不以为意,开口唤道:“君使!”

谁知他却只是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仿佛是在打量一个不过见了两三面且不大熟悉的陌生人,淡淡道:“喔,本帅听到动静还以为是谁来了,原来是赤颜仙子,失敬失敬!敢问有何事相告?”

这语气虽淡,但一听便知含着怨气,她自知理亏,也不同他计较。忙把在祥云上头看到的景象三两句说了出来。

阎流光听后皱起双眉,看了她一眼倒也不拿话堵她了,又询问了几句仙魔二界如今对阵的形势,心里头大约有了数。立马颁令改道,挥军朝其余天门的方向赶去。黑心朝上空看了看,不由问:“那妖界大军不对付了?”

阎流光轻哼,“他们愿意等便等着呗,待仙界的困局一解,自有回头对付他们的时候,还怕死的太晚么。”

黑心:“......”

多日不见,这嘴还是一样的毒。不过,她看着这样的他,倒是觉得分外亲切。

冥界大军调转了方向,又浩浩荡荡地重新出发。她自觉身份尴尬,也不好意思待在最前头,只想等着队伍过去了再悄悄尾随在后头。谁料阎流光一眼就瞧出了她的想法,一把拎起她的后领子放在了坐骑烈火的背上,自己则一个跨步也跃了上去,搂着她的腰坐在后头,大声道:“出发!”

黑心摸了摸鼻子,也不知说什么,索性闭着嘴不说话。他冷哼道:“哑巴了?”

“君使......近日可好?”

他在她看不见的后边抿了抿唇,嘲讽般的一笑,嘴上却道,“好的很,吃得多睡的香,简直不能再好了。”

黑心咬了咬唇,“可我瞧着你似乎清瘦了不少。”

“......”阎流光怔了怔,随即呵呵冷笑,“难为你目光如炬,本君穿着这么厚的铠甲都能看出我瘦了。”

她头望着前方,也看不见神情,只有声音闷闷的,“你不笑的时候,脸颊骨都锋利了,可不是瘦了么。”

阎流光听了这话,半天都没吭气。只低着头盯着她一头鸦青色的长发,漫天而舞,宛若抽长的新柳枝,细细的,软软的,一下一下地拂过他的脸颊,又痒又麻。人都道青丝为情思,青丝越长,思念越深。可她这头青丝却是为旁人而生,同他没有半点相干。

只要一想起那晚她决然而去的背影,还是觉得惆怅难舒。既然那么狠心,为什么还要再出现,只留他一人独自思念岂不更好。这般见得到摸不着,真是无端让人更加难受。

故而这猛一见她,心下纵然再高兴,却也露不出什么喜色。人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了,何必上赶子的热脸贴屁股,太没出息了!

心里头翻涌过种种念头,可鼻尖若有似无的莲花香钻入鼻尖,还是不由心猿意马,沉着声音开了口,“你呢?这些日子......同昭华上神过得好么?”

这话问出口简直如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剜着心,可他还要强颜欢笑地逼自己故作大方。不过待会倘若她要说一句很好,他必会毫不迟疑地把她从烈火身上丢下去。不过幸而,她只是愣了愣就道:“我是我,昭华是昭华,什么叫我同他过得好不好?”

这下轮到阎流光怔住了,“你不是说去找他么?你们.......没在一处?”

话问得已极为直接,黑心的脸皮本就薄,一下子便腾地红了,急急道:“我是说过要去找他,可我没说要同他在一处,你胡说什么呢!”

阎流光乍听此言,心下狂喜,脑子里转得比陀螺还快,竟给他转出一丝清明的出路,不由分说便道:“如此说来,本君还有希望?”

黑心老脸一红,一时讷讷不言,只低着头望着着云层翻涌,心里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初识君使时他是何等骄傲自持,纵然有时候幼稚的讨厌,却不掩其心善仗义,更何况他怎么说亦算是天之骄子,却为了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涉险,不是软禁就是中毒,要有多倒霉就有多倒霉。按理说旁人遇到这样的事,真的躲都来不及,他却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不知是说他固执好,还是太傻。

不过这种傻气,倒是难得让她有些喜欢,比从前那个端着架子动不动损人的他可爱太多。

只是.....她虽说过不会再同昭华在一起,可她同他又有什么发展的可能呢。说到底他是冥府的继承人,将来总是要同仙界有联系,总不好娶个有魔血的女人回家当老婆,落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她不想连累昭华,更不想拖累了他。

当初做拘魂使的那股子孤寂感又涌了上来,心想她真是注定要做一个孤家寡人,什么情啊爱啊,她这辈子怕是没机会沾手了。

阎流光看她不说话,只觉得那一星半点的希望似乎又有隐隐燎原之势,心里欢喜的跟什么似的。方才那股子怨气早不知飘散到哪里去了,屁颠屁颠驾着烈火,恨不得遨游天际,将银河鹊桥绕个遍,险些忘了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幸好仙庭已遥遥在望,他也不是个没有分寸的人,到底收敛了心思,叫人吩咐下去,一路朝着虚空之境而去。

眼瞅着快到地方,她又把白纱戴好,手上动作刚停,忽有打前锋的探子来报,说是前方战局有变。黑心思忖着自己是不是要回避下,可想归想身体却没动,私心里还是格外期盼着能听到一些有利的消息。还好阎流光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避忌的,便没让黑心回避。

谁知探子带来的却是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禀少帅,昭华上神为魔界重伤,坠下虚空之境,如今已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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