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莱郡不其县,王凌站在城墙上,看着天边,沉默不语。
他的心情不太好。

这几年的战事一直不顺利,朝廷丢了关中,又连续用兵,战马资源损耗太大,为了保证禁军和并州战区的战马供应,青徐等地只能放在一边。没有了战马优势,在与孙韶的战斗中,他节节败退。徐州丢失大半,豫州全失,他这个扬州战区的最高将领现在只能把防线收缩到青州来了,真是让人无语。

花甲之年,被一个后辈打得灰头土脸,心里着实不是滋味。现在,魏霸屯兵广陵,有意北上,朝廷又派田豫驰援,显然是知道他没有足够数量的骑兵,抵挡不住魏霸的袭击,这才调田豫前来。

这让他心里更不舒服,禁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阿爹,你今天叹的气也未免太多了些吧。”王凌的儿子王广忍不住说了一句。王广原本在洛阳做尚书,这次天子给王凌传诏,特地让他来了。大概也是想利用父子之情,让王凌好接受一点。

“公渊,你不知道啊。”王凌拍打着城垛:“为父征战一生,没想到老来晚景凄凉。现在只不过是魏霸有意取营州立威,朝廷就要派田豫驰援,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摆啊。”

王广摇摇头:“阿爹,你太轻敌了。由此可见,朝廷派田将军来支援你是非常必要的。”

“轻敌?”王凌眉毛一掀,有些不快。他年轻的时候因为被叔父王允的事牵连,得子晚,三十岁以后才有儿子,每个儿子都是人才,难免有些宠溺,搞得有些父不父。子不子的,连最讲礼的王广居然当面指责他轻敌。

“阿爹,你可不能因为魏霸年轻就轻视他。”王广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口气不对。连忙缓和了语气,轻声细语的解释道:“你想想魏霸的战功是怎么来的?新城之战。他击败了当时的骠骑将军,现在的大将军,关中之战,他挡住了大将军曹子丹的步伐,夺走了关中。襄阳之战,他击败了陛下的亲军。入武陵,他打败了吴国最著名的战将陆逊。和李严出南阳。他再次击败大将军。他的对手哪一次是弱者?”

王凌皱了皱眉,不知道怎么反驳王广。王广说得没错,魏霸的几个对手都是天下著名的将领,可是他一路踩着他们走了过来。足以证明魏霸的能力非同小可。

“可是,他初到广陵,实力有限。”王凌侧过头,斜睨着王广。“莫非他现在就能发动攻击?再说了,他也没有骑兵啊。”

“魏霸没有骑兵。可是他有战船,我们不能下海追击,他却可以沿岸袭击,防不胜防。有骑兵支援策应,终究比步卒好一些的。”

王凌轻叹一声。他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只是他觉得这些骑兵应该由他来统一指挥,派个田豫来算什么?他和田豫的交情很一般,配合起来未必能得心应手啊。

“可惜,你姑父不肯出山,要不然的话,他来多好啊。”

王广没有接话。他的姑父就是郭淮。郭淮在陇右战败,逃归故里之后,闭门读书,不肯再担任军职,竟似要以此终老的意思。这让朝廷非常不满意,现在就算他想复出也没机会了。如果不是这个原因,以郭淮的能力,现在不会比田豫差。

当然了,郭淮就算出仕,朝廷也不可能派他到青州来。有亲戚关系的人不能在一起做官,这是不成文的规定。

王凌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他这么说,不过是感慨而已。

父子俩人一边说着,一边沿着城墙向前走,别驾王基迎面走来,步履匆忙,神情严肃。王凌看了一眼,顿时心里一紧。王基很少会出现这种表情,一旦出现这样的表情,通常说明他遇到了棘手的事。

“伯舆,怎么了?”

“使君,布市的生丝价格连续十天上涨,已经涨到了原先的两倍。”王基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份清单递给王凌。王凌看了一眼,顿时眉头紧皱:“这是有人在大量收购生丝?”

“使君明鉴,不仅有人在大量收购生丝,而且有人在收购成品,特别是那些高档成品。”

王凌不敢怠慢,就站在城墙边,仔细的看了起来。兖州的襄邑失守之后,青州就成了朝廷丝织用的主要供应地,重臣们的官服,宫里的服饰,每年都需要大量的丝织品。如果有人大量收购原料和成品,必然导致宫中用度不足,当然也会严重影响天子对他的观感。连这个都供应不上,那还能做什么事。

宫里的服饰由工官生产,不在市场上流通,可是生丝却是从市场上采购来的,而且一旦外面的价格高涨,自然会有人想办法把生丝卖给那些价格高的,这也会影响工官的产量。就算工官一点影响也没有,外面市场上的价格波动,也会影响到朝中重臣们的钱苞,同样会传到天子的耳朵中去。

“这么高的价格,还有利可图么?”王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生丝的价格居然在十天内飚升到了两倍,还在继续不断的上涨,这太不寻常了。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王基也狐疑不已,“数量巨大,看起来不像是某些富商在囤积。”

王凌沉吟片刻:“是仅仅东莱如此,还是其他郡也如此?”

王基苦笑一声:“东莱是青州诸郡中微不足道的一郡,东莱都出现了这么大的动静,齐国、济南等地又怎么能太平。使君这些天忙于军事,对经济民生着意不多,想来前几日的公文还没来得及看。”

王凌尴尬的笑了笑。他这两天心烦意乱,一面要巡视沿海各县的防务,一面又暗自感伤,王基送来的那些公文,他的确没有细看。不过,正如王基如说,以这么高的价格收购这么多的生丝和织品,需要大量的钱财,是什么人花这么大的血本,使出这么大的手笔?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王广忽然插了一句嘴:“不会是魏霸的人在兴风作浪吧?”

“魏霸?”王凌和王基异口同声的说了一句,把目光转向王广。

王广咳嗽一声:“你们知道三个月前,魏霸在成都的巨舰之会吗?”

王凌和王基同时摇了摇头,他们没有这样的渠道得到远在成都的消息。

王广把听到的消息大致说了一遍,最后说道:“魏霸以征伐海外为由,收取人心。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用兵海外基本只能停留在纸面上,可是与海外通商却是切实可行的办法。交州这些年实力暴涨,和海外贸易有很大关系,据说诸葛亮在关中的时候,也曾经大量收购生丝,建造作坊,有意重开西域,将丝绸外销。这么多的上等丝绸,除了外销之外,还有什么渠道能够获取如此高额的利润,以至于能价格提到两倍以上还有利可图?”

王凌大吃一惊。如果只是某些商贾为了获取更高的利润而哄抬物价,那事情还不至于失控,如果这是魏霸使用的经济攻势,那就不能掉以轻心了。打仗打到最后就是打的钱,钱被魏霸赚走了,那还打什么,不仅是皇帝、大臣没衣服穿的问题,而是有没有钱发军饷的问题。

王基的脸色更难看,他急急的说道:“使君,最可怕的不是生丝,而是粮食,若有人……”

不等王基说完,王凌的脸色就变了。

……

临淄,一个不起眼的小院里,化名鹿岱的麋威翻看着帐本。他微微一笑,伸手将帐本合上。

“从今天日起,大量抛售收购来的生丝、织品,全力收购粮食。不管是什么粮,米麦粟豆,牛羊猪狗鸡鸭鹅,只要能吃,一律高价收购。熟铁生漆,牛皮铜钉,有多少要多少。”

几个商人模样的手下起身,齐声应喏。

“通知诸葛将军,让他准备接货。”麋威抚着颌下的短须,得意的笑了笑:“听说那个王基是个人才,我可不能大意,要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将货送出去,将军可等着这些大用呢。”

一个精干的随从应了一起,起身走了出去。

麋威轻松写意,只言片语之间就把事情安排了下去。他是东海人,但是出生在成都,对这里并不熟,不过上次为了接应隐蕃的家属去交州,他已经来过一趟青州。以他的习惯,到哪里都会留心三分,随手撒几颗种子。魏霸把经济战攻占青州的任务一交给他,他就启动了那些撒下的种子,控制了临淄的市场,在短短几天内搅乱了临淄的物价。

他不带兵打仗,可是他指挥这些手下,控制市场走势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名将。比起叔叔麋芳和诸葛直,他才是魏霸真正的先锋。

不经意之间,临淄的几个市场同时涌起一阵暗流。布丝有人开始抛售生丝、织品,经过几天的大量收购,生丝、织品早就是有价无市,一看到有人出货,立刻扑上来无数的买家,几乎是不讲价,转眼间就销售一空。

与此同时,米市、禽市、金市则出现了不少来历不明的商贾,大量收购粮食、家禽、家畜以及铜铁皮漆等物资。

五天后,当王凌的命令到达临淄时,麋威已经撤出了临淄城,登上了诸葛直的战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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