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祎大摇大摆了出了牙城,在司马昭的护送下,来到阵前。他转过身,冲着司马昭拱拱手,上下打量了司马昭一眼,惋惜的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有一队蜀汉军举着盾牌冲了上来,将他接回本阵。

司马昭看着费祎消失在人群中,心里却有些不安。费祎临走时的那声叹息仿佛是一个隐晦的预言,总在他的心头萦绕,让他心神不定。

司马昭转过身,快步走到司马师的身边,悄声问道:“兄长,我们能守住宛城吗?”

司马师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下巴一挑:“你看不出来吗?”

司马师脸一红,看了看场面一片倒的战局,叹了一口气,紧紧的闭上了嘴巴。

蜀汉军已经进了城,第二道防线攻破在即,只剩下一个牙城。蜀汉军的总兵力是魏军的两倍,又有强大的军械助阵,除非出现奇迹,否则宛城肯定是守不住了。他问这个问题,的确显得有些白痴。

司马昭转过身,却看到父亲司马懿站在牙城的城墙上,凝视着城中的战场。远远的,司马昭仿佛能看到父亲紧锁的眉头。

……

费祎赶到南门,却只看到了李严,没看到魏霸。他把和司马懿见面的情况向李严汇报了一下,李严也没说什么。费祎下了城,径直来到城外西南角山坡的大营。

魏霸正在吃晚饭,看到费祎进来,魏霸对彭小玉说道:“小玉,给费君盛一碗粥。”又笑道对费祎说道:“费君,司马懿大概没留你吃饭,来,尝尝小玉熬的粥。我可有好些年没尝到了。”

费祎笑笑,入了席,彭小玉端过来一碗粥。费祎尝了一口,品了品味。满意的点点头。他埋头喝粥,吃完之后,擦了嘴,洗了手,这才说道:“子玉,我已经尽力了,不过司马懿心志坚忍。我没看出他有动摇的可能。”

“既然尽了力,那就没什么好遗憾的了。”魏霸也放下碗,接过手巾擦了擦,眉头微蹙。“我们能做到的也就这些了。实在不行,只好由骠骑将军去强攻。不管怎么说。宛城肯定是要拿下的。”

“只是这样一来,后患无穷啊。”费祎看着魏霸,欲言又止。蜀汉大军之所以能走到这一步,是因为丞相诸葛亮做出了巨大的让步,默许了魏霸之前的僭越。诸葛亮做出这样的让步,不是出于对魏霸的宽容。而是出于大局的考虑。他不希望南阳只是短暂的入手,成为李严战功簿上的浓墨重彩的一笔,他希望南阳真正能成为北伐的前沿阵地。

而这不仅需要攻克南阳,还要保留有相当的兵力,否则,南阳随时都有可能得而复失。

费祎清楚这一点,他更知道魏霸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不需要把话说得太明白。不过,他也清楚。魏霸已经尽力了,主动权却不在他的手里。如果司马懿不肯放弃。一定要死战到底,那也只能由着李严强攻。

魏风快步走了进来,看到费祎,他愣了一下。

魏霸摆摆手:“什么事?”

魏风舔了舔嘴唇:“子玉,城内的阵地已经准备完毕,三百一十架霹雳车,五百又九架连弩车,随时可以发动攻击。不过……”

“石弹不足了?”

“石弹还好一些,陶弹缺口太大。”魏风说道:“攻破第二道防线应该没问题,可是如果不留一点,攻牙城的时候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我们是不是悠着点?”

魏霸眉头紧锁,沉吟了良久,苦笑道:“别留手了,打吧,打得越猛越好,能不能击溃司马懿的心理防线,就看这一次。跟他拼了。传我的命令,如果司马懿不突围,就把所有的石弹、陶弹都打出去,一直打到他突围为止。至于宛城百姓的损失,只好战后再补了。”

魏风见魏霸如此坚决,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费祎叹了一口气,良久未语。

……

晚饭后,宛城内战火再起,这一次,蜀汉军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和上一次攻城一样,在步卒发动冲锋之前,霹雳车、连弩车连续不断的射击,无数石弹、陶弹、箭矢像飘泼大雨似的向魏军阵地飞去。魏军虽然全力反击,可是他们所剩无几的霹雳车、连弩车根本无法和蜀汉军抗衡,就像是被一群壮汉围住的弱女子,偶尔挥出的拳头也显得轻飘无力,只会惹起壮汉们轻蔑的狂笑。

蜀汉军意气风发,毫不留情的蹂躏着魏军,打得魏军抱头鼠窜,狼狈不堪。

在蜀汉军占据绝对优势的远程打击下,魏军士气低落,几个霹雳车打击不到的死角成了魏军将士争夺的目标,就连那些摇摇欲坠的临时城墙都成了香饽饽,被石弹打得吱呀乱响,也总比被砸得头破血流的好。

可是,这样的地方毕竟有限,大量的魏军还是暴露在蜀汉军的攻击下,只能倚仗着手中的盾牌和盔甲,以及必不可少的运气保护自己。盾牌、盔甲都挡不住石弹的连续攻击,而陶弹引发的毒烟和火更是无恐不入,无情的钻入魏军的鼻子,烧得咽喉火辣辣的痛,咳嗽声响成一片。

魏军阵地上烟雾缭乱,火光四射,将士们在烟火中四处奔突,争夺着数量有限的水源,就连尿液都成了求之不得的宝物。

真正的战斗尚未开始,魏军已经被蜀汉军的远程打击打得方寸大乱。有些士卒被呛得实在受不了,举着盾牌冲向对面的蜀汉军,一面跑一面大喊投降。不过,他们大多数人都没能活着跑到蜀汉军的阵地,就被魏军的督战队射倒在地。

司马懿站在牙城城墙上,看着远处的战场,心情灰暗苦涩。他非常清楚,在如此强度的打击下,蜀汉军击破他的第二道防线根本没有任何悬念,一个时辰内就可以见分晓。他现在考虑的是能不能守住牙城,坚守待援。

如果魏霸还用充足的石弹、陶弹,依旧用这样猛烈的攻击来对付牙城,那牙城依然坚守不住。要想守住牙城,那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魏霸储备不足,猛烈的攻势难以为继。

有这种可能吗?司马懿不知道,至少他目前还没看出什么征兆。

蜀汉军的攻击一如既往的狂野、暴烈,一点也不看出后力不继的可能。

司马懿哀叹一声,自己的运气真是太差了。千里奔袭房陵,魏霸引来了吴国的援军,功败垂成。武关之战,夺取了武关,却被魏霸连消带打,损失了精锐近万。现在更惨,好容易争取到了力挽狂澜的机会,却遇到了魏霸的新战术,成了他的试验品,连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每一次和魏霸相遇,他都成了那个可悲的垫脚石,不管自己怎么努力,魏霸总能找到办法,踩着他的肩膀,一步步的登上新的高度。

莫非这就是天意,他就是我命中的克星?

费祎最后的话在司马懿的心头回荡。你可以玉碎,可是在曹植战死,曹真病重的情况下,如果你再死在洛阳,那魏国还有能独当一面的重将吗?

司马懿知道这是费祎的攻心之辞。他也知道除了他,魏国还有很多能独当一面的大将,最近的就有比他更适合的张郃。可是他不得不承认,费祎的话点中了他的软肋。

他不愿意死在这里。死在这里,他将一无所有,离开这里,他还有机会重振旗鼓。曹植战死,曹真病重,他的机会还很多。

要战胜魏霸,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拥有比他更强大的军械,更多、更好的霹雳车、连弩车,没有这些,他是不可能战胜魏霸的。

宛城没有,可是洛阳可能有。任何战术,第一次出现时的作用是惊人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总会找到相应的克制办法。

时间,只要有时间。

他不幸的成了魏霸新战术的试验品,却不代表着他就没有反击的机会。只要能活着离开宛城,只要给他几个月的时间,当他再一次和魏霸相遇的时候,他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毫无还手之力。

他所付出的,只是暂时的屈辱,可是他得到的却将是生存的机会和战败魏霸,一雪前耻的机会。

孰轻孰重,毋庸多言。

趁着蜀汉军还没有逼到牙城前,出城突围,也许是最好的机会。城北只有赵统率领的两万人,他还有机会突出重围,等魏霸攻破了第二道防线,他再想走,那就要面对李严和赵统的夹击了。

司马懿握紧了拳头,心中涌动,身体却一动不动。他注意着纷乱的战场,眼神如鹰,捕捉着稍纵即逝的蛛丝马迹,等待着最后决定的最佳时机。

……

城外,梅溪水,魏霸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手持钓杆,一动不动。

彭小玉站在他的身后,和一旁的梅枝融为一体,悄无声息。

不知过了多久,魏霸忽然说道:“小玉,你真想回城吗?”

“嗯。”彭小玉若有若无的应了一声。

“那好。”魏霸放下钓杆,直起身:“去把敦武、韩珍英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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