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以为,以当前的形势,有上中下三策,敢请将军指正。”
“是吗?”。李严抖了一下肩膀,这是魏霸的标志xing动作,通常表示无奈或者不屑。李严这时候学魏霸的动作,显然有反击之意。“敢请镇南将军说来听听。”

“喏。”魏霸强压怒火,声音却不可避免的提高了一些,隐隐能听出一些怒气。“将军既然已得襄阳,当以襄阳为基,借助水师力量,以攻克樊城为重。襄阳、樊城,互为犄角,失其一,余者亦不可守。将军攻樊城,有水师之利,有就近之便,诱魏军前来,以逸待劳,可攻可守。若再派一别部取南乡,夺武关道,则不仅可以护卫关中,还可以威胁宛城侧翼,有地利可用,利于持久。将军若能为此,牵制魏军主力,则丞相可出兵关中,孙权可出兵江淮,魏军千里奔波,不用数年,则疲惫不堪,届时将军直取宛洛,大功必行。诚以为,此乃上策。”

李严眼神一紧,沉默不语。隐蕃却是大吃一惊,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紧紧的盯着李严的表情。他虽然也通晓兵法,聪明过人,但是他对兵略的掌握终究是纸上谈兵,不如魏霸、李严这样的将军切中要害。魏霸此计,在他看来不愧为上策。如果李严同意这个方案,那魏军要夺回襄阳几乎是不可能的,宛城也会非常危险,而镇守樊城的司马懿父子更有被包围的可能。

怪不得魏霸一直不同意李严的计策,非要亲自赶来和李严见一面。原来他真有更稳妥的方案啊。

隐蕃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几乎连太阳穴都跟着跳动起来。他之前的报告一直说魏霸可能会出豫州,相信司马懿甚至曹睿的安排也是魏霸出豫州,说不定陷阱都挖好了,就等着魏霸去跳呢。如果魏霸不去,反而引兵入南乡郡,那可真是出大事了。

隐蕃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手心全是冷汗。

李严一直没有说话,眼皮微微下垂,仿佛老僧入定。

魏霸见状。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又有中策。将军守襄阳,我与镇东将军取邓塞,阻击魏军援军,围城打援。若魏军来援。我倚要塞。毙敌于城下。若魏军不来援。则将军取樊城。襄樊入手,再以次北进,直指宛洛。取宛洛之粮,纠宛洛之众,声讨逆魏,以丞相、孙权为两翼,三路伐魏,可全取南阳,兵进颍川。”

隐蕃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个方案的杀伤力小多了,就算李严答应,对魏国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进入南阳腹地之后,蜀汉军的水师作用大减,魏军的骑兵却可以发挥优势,这也是吴国历次作战都不能前进寸步的原因所在。就算魏霸和李严的战力稍强,也不会强到哪儿去。他甚至有些期盼起来,希望李严答应魏霸这个计划,这总比实行魏霸刚才说的上策要对魏国有利得多。

可惜李严还是不说话。

魏霸摇了摇头,只好继续向下说。“还有下策,那就是将军固守襄阳,静待时机。只是这样一来,将军北有曹魏,南有东吴,襄阳之地虽多,百姓却少,大军久驻,消费靡广,只得依赖江南或者益州支援。”他叹了一口气:“属下非常不建议将军取此策,故为下策。”

魏霸话音刚落,李严便笑了起来,喋喋如夜枭,让人不寒而栗。他抬起手,轻轻的拍了拍,却听不出一点称赞之意。他瞟了魏霸一眼:“原来在镇南将军的眼中,我的方略连下策都算不上,实在是惭愧惭愧。镇南将军,不知能否容我也说两句,点评一下将军的三策?”

魏霸按着xing子,拱了拱手:“正要请将军指教。”

“首先,你说的上策的确合理,是老成之言。可是你既然能想到,司马懿、曹睿就想不到?你可知道,当年关侯北伐,为什么不派主力先取南乡,而是在樊城与曹仁僵持?”

魏霸刚要说话,李严抬起手,打断了他:“将军莫急,且等我把话说完,再请将军指正。”

他这么一说,魏霸只好闭上了嘴巴,只是话生生的被打断,他的脸立刻涨红了。隐蕃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他很清楚,压抑得越久,魏霸的怒气越盛,他们之间调和的可能xing越小。

“南乡是山地,利渔而不利耕。舍之可惜,取之无益,就算拿下了南乡,要想攻击宛城,还是要出山。取南乡,要借重水师,而水师一旦西向,则我又拿什么来攻击樊城?”李严微微一笑,说不尽的讥讽:“所以,此策看似稳重,实则虚耗时光,不合兵贵神速之训。一旦魏军齐集南阳,我军不仅守不住南乡,甚至连襄阳都会丢失,我这次出师消费靡广,一无所获,到时候又拿什么来犒赏将士?”

李严特地加重了“消费靡广”四个字,正是给魏霸一个有力的反击。

魏霸眉头紧锁,鼻息有些重。隐蕃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李严这么说,最后的重心还是落在争功上。正因为要争功,他才不会采取魏霸这种稳妥而见效慢的方法,宁愿冒险——当然是要魏霸去冒险。这么说来,魏霸这个建议有可能还有其他的用心。

就在隐蕃揣摩双方的心思时,李严又竖起了一根手指。

“再说你的中策。你要围城打援,守邓塞而围樊城,这个计划也不错,可惜你忘了一个关键:现在邓塞还要魏军手中。要取邓塞,前有张郃率领的骑兵,旦夕可至,后有司马懿的两万大军,只怕你刚过汉水,就会先被魏军包围。镇南将军,你不会以为你能一夜之间就攻克邓塞?若是你能做到这些,我倒不反对你这个中策。”

李严说得。得意的笑了起来。他摆了摆手,不屑的说道:“至于下策,镇南将军都认为是下策了,我也不用多说了。”

魏霸眉毛一挑,抗声道:“那将军的计策,难道就没有问题吗?”。

“你说说看。”李严漫不经心的说道。

魏霸却没说,而是瞟了坐在一旁的隐蕃一眼,冷笑一声:“将军,降人在侧,你就不担心他是诈降?礼贤下士是有好的。可是若无防备。为jiān人所惑,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隐蕃听了,长身而起,拱拱手。正要避嫌告辞。李严面sè一沉。犹豫了一下,摆摆手:“元丰,你坐下。”然后转过脸对魏霸说道:“失与不失。罪在于我,不劳将军费心。隐蕃是降人,可是夏侯玄连降人都算不上,你不是也用他,还让他做了ri南太守?更何况,你的身边也不乏魏人啊。”

“你……”魏霸气急,说道:“夏侯兄妹的事,陛下、丞相都是知道的,就是将军也是早就清楚,此时拿出来说,又有什么意思?我好意劝将军,将军怎么……”

“你不要激动。”李严冷冷的看了魏霸一眼:“你能信任夏侯兄妹,我也能信任元丰。”

魏霸彻底发怒了,他厉声道:“将军信任降人,那是将军的仁义,得失与否,尽在将军。可是若军机泄露,战死的却是我等。将军不觉得这么做太草率吗?若是将军自领兵,我无话可说,可是现在要去冒险的却是我,我难道还不能为自己和数万将军的xing命考虑一下?”

李严坐直了身子,“啪”一声一拍案几,沉声说道:“魏霸,你这是要咆哮上官吗?”。

魏霸愕然,连忙躬身施礼:“属下一时失礼,请将军恕罪。”

李严哼了一声:“魏霸,你少年成名,骤得富贵,难免有些骄气。我不怪你,可是我要提醒你,奇正之计是你自己提出来的。你说兵力不足,我将熟悉汝南地形的陈到安排给你,你说时间不够,我等了你三个月,我仁义已尽,你若是犹不知足,那我只好换人。你虽然骁勇善战,可是我大汉骁勇善战的将军却不是只有你一个,就算是你魏家,论个人武勇,你恐怕也排不到第一。你爱惜自己xing命,这是人之常情,我不勉强你,你可以站在一边。可是你麾下的将士却是国家的将士,不是你的私兵。你不敢冒险,有的是人愿意冒险。”

魏霸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他怒视着李严,气喘如牛。李严的意思很明白,你要听话,就按我的计划去实行,如果你不听话,就请你靠边站,把手下的兵交出来,我找别人去执行。这个人,也许就是你的兄长魏风。

隐蕃把这番意见听得明白,心中大喜。他知道魏霸之所以被牵扯进来,就是因为担心魏风的安全。李严拿这个来要挟他,他只有俯首听命的份。更何况他刚才从李严的口中听出了陈到的用处,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想,李严的计划就是让魏霸、陈到由江夏进入汝南无疑。

古人说得不错,祸起萧墙之内,若不是李严和魏霸不和,他怎么可能亲耳听到这样的消息呢。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是他的猜测,不管是魏霸还是李严,都没有对他吐露一个字。他只是根据自己看到的,听到的进行推理,并没有直接的证据。现在听到李严这句话,基本可以放心了。

至少到目前为止,李严的计划是被他猜个仈jiu不离十。任何奇计,一旦事先被人猜到了,那就谈不上什么奇了。

隐蕃不动声sè的吐了一口气,静静的看着瞪着对方,谁也不敢让步的魏霸和李严,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最后,魏霸终于松了口:“好,既然将军坚持,那我就听将军。不过,陈叔至只带了三千人来,远远不够,我要把我兄长带走。”

隐蕃眉头一跳,刚要说话,李严却摇了摇头:“不行,你兄长我还有大用,你把赵统带走,有公主与你同行,相信至少不会被吴人刁难。另外,我会安排水师进入大江接应你。”他笑了笑,yin阳怪气的说道:“你虽然还不够稳重,却也是难得的人才,我可不想背上妒贤嫉能,自毁栋梁的恶名。”

魏霸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拱拱手,拂袖而去。

看着魏霸的背影,隐蕃无声的笑了。李严斜着眼睛看看他:“元丰,让你见笑了。”

隐蕃压抑不住心中的喜悦,连忙拱手道:“将军说哪里话。魏霸少年成名,难免骄矜,也只有将军这样的胸怀才能容忍他。不过,我看他心有不甘,怕是不会就此罢休。”

李严想了想,微微颌道。“不错,我还得麻烦元丰,你去跟着他,别让他耍出什么花样来。若是不按我的命令行事,立即报与我,我让他见识见识我的手段。”他冷笑道:“他能让曹魏宗室为枕边人,我却不能用一个普通的魏人士子做心腹,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元丰,你可不能辜负我。”

“将军放心,蕃若有负将军分毫,必当万死。”隐蕃说着,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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