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鲂匆匆走进陆逊的大帐,刚要说话,却看到潘濬也在座,不免有些意外,步子滞了一下,赶上一步,向潘濬见礼,然后便把探询的目光转向了陆逊。(百度搜文學馆)陆逊一动不动,看着案上的地图,手指在庐陵郡、大庾岭的位置轻轻的敲击着。周鲂瞥了一眼地图,特别看到了陆逊手指的位置,立刻明白了陆逊的意思,连忙笑道:“二位将军,有消息来了。”
陆逊淡淡的说道:“魏霸在忙什么?”

“他在城里备战,看样子,他打算在临贺死守。临贺城里到处都是人,还有好多蛮子。他们虽然穿着我军的制式札甲,却不太习惯,依然不改蛮夷本性。”周鲂笑了笑,言语中有些不屑:“魏霸想要把这些蛮子变成身经百战的精锐,看来还需要一段时间。”

陆逊嘴角一挑,没有评论,潘濬也笑了一声,赞道:“子鱼的手下很得力啊。”

“多谢将军谬赞。”周鲂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既不失礼,也不热情。如果不是陆逊暗示他不要瞒着潘濬,他还真不打算把这样的事也告诉潘濬。

“除了死守临贺之外,魏霸有没有出兵大庾岭的计划?”

“有,不过他还是满足于守,并没有因此进入豫章的想法。”周鲂顿了顿:“将军,是不是要把饵放得大一点?”

“不急。”陆逊摆摆手,示意周鲂不要急躁。“做什么事都不能太露痕迹,否则容易露出破绽。顺其自然吧。”

“喏。”周鲂应了一声,将几张纸往陆逊面前一放,躬身退了出去。陆逊拿起那几张纸,扫了一眼,转手交给潘濬。潘濬也不推辞,接过来看了一遍,慢慢的放在案上,沉吟了片刻:“看来魏霸比曹休要聪明不少,想诱他上钩,还真是不容易。”

“不错,此子看似鲁莽,其实谨慎之极。”陆逊出手指,掐了掐酸胀的眉心:“不知道费杨是不是太急了。露出了破绽。”

“也有可能是费杨出卖了我们也说不定。”潘濬插嘴道。

“是啊,用间不易,能找到合适的人更难。由此可见,当年诸葛亮让魏霸行间长安是何等不易。”

潘濬打趣的说道:“可能也正因为如此,周子鱼才碰到了对手。”

“这样也好。大王的意思,不就是想借魏霸这块砧石来打磨他们嘛。”

“话是这么说,我却担心我们成了魏霸的砧石。”潘濬叹了一口气,“魏霸将那么多蛮人将领带到临贺来,大概也有以战代练的意思。此子心思甚大,将来恐怕会为祸天下。”

“是你女儿女婿说的,还是你亲眼所见?”

“都有吧。”潘濬嘿嘿一笑:“我也算是经历过一些世面。可是看到魏霸这个年青人,才真正觉得深不可测。别的不说,他的机械之术仿佛是突然冒出来的,由师承都无从说起。而且在此之前,也没有发现他在这方面有任何兴趣。病了一场,却因祸得福,脱胎换骨。面目一新,着实让人不解。”

陆逊眉头一挑:“竟有此事?承明。细细说来听听。”

潘濬愕然,对陆逊表现出来的关心大感意外。不过,他还是把自己对魏霸的了解说了一遍,毕竟陆逊现在是主将,他对魏霸了解得越多,制定战术的时候越有针对性。陆逊不把他当外人,他也不能藏着掖着。

听完了潘濬的话,陆逊出神了片刻,他目光一闪,向潘濬挪了挪。“承明,你不觉得这有些奇怪吗?一个毫不出众的少年,怎么病了一场,就突然变了个人似的?若是从此痛改前非,努力向学,这还情有可由,可是他居然无师自通了机械之术,这未免……”

潘濬也突然觉得有些异样,他想了想,脸色也变得不安起来:“伯言,你莫非觉得这就是天意?”

陆逊苦笑着摇摇头:“天意难测,我只是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些。冥冥之中,也许上苍在注视着我们,谁又能说得定。”

潘濬不禁觉得一阵寒意,头皮一阵发麻。他原本也没想太多,可是现在听陆逊一说,居然和天意扯上了关系,未免让人心生不安。再想到魏霸的神将之名,精明如潘濬,一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不管是不是天意,我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自然要与魏霸血战到底。”陆逊打断了潘濬的思索,拍了拍案前的地图:“承明,既然诱敌之计急切之间无法见效,我们可能还要立足于强攻。正面击破魏霸……”陆逊虽然极力想让自己显得平静从容,说到魏霸的名字时,却不由自主的滞了一下,这才接着说道:“也许对扭转当前的不利局面最有效。是以,我想缓缓图之,周密部署,以求一战解决问题。”

“那是当然。”潘濬应道:“可是,伯言,你若是想和当年一样以守为攻,我看有些困难。从襄阳之战开始算,我们已经连续战斗了两年,而且接连损兵折将。大王已经急了,怕是不会让你从容应付。”

“魏霸同样不能从容。”陆逊坚持道。

“是的,魏霸可能急于支援关中战场,也希望尽快结束战斗。这一点,我们差不多。可是你要清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是战是和,魏霸自己可以决定,诸葛亮远在关中,怕是指挥不动他。可是大王却近在武昌,他能忍耐到几时,我们却是说不准。万一……”

陆逊眉头微皱,过了良久,无声的叹了口气。武昌的事,他已经知道了,孙权的心情,他大致也猜得到,潘濬的提醒可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切实存在的问题。

“就算是大王有命,也要根据实际情况来定,我们为将的,可不能惟上是从。”陆逊最后下了一个结论。潘濬没有再劝,他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不容易了。

经过十几天的准备,陆逊兵临城下,正式开始对临贺城的围攻。临贺城的西南是一片平地,陆逊的大营就扎在这里。在临贺城的西北方向有一座山岭,呈西北、东南走向,正好绕过陆逊大营的后方,虽然不高,位置却非常重要。山岭的西侧就是越城岭,两者之间有一道宽约两里,长约三十多里的峡谷,一直通往桂岭。

魏霸在这座山岭上布了一个防守阵型,和临贺城成犄角之势。阵势由山岭之上一直延伸到山谷中,拦住了吴军进入山岭的道路。陆逊经过仔细研究,决定先取山岭上的阵地,只有先拿下这道山岭,才有可能确保大军的后路安全。魏霸善于出奇,陆逊可不希望大军攻城之时,突然从后面冒出来一股敌人。

促使陆逊下这个决心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魏霸本人就在山岭上。擒贼先擒王,陆逊虽然不知道这句名言,却知道这个道理。如果能擒获魏霸这个神将,其他的蛮子将不战而溃。

可是要攻山岭并不容易。岭高百丈有余,山地奇险,又连绵数十里,要想彻底包围山岭是做不到的,陆逊只能派人先攻山谷间的阵地,希望突破这道阵地之后,深入山谷,然后切断山岭阵地和城池的联系。如果能把山岭上的阵地变成无援的孤军,对那些蛮子的士气将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这是一场没有什么花招的战斗,只有一步步强攻。

一切准备妥当,在一个朝阳初升的清晨,陆逊摆开了阵势。两万大军出营列阵,面南背北,正对着魏霸摆在山谷中的阵地。

战鼓声隆隆响起,在山谷间回落。五千吴军列成一个方阵,站在阵前,盔明甲亮,旌旗招展,士气高昂,一看就让人心生寒意。在他们的身后,一万五千吴军列成四个方阵,中军最厚实,大约有八千人,左右两侧略落,各约两千人,后阵又略厚,大约三千人。

魏霸站在山里之上,看看远处陆逊的中军,再看看阵前的几架高大的攻城车,不禁哑然失笑。这些攻城车还是他帮陆逊打造的,那时候是为了攻克襄阳,没想到陆逊现在用来对付他了。

“太初,你知道不,当时就用这种大车,险些攻克襄阳。”

“是吗?”夏侯玄看着那些足有五六丈高的大车,暗自吃惊。“那后来为什么没有攻克襄阳就撤退了?”

“陆逊大概以为有了这些攻城车就能拿下襄阳,不再需要我了,所以他想挟持我。我岂能听他的,就翻脸了,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你故意的吧?”

“话可不能这么说,要有根据才行。”魏霸矢口否认。

夏侯玄撇撇嘴,他听说过那场战事,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才不会相信魏霸只是因为意外才与陆逊翻脸呢。不过,他没有戳破魏霸,以他过人的观察能力,他发现魏霸有些紧张。不仅魏霸有些紧张,那些蛮子将领也很紧张,面对吴国最杰出的战将陆逊,他们都有一种从心底里散发出来的不安。与普通人不同的是,魏霸能够正视这种紧张,并且企图克服这种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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