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阳,辅国将军大营。
蜀汉双方谈判完成之后,潘濬就被孙权调回武昌静养,右将军步骘因损失过半,虽然还驻在西陵,却已经无法承担守护荆州的重任,西陵督的职位依然保留,辅国将军陆逊却重新代领了荆州牧。

重领荆州牧,就意味着陆逊再一次成了荆州的最高地方长官,步骘这样的西陵督虽然不在他的管辖范围以内,但是除了这几个都督之外,其他的兵事人事都在他的控制之下。

魏霸割据武陵,本人驻扎在辰阳,可是他并没有放弃土地最肥沃的沅水下游,赵统以虎威中郎将的身份领临沅令,统兵一千,驻扎在临沅城,廖安则以武陵太守府主簿的身份管理临沅及周边的汉寿、龙阳、沅南三县,在魏霸的安排中,这四个县的赋税大部分都用来养赵统的兵,只需要提供一部分粮食给辰阳就行。

这是一个相当大的自治权,和吴国的兵制相仿。吴国因为国情所限,孙权只是个吴王,他没有封侯的权利,为了让部下的将军们感受到实惠,他使用食邑养兵制,就是把县的赋税交给将领自理,用来供养他们所领的军队。一般情况是是一到两个县,有四个县的非常少,都是镇守一方的大都督,像以前的周瑜、鲁肃、吕蒙,现在的陆逊。

赵统以虎贲中郎将的身份食四县,这样的待遇让周胤、朱绩等人眼红。赵统也因此有充足的财力来供养更多的兵,名义上魏霸只给了他一千人马,但是在廖安的帮助下,他又招募了三四千人,足够把临沅守得固若金汤。

赵统手握重兵驻扎在临沅,这显示了魏霸的战略意图绝不仅仅满足于割据武陵。他一旦有了足够的实力,必然会向荆州腹地进发。为此,孙权做出了相应的调整,让陆逊驻扎在益阳,监管长沙、零陵、南郡三郡,再加上北面由步骘负责的宜都郡,四个郡形成一个半包围圈,将魏霸死死的限制在武陵范围以内。偏将军周峻,兴业都尉周胤。零陵南部都尉吕凯,北部都尉朱绩以及新任长沙太守周鲂都在陆逊的控制之下。

周鲂是吴国的后起之秀,在前年的石亭大战中,他一举成名。如今为了对付魏霸这个狡猾的对手,孙权将他由鄱阳调任长沙。加强陆逊的实力。

周鲂是个用间的高手,他的到来加强了陆逊的情报能力,不断汇聚而来的消息让陆逊很不安。

“诸位,魏霸又在蠢蠢欲动,有用兵严关的迹像,你们看,我们当如何应付?”

又要下雨了。陆逊半倚在锦墩上。轻轻的揉着自己的大腿,暗自慨叹道。上次驰援辰阳,他的大腿被马鞍磨成了重伤,后来经过多方调理。皮肉已经复原,腿骨却留下了后遗症,一到阴天下雨,大腿就酸疼难忍。无法久坐。

周胤等人围坐在一旁,各自想着心思。这样的场景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双方谈判还没有结束的时候。魏霸就开始骚扰他们,五千精锐全副武装,带足粮草辎重,一路气势汹汹的杀往严关。陆逊虽然知道严关有吕凯的三千精锐,还有五千多雄溪部落的蛮子助阵,却不敢大意,一路召集人马赶往严关,可是等他们到了严关,魏霸却不见了,过上半个月一个月,魏霸不是在锦屏山出现,就是又在辰阳出现,又或者在五溪的任何一个部位出现。陆逊派人去询问,魏霸可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我拉练人马,还要向你通报?

陆逊只能捏着鼻子,忍气吞声,虽然明知魏霸有可能是把零陵境内的严关当成目标,可是魏霸只要没过雪峰山,他就无法指责魏霸,只能自己加强戒备。

周鲂的细作再厉害,也不能肋生双翼,他们不仅要和魏霸手下那些毫不逊色的细作战斗,还要面对崇山峻岭的阻碍,为了把一个消息送回益阳,他们至少要花费十天到半个月的时间,一旦行动仓促,暴露了行踪,他们也许就会暴尸于某个荒野,成为周鲂手中的花名册上一个死名字。

不到半年的时候,周鲂手下的精干细作损失了三十多个,而时间差的问题却依然无法解决。

这样一来,他们得到的情报最快也要比魏霸的行动落后半个月。在他们讨论的时候,魏霸也许已经在路上了。时间的紧迫性逼迫着他们做出最快的反应,否则就有可能救援不及。

“这是疑兵之计。”周胤沉吟道:“严关是通往交州的要道,魏霸既然在东和北两面无法突破,只能寻求向南突破。他这么做,只是为了掩饰他真正的目的,我认为应该驰援,力保严关不失。”

陆逊不置可否,把目光转向了朱绩:“公绪,你看呢?”

朱绩苦笑一声:“仲英说的自然有理,不过,我更担心他是疲兵之计。”

“何以见得?”

“盛夏季节,山林中瘴气最盛,这时候出兵似乎不太合常理。”朱绩不紧不慢的说道:“魏霸又不是真正的神,他难道能够不受瘴气的干拢?”

周胤忍不住的反驳道:“公绪,你说是都是常理,可是你似乎忘了一点,魏霸作战最擅长的就是不循常规。你如果以常理来推测他,又怎么能不败呢?”

朱绩脸色一寒:“仲英,我们都是他的手下败将,你又何必只盯着我一个人呢。”

周胤语噎,刚要再争辩,周峻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说了。这大帐里面,除了周鲂这个新来的之外,包括陆逊在内,都被魏霸打败过,说这样的话打击面太大。

陆逊面无表情的把目光转到了周鲂的脸上。周鲂不紧不慢的开了口。“周都尉的警醒当然有道理,不过朱都尉的考虑同样有道理,再出奇的人,也不能拔发过山。魏霸终究还是一个人嘛,只要他还是个人,他就无法逾越人的障碍。盛夏出兵,我觉得也不太可能,更可能又是一个疲兵之计。”

“盛夏不可出兵?”周胤忍不住放大了音量。“你们似乎忘了诸葛亮征南中就是五月份。”

周鲂眉心微蹙:“周都尉,何必如此动气,你不能等我把话说完吗?这可不像周大都督的家风。”

“你……”周胤勃然大怒,长身而起,一脚踢飞了面前的案几:“你敢辱及先父,敢与我一战否?”

“辱及令尊的是你自己,不是我。”周鲂也站了起来,横眉冷对:“我听说当年程公曾说过,与周公瑾交,如饮醇醪,不觉而自醉。可是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哪里是什么醇醪,简直是一瓮劣酒,难以入口嘛。大概也只有魏霸那样的匹夫才会……”

“子鱼,住口!”陆逊轻喝一声,打断了周鲂。周鲂悻悻的瞪了周胤一眼,退了回去。周胤还待再说,陆逊又提高了声音说道:“周都尉,这里是我的大帐,还请你给我留点颜面。”

周胤长叹一声,抱抱拳:“胤身体不爽,敢请告退。将军若有将令,只管吩咐便是。告辞!”说完,拂袖而去。周峻急了,追又不是,不追又不是。陆逊摆了摆手,示意他去安抚一下周胤。周峻这才如释重负,匆匆忙忙的追出去了。

大帐里只剩下了陆逊、陆岚、朱绩和周鲂四人,他们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对周胤,他们的态度非常统一,甚至无须宣之于口。

“子鱼,你接着说。“

“喏。”周鲂躬身行礼:“虽说是疲兵之计,却不可不妨。虚实交替,只在两可之间。然而,魏霸只有兵五千,而严关不仅有雄关可守,更有人马八千,魏霸纵有用兵之能,只要吕凯不疏忽大意,必然无法轻取。当初驰援,是因为吕凯新败,军心不定,需要将军声援,如今大战已经过去半年多,这样的担忧自然不存在了。就算魏霸真的去了严关,他也无能为力。久攻不下,说不定正是我们的机会。”

陆岚笑了起来:“子鱼这是要引魏霸出洞么?”

周鲂微微一笑:“诚然,诸位有所不知,魏霸如今在武陵虽说看似顺利,却有些无法解开的死结。从成都来了不少人,他们都需要财物供养,如果不开辟新的财源,这些人势必会和蛮子争利,一旦起了冲突,魏霸就很难从中调停。因此,他攻严关,打通交州商道是势在必行,盛夏出兵,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对我们来说,这何尝又不是一个机会?如今鄱阳、豫章诸群的蛮夷不安,都想着去投奔战无不胜的神将,我们仅仅堵是堵不住的,只有找机会重创魏霸,才能从根本上稳定人心。”

陆逊眼神一闪:“山越很不安?”

“是的。”周鲂收起了笑容,神情凝重。“将军,武陵蛮只是小疾,山越可是心腹之患啊。”

陆逊拿起案上的玉如意,慢慢的摩挲着,他听懂了周鲂的意思。周鲂不是建议对魏霸掉以轻心,相反,他是希望借此机会和魏霸大战一场,击败魏霸,借以重振吴军士气,稳定山越的人心。山越是吴军的根基所在,吴军军中有近半的兵力来自山越,一旦山越像武陵蛮一样动摇,那可是吴军的灭顶之灾。

魏霸还真够狠啊,怪不得他要把来敏那个书生弄来教蛮夷们读书,这哪里是读书,这是洗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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