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然等人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对战场上的一举一动都非常敏感。魏军撤离岸边两百步列阵,这个异常的举动立刻被他们闻出了危险的味道。
弓弩手的有效射程通常是一百步左右,所以魏军在离岸边一百步立阵是最合适的距离。魏军撤到两百步外,多留出一百步的距离,当然不会是让他们上岸之后再列阵而战,那只可能是给骑兵冲锋留出的距离。

吴军在水战上一直占据优势,可是他们多年来一直未能深入中原腹地,就是因为没有铁骑助阵。没有铁骑,陆战就受到极大的影响,为了改变这个局面,孙权想了很多办法,甚至派人远赴辽东买马,可惜辽东太远,成本太高,买来的那点马也远远不敷使用,江东没有成建制的骑兵一直是个无法解决的痼疾。

正因为如此,江东诸将对骑兵的危险特别敏感。

虽然不敢肯定魏军是不是有骑兵潜伏在某处,可是朱然等人才不会为了救援蜀军而冒被铁骑突击的危险,他们把船停在了岸边,却不肯上岸一步,随时准备撤退。

司马懿仅仅是退了一百步,就吓住了吴人,他只调了两千人监视吴军,然后就全身心的投入到与吴懿的战斗中去了。

他注意到,樊城下的战鼓声已经停息,蜀军攻城的战斗已经结束,可是蜀军并没有发出欢呼声,也没有向樊城方向撤退,这足以说明樊城还没有失守,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辛毗提醒他,当此情形,蜀军有可能暂时放弃攻城,集中兵力对付他。城是死的,凭城里那些残兵,他们也不敢出来夹击,吴懿、孟达合兵一处,还有近万人,足以对司马懿率领的主力产生威胁。如果陆逊再派人攻击侧翼,司马懿的处境堪忧。

司马懿却不以为然,他对辛毗说,陆逊以谨慎出名,他不会冒险出击,而吴懿、孟达虽然有万人,却是久战之后,就算全军来攻,也不占优势。仗已经打到这个地步,蜀军想必也到了最艰难的时候,他们一击不中,就只能退入汉水,放弃樊城。

只要能击退蜀军,保住樊城,就算大军伤亡再大也是值的。

辛毗觉得司马懿说得有理,便没有再劝。蜀军围攻樊城两日,已经是全力以赴,只要挡住他们的最后一击,胜利就是大魏的。

恶战一天,双方似乎有了默契,都知道不久将发生一场决定最终胜负的恶战,司马懿主动撤出了阵地,就地休整,准备再战。吴懿也没有派人反击,而是抓紧时间让将士们休息,吃东西,恢复体力。辎重营的将士们忙碌起来,有的将一筐筐的饭菜和汤水送到阵前,有的将一车车的箭矢和石弹送到阵前,把那些损坏的连弩车、辎重营分门别类,损坏不严重,还可以修复的,就拖回大营,紧张抢修,损坏严重的则当场劈成碎片,让将士们用来生火取暖。

魏霸也没有闲着,他赶到各个营查看伤亡情况,把那些减员严重的各营重新组合起来,以备再战。接下来的这一战至关重要,每一个能战的士卒都必须上阵。

周羽的部下损失最惨重,一千多人只剩下三百多人还能战,不过一听说魏霸要亲自上阵,周羽二话不说,提着战刀就站在了魏霸的身后。损失较轻的张睎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腰间的环刀,淡淡的说道:“参军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攻城停止,水师暂时没有用武之地,关兴、张绍等人也纷纷请战。魏霸查看了他们的情况之后,把只受了轻伤的张绍和张威叫了过来,而受了重伤的关兴、傅兴则留在船上。

魏霸走了一圈,集结了两千人马,等他回到大营的时候,吴懿也做好反击的准备。

“子玉,你要小心些。”

魏霸笑笑:“多谢将军关心,我也不是第一次上阵了。上次在房陵,我能把司马懿父子打跑,这一次,我一样能做到。”

吴懿大笑,拍着魏霸的肩膀说道:“年轻人,就是有豪气。”他看了一眼站在魏霸身后的张绍、张威等人,一一点头致意。张绍等人连忙还礼,吴懿身份尊贵,他们可不敢失礼。

一切准备停当。魏霸穿上盔甲,带着敦武、丁奉等人向前走去。铃铛也顶盔贯甲,死皮赖脸的不肯走,紧紧的跟着魏霸,嘴上说是答应过夏侯徽,要保护魏霸,实际上她眼中兴奋的光芒已经暴露了她内心的冲动。这丫头和她爹一样,就是个好斗分子,一闻到血腥味就有狂化的倾向。

魏霸走到阵前,停住了脚步,一边打量着对面魏军的阵地,一边下令升起战旗。魏兴带着两个武卒立刻忙活开了,他们不仅升起了魏霸的战旗,还升起了一个大灯笼,和在房陵用过的那个灯笼差不多,只是更大。

当那个硕大无比的灯笼慢慢升上漆黑的夜空,恍然一轮血红的月亮冉冉升起,被夜风吹得向魏军的阵地时,整个战场忽然寂静无声。

司马懿站了起来,快步走到栏杆前,双手扶着栏杆,抬头看了空中血红的灯笼片刻,目光迅速向蜀军的阵地看去。他看到了严阵以待的蜀军,他看到了那杆被夜风扯得狂舞的大旗,他看到了那杆大旗下精神抖擞的战士,以及站在最前面的那个身影。

这个身影虽然模糊,却透着一股强烈的自信,一股舍我其谁的自信,越过数百步,直逼眼前。

“是他。”司马懿喃喃自语,大手用力拍打着栏杆:“是魏霸。”

辛毗也跟了过来,诧异的看看司马懿:“仲达,魏霸要出战?”

司马懿伸出手,指向远处空中那个灯笼:“上次在房陵,他就是用这个东西把援军到来的消息送给孟达,以至于我功败垂成。这一次,他又来这一手。”司马懿苦笑了两声:“我们是命中注定的对手。”

辛毗非常意外,他没想到司马懿心目中真正的对手会是这样一个年轻人,而不是同为主将的吴懿或孟达。

司马懿转过脸,问身边的参军:“最前面的是谁?”

“靳东流。”

司马懿眉头一皱,沉吟片刻,“让王双准备接应靳东流。”

“喏。”参军应了一声,立刻去安排。

辛毗惊讶不已。靳东流是司马懿帐下比较出色的一个将领,为人谨慎,统兵甚有章法。司马懿对他还不放心,还要派王双这员悍将去帮忙,对魏霸也太过于重视了。难道这个魏霸难以一当百?

“佐治,不要奇怪,靳东流上次被俘,就是落入魏霸之手。魏霸身边有魏延训练出来的武卒,武力过人,他本人又是赵云的弟子,不可小视。”

辛毗笑了笑,很客气的说道:“仲达做得妥当。”

靳东流站在阵中,仰着头,看着头顶那个红色的灯笼,忽然有些恍惚。他没有在房陵看过这个灯笼,但是他听说过,知道魏霸就在对面的阵中,马上就要他刀兵相见。一别经年,魏霸的音容笑貌依然是那么清晰。

靳东流拔出了战刀,手指抚过刀锋,感受着刀刃的凉意,他浑身打了个激零。

上一次,我败在魏霸手中,被他俘虏,这一次,我要俘虏他,还他的恩情。

司马师扭着脖子,看着天空那个被夜风吹得摇摆不定的灯笼,忽然觉得一阵愠怒,随即又有一些轻松。他怒的是自己不能亲手斩杀魏霸,此刻只能旁观战局,他轻松的同样是自己不用和魏霸面对面的厮杀,可以轻松的旁观战局,等魏霸筋疲力尽的时候再杀入战场,一定能大奏全功。

“魏霸,原来你终究不过是个武夫。”司马师轻蔑的一笑。

司马师身边的那些士卒一个个沉默不语,他们大多都跟随司马懿在房陵看过这个灯笼,那个叫魏霸的年轻人一来,原本摇摇欲坠的房陵就变得坚不可摧,三万大军,一千二百里的奇袭,最后变成了一个狼狈不堪的撤退,骠骑大将军刚刚积累起来的威名也一扫而空。

现在,这个灯笼又一次出现在天空,骠骑大将军是转败为胜,还是比上一次输得更惨?想想之前的战绩,骠骑大将军父子多次受挫于这个魏霸之手,这一次似乎也没什么胜算啊。

压抑的气氛像夜风一样,吹过每一个魏军将士的心头,在房陵见识过这个灯笼的士卒心情固然沉重,而没见过的同样也非常压抑。他们不知道敌人是怎么做到的,这是不是一个新的武器,听说魏霸精于军械,他打造的武器威力不同凡想。那这个大得惊人的灯笼,是不是也是一个武器?

就在魏军士卒疑神疑鬼的猜测中,吴懿敲响了战鼓,发出了反击的命令。

相对于魏军将士的紧张,蜀军将士却显得非常轻松,甚至有些兴奋。魏参军亲自出阵,一定能和上次在房陵一样,再一次打败司马懿,攻取樊城。

战鼓声一响,魏霸举刀狂啸:“杀!”

魏家武卒们举刀大呼:“杀!”

兴奋的蜀军将士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杀!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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