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天,蔺言随着闵夏到了闵家吃年夜饭。
由于蔺言没有亲人在身边,而闵父又三番几次电话里邀请,闵夏也只好答应了。毕竟大年夜如果只有两个人在一起就显得实在是太冷清了。

何女士给她收拾了一下房间,说是让他们两今晚就住在家里,别回去了,吃完年夜饭一起守岁,凌晨的时候还能一起看烟花。闵夏虽然犹豫了一会,可最后还是同意了。

年夜饭五口人,何女士愣是做了满桌子的菜,吃了快两个小时也才只吃了八分之一,实在是可惜得很。

看春晚的时候,蔺言的母亲打了个国际长途电话过来,闵夏电话里给她拜了个年,随后蔺言便拿着手机起身上楼接起了电话。

闵父看了看走远的蔺言,再看了看闵夏手上的戒指,最后神色有些落寞的问:“准备定下来了?”

闵夏嗑着瓜子的手一顿,最后只回答了两个字,“应该。”

她没有百分百的肯定回答,因为她心底似乎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如果让她说却又说不出那是什么。所以还没有那个心理准备。

闵父看了看闵夏,像是在思考什么。

“你若是做出了选择,肯定了。告诉爸爸一声,我有些话想要和你说。”闵夕照看着女儿那张冷清,就像是和她亲生母亲一个模子里印出的面容,有几分痛心,又有几分歉疚。

“一定要等到那时候才能说?”闵夏蹙眉,有点好奇。

“就是一些话说说而已,你别多想。”他就怕女儿钻牛角尖。“蔺言很好,学识好,人品也很好,看着也靠谱。”

“我知道。”闵夏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屑。蔺言的好,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不管你最后做出什么决定,爸爸都会支持你。”他觉得自己这个父亲只能做到这样了。

闵夏但笑不语。

很快蔺言就挂了电话回来,由于闵夏的含糊回应,这一整晚闵父和何女士都没有问过蔺言结婚的打算。而闵乐一向有些神经大条,只觉得两人结婚是早晚的问题,也没什么好问的。

于是一家人就这样看看春晚,喝喝茶,下下棋,几个小时就过去了。

闵家所在的住宅区还是挺宽广的,楼顶的视野也非常好,凌晨的时候看烟花特别的棒。

因为闵父一直以来都讲究环保,所以闵家从来过年都不放烟花的。虽然自己不能放,可还是能看别人放烟花。

刚一过凌晨,空中就飞升起了一大片的烟花,各色缤纷。

而闵乐却一个劲的讨要红包,而被她称作未来准姐夫的蔺言也给了她一个大红包,小姑娘可是一直的乐。

看着满片烟花的天空,闵乐冲闵夏笑了笑,“姐,谢谢你。这一年家里是过得最热闹的一年了。”

闵夏摸了摸她的头。她觉得很奇怪,她一直都不曾觉得这个小妹讨人厌,有时候还率直得可爱。

“姐,以后我都可以不要压岁钱,可是我希望你每年都能回来一起过年。这样的家才是温暖的,我不知道你和爸发生过些什么,但我希望你能原谅他,因为他真的很爱你……”

那一瞬间,也不知道是风,还是雪,还是烟花的烟雾迷了她的眼睛,让她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

等烟花结束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躺在房间的床`上,闵夏满目的疲惫,而蔺言就这样轻轻的从背后拥住她,贴着她的耳边轻声的吐出了两个字,“谢谢。”

“谢什么?”

“我已经很久没有和家人一起试过吃年夜饭,守岁,看烟花。”

“以后不都有我陪着你?”她很想这个时候紧紧的拥住他。这样想,也这样做了。

“我一直都没有和你谈过我的父亲。”

“嗯。”她淡淡的应了一声,她知道他的成长同样有着不好的经历。“你想说,我听着……”

他轻笑一下,“其实我和你挺像的。”

他没说像在哪里,而是接下来说起了他的家庭,他的成长。

“我爸妈可以说是门当户对,我妈是文工团出身,后来嫁给了我爸,就当了全职太太。而我爸也是当兵的,退伍后从了政,家里祖上也一直是从政的,事业也还不错。

从政后我父亲就变得应酬很多,对家庭的照顾也少了,自打我记事起,我爸就很少回家。可在人前的时候,他和我妈总会装出一副模范夫妻的样子,很恩爱。渐渐地,我父亲因为爷爷的政治关系,一步步高升,位置越来越大。

记得那年是我十五那年,除夕的前一天,他被人带走了,说是有人检举他贪污。就这样,那一年的大年夜他缺席了,家里也没有任何欢声笑语。后来新闻报纸上都说,他是被自己包养的情`人出卖了,是他的情`人检举了他贪污。不少的证据呢!”

她问:“后来呢?”

“后来他就被判了刑,我妈也和他离了婚。我妈那个人你也见过了,其实她的性子挺要强的。”蔺言苦笑了一下。

“阿姨不是因为他坐牢而离婚的,而是因为彼此早就失去了感情。”她可以想象那时候一个女人的内心遇到这种事情是有多么的迷茫和绝望。

丈夫出`轨,被举报贪污,要坐牢,儿子还小。

“至少他愿意放开了我妈。她现在很幸福。”

闵夏没有追问他,他的父亲怎么样了,是还在坐牢,还是早就出来了。

良久,窗外还偶尔飞掠过一束烟花,偶尔一两声蹦蹦的响。

“我的故事,你要不要也听一听。”想了许久,她问。

然而蔺言以为,她要和自己说她和乔段之的事情,他正色的透过黑暗看着她的脸,“我不在乎你的过去,我是一个只争朝夕的人。有些话,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闵夏抱着他,把脸颊贴在他的月匈膛上。

“说起来真巧,我妈也是文工团出身的,退伍后当了一名舞蹈家。我爸是个搞艺术的,估计当初也是那身文艺和儒雅的气质吸引了她,据说两人是闪婚的。那时候我爸还没现在的名气大,一穷二白的,可我妈还是跟了他。

其实我妈脾气很不好,因为她出身特别好,是家里头独生女,名副其实的高干子女。后来我爸沉迷创作忽略了她,她的脾气也就越来越差,从一开始的温馨幸福变成了每天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她开始逐渐的不能接受……”

“所以你害怕?”他大概知道了她为何总会担心了。

没办法父母失败的婚姻,让她对感情以及婚姻都充满了惧怕,接下来还来了乔段之那段失败感情的冲击,所以她才会改变。

“小时候我妈总威胁我,说我如果不听话,就跟我爸离婚,让我去做孤儿。那时候小,多傻啊,以为父母离婚就意味着自己没有了父母,自己就成了孤儿。

后来我妈也没有和我爸离婚,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结束了这一场婚姻。

你知道是什么方式吗?是死亡的方式。

她从医院十几层高的楼跳下,就在我眼前,一片血肉模糊糊。一个人死了就什么都不需要去烦恼了。那时候只有十二的我,从我妈的死亡只得出了这一个结论。

之后我没有成孤儿,可是没有母亲,也没有了父亲,我和奶奶住在她弄堂的老宅子里,一过就是十年,后来她老人家也西去了,不要我了,初恋男朋友也离开我了。”

不知怎么的,本来以为自己再说出这些前尘往事,自己会很难过,可是恍惚间只有微微的心痛,不再难过。

“所以你和叔叔的感情一直不好都是因为你母亲的自杀?”蔺言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只是觉得闵夏母亲太过偏激了。

“后来我才知道,我妈患有很严重的抑郁症。我恨的是他没有做到一个丈夫的责任,没有去好好的关心妻子。我妈的脾气很不好,我知道,可是这不等于他就不需要去关心了。这才是我一直无法原谅他的原因,如果他多关心一些我妈,是不是她就不会偏执得去自杀了。

可是怎么办啊?他还是我父亲,给我生命的人,也是这个世界上如今和我血缘最亲近的亲人。我知道很多事情都过去了,我也去试着接受了。后来我出国念书了,异国他乡,太难过了,慢慢的也就学会了一个人生活,学会一个人努力长大。

一晃十几年,我以为我长大了,其实我还没长大。”闵夏的声音很嘶哑,有些干涩。

蔺言同样是遭遇过家庭破碎的人,他很明白闵夏当初那种一时间无助的感受,好像一下子就失去了全世界,觉得自己很惨。就像是自己是被诅咒的一样,不配得到家庭幸福。

一时间,他拥住她,悄然的捧起她的脸颊,然后吻上她的唇,这个吻很轻很轻,也很温柔,不带一丝情`欲,更像是一种互相的取暖,一种安慰。

“你不需要努力长大了,你有我。”他最后松开她,吻了吻她的额头。

“蔺言我知道的,我们一定会幸福的。”那一刻,她无比确定。

蔺言终于想起了季思贤说的那句话,“蔺言,或许你不知道,其实你和闵夏就是一种人。”

作为旁观者,季思贤也喜欢他,可是她最后看得明白。闵夏和他是一样的,用疏离冷漠包装自己,既想要温暖,又害怕。

“闵夏……原谅爸爸吧!谁都年轻过,都不太懂事,也不懂得照顾人。”他低声道。

良久,闵夏才淡淡的开口,“其实我早就不恨他了,可是还是无法原谅,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每次我总能想起我母亲……”

其实闵夕照很好,而且他也在没有亲生女儿陪伴之下内心愧疚的过了十几年。

他不想闵夏一直耿耿于怀过去,不放过自己,说是不原谅,其实她也是在折磨自己。她也想要家庭温暖,可是本着不愿意原谅父亲的表面,其实她是不敢去参与那样的家庭温暖,生怕自己只要过得幸福一点,都是背叛了死去的母亲。

那是负罪感,源于亲情的负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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