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思明来了。安庆绪死了。
杨心怡跑出来直奔马厩,就感觉氛围有点儿不太对劲。她来不及想是哪里不对,直奔大红马而来。她想问问大红马她该怎么办,大红马一见到她,就摇头晃脑地先有话对她说。

“你要告诉我什么?”杨心怡直接就把耳朵贴了过去。

“去送送安庆绪,他要死了。然后去后门找我。”大红马如今已经会说完整的句子了。

啊?安庆绪要死了?!

杨心怡顾不上多问多想,反身就往回跑,却发现,自己屋门前把守的人都不见了,整个院子也见不到人影了。

人都哪儿去了?安庆绪要死了,是谁害他,还是……

她跑进屋里时,安庆绪躺在地上的血泊中。

前后也就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刚才出去时他俩还在床中缠绵,没想到再见面,他就奄奄一息了。

“乐乐……”安庆绪强撑着睁开双眼,想向她伸手。

“庆绪!你怎么了?!你等我,我给你拿没药加灵芝,解百毒治百病的……”杨心怡慌乱地就要翻箱子。

“乐乐,别……别找了,快让我再看看你……”安庆绪声音发颤,嗓音低沉又沙哑,看样子他伤到了要害。

“庆绪,我在,我陪着你……”杨心怡连忙趴在他身前,眼泪止不住扑簌簌地落下。

“乐乐,喜带拿来了吗?”安庆绪拉住她的手,眼中全是泪,嘴角却微笑。

“拿来了……”杨心怡慌乱中就要掏怀里的那条她与李延宠的红菱。

“别拿了,用不上了。”安庆绪拉住她的手,阻止了她,“下辈子吧,留着下辈子,再用它绑住咱俩。”

“庆绪,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就出去这么一会儿,你怎么,怎么就这样了?”杨心怡泣不成声。

“乐乐,史思明来了,来找我替我爹索命。严庄也是他杀的,果然是要杀我,让严庄替我死了。乐乐,现在史思明急着去接收我的军队去了,这里没人把守,你再陪我待会儿。我估摸着,我死的时候你逃还来得及。”安庆绪很吃力地握着她的手,还想努力伸手,像是要摸她的什么地方。

“庆绪,我陪着你,我一直都陪着你。”杨心怡再把身体放低一些,尽量靠他更近。

安庆绪果然是想摸她,费了很大劲,终于摸到了她的脖子,就是那道深深的伤疤,他想临死前对深爱的人弄个明白。

“乐乐,你认识杨心怡吗?”安庆绪眼神和善,轻声问道。

“认识。我就是杨心怡。”杨心怡的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安庆绪的身上,诚实地回答他。

“你死而复生,就去找我?”

“是。我死而复生。庆绪,你也不会死,人的生命很顽强,超乎你的想象。”

“你恨我父亲,恨他镇压奚族,你才被砍头?”

“是,我恨他。”

“你想杀他报仇?”

“对,杀他,给自己报仇。”

“你利用我杀他?”

“是,我利用过你。”

“只是利用?从来没爱过我?”安庆绪终于哽咽起来。

杨心怡轻轻抽出他手中握着的自己的手,换了个姿势,靠在他的身旁,用手臂拥住他。

“庆绪,我爱过你,一直都是爱你的。请你相信我。我不嫁你,是因为我没资格嫁你。”杨心怡也泣不成声。

安庆绪笑了,用尽所有的力气,紧紧拥抱了她。

“乐乐,我知道,我知道,你爱我,像我爱你一样。你就是乐乐,你不是别人,你就是我的乐乐。乐乐,我不想死,我还想娶你,不当皇帝了,只守着你,过日子……”安庆绪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抱着他的手也越来越无力。

“庆绪,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先别说话,你累了,歇一会儿再说。”杨心怡心如刀绞,她听不下去了。

安庆绪就听话地不再说话,而是用渴望的眼神看着她,努力地噘起嘴唇。

杨心怡领会了他的心思,轻轻俯下身,颤抖着双唇,盖在了他渐渐失去血色的唇上……

安庆绪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庆绪……”杨心怡趴在他的尸体上,不知该怎么办。她就抱着他的尸体,感觉那曾经强壮的身躯,曾经那么有力地抱紧她,这回在自己纤巧的手臂的拥抱下,在她散发着香味的怀抱中,在渐渐地变凉,变冷……

她的喉咙憋得很疼,她不敢哭,怕把史思明哭来。史思明既然已经知道了安禄山的死因,一定知道她也是凶手之一,刚才自己是侥幸躲出去了,不然现在安庆绪的身旁还有她的尸体。

大红马让我“送”完安庆绪去后门找它,可我就这么把安庆绪扔下吗?连给他安葬的人都没有?她不忍。

“姐姐!你怎么还不走?快,跟我来!”是哥舒奇茂,她都没发现他什么时候进来的,只觉得浑身无力地被那少年一下子抱起,飞快地就出了门。

少年一路飞奔,杨心怡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的心疼痛无比,只觉得耳边呼呼的风声,也不知道这少年怎么跑得这么快,像骑在马上听到的风声一般。

她想睁开眼看看哥舒奇茂这是抱她跑出多远了,努力了好几次,才睁开眼睛,发觉自己不是被哥舒奇茂抱着,而是趴在马背上,不是她的红马,而是一匹白马。

“啸儿,你可醒了,吓死我了!”身后,被一个宽大的胸膛包裹着,她感到了温暖,又听到了久违的浑厚的男声。是高适。

“高适!”杨心怡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啸儿,你哭吧,我们已经安全了。”高适在身后拥抱她,她干脆转过身,扑在高适的怀里,嚎啕大哭。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又哭晕过去了。醒来时,她躺在一间屋子里,床单和被子都是干净的白色。床边坐着高适,手中端着一碗药,见她睁眼,也没说话,直接就盛起一勺药汤,送进她的嘴里。

这一幕,又让她想起了安庆绪。泪水朦胧了她的眼睛,涌了出来,滴在高适的手上。高适直接抬起手,帮她擦泪。

“啸儿,我都知道了。什么都别想,一切都会过去的。我已经安排人混进史思明的军中,会趁史思明忙着收编军队无暇其他的时候替你好生安葬他的。啸儿,喝了药,就睡会儿吧。”高适把药碗放在她的手上,转身出去了。

高适一走,屋里只剩下她自己,杨心怡再次抽泣起来。

看着手中的药碗,她和安庆绪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浮现在眼前。曾经是那么坚定地不与他亲近,只想利用他杀了安禄山,原来人真的可以日久生情,如今亲自送他赴死,心竟然像被生生地摘走一般。

唉,现在反省自己,对于安庆绪,也不能算日久生情,从第一次睁开眼看到他喂自己喝药,那双眸子就深深地进入了她的脑海,以至于任何时候只要看到它们对着自己看,无论是深情地凝视,或是真诚地含笑,她也会由衷地报以真心地愉悦。

那,也许就是爱情?

曾经在一起时不知道珍惜,现在失去了,方觉那个人是多么的贴心,那份感情是多么的珍贵!

“庆绪,我不会让你白死的,我要给你报仇,杀了史思明!”她坚定地对自己说道。

“啸儿,史思明不用你杀,我的队伍明日就到,绞杀史思明是我从朝廷领下的军令,于公于私我都会替你除掉这个叛乱分子的。”高适听到她大声的说话,推门进来了。

“兄长,我,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吧?”她已经失去了一位深爱自己的男子,如今更懂得珍惜眼前的另一位,主动拉住了高适的手。

高适轻轻拥住她的肩膀,“啸儿,要杀史思明的不只你和我,还有奚族大王李延宠。”

“李延宠?”杨心怡诧异,曾经是安禄山那么疯狂地镇压包括奚族在内的边地少数民族,那些民族全都恨透了那个死胖子。而史思明虽是安禄山的好兄弟,但他似乎并没有直接出兵针对过奚族?

“是啊,啸儿。有些事你年轻可能不了解,史思明的发迹史,就是从利用奚族、欺骗奚族开始的。听闻他打到了洛阳城,要坐拥安禄山打下的天下,第一个不答应的就是奚族大王李延宠。我估摸着,奚族大军就快到了。到时候我们兵合一处,你可不要小看了少数民族的战斗力,那史思明也是胡人,到时候奚族军对付胡人军队,比我们更了解他们的底细。”高适说。

杨心怡刚听高适说起李延宠时,她还心里一惊,以为高适也查过她,掌握了自己和李延宠的渊源。现在连安庆绪都知道了她就是“杨心怡”,她以为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不过高适又说的后半部分内容,似乎只是就事论事,并没把她与奚族关联起来。

于是她试着问高适:“兄长,史思明不是突厥人吗?他和奚族有什么渊源吗?”

高适微微一笑说:“啸儿,史思明本是突厥人,你可知道他是如何一跃而成大唐的将军吗?靠骗。”

“骗?”杨心怡不解,她的确不了解史思明这个人,还以为他只是因为和安禄山走得近,才沾了光呢。

高适就继续给她讲述史思明的发迹史。

曾经,史思明因欠官府的债款走投无路,逃亡到北边的奚族地区,被一向排外的奚族人捉住。奚族人想杀死这个外地人,可史思明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说:“我是大唐朝廷派来与买王和亲的使者,你们杀了我,如果惹下大祸将会影响你们的民族。”

当时的老奚王看他一副气度非凡的派头,还真当成了大唐派来的使者,于是以贵宾礼节接待他。

老奚王畏惧唐王朝的势力,决定派100人跟随史思明去朝拜大唐皇帝。史思明对老奚王说:“你派去的人虽然不少,但我看多是浅薄之徒,这样的人怎能去见大唐皇帝呢?听人说,你手下有一个才华超群的琐高(将领称号),何不让他去呢?”奚王不敢违抗,便让琐高和他手下300人跟随史思明去朝拜大唐皇帝。

他们一行人快走到平卢时,史思明先派人欺骗平卢守将裴休子说:“奚族人派琐高和精锐将士一起来了,他们嘴上说是去朝拜天子,实际是来偷袭平卢,你应该做好准备,不等他们动手就先干掉他们。”裴休子信以为真,在奚族军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将琐高手下的300人杀了个一干二净,单单留下琐高。

史思明把琐高捆绑好押送到幽州节度使那里。节度使见奚人最有才能的琐高被捉来了,非常高兴,认为是给唐朝立下了大功,当即在给朝廷的奏折中大大地称赞史思明。史思明因此官运亨通,后来他与皇帝谈及此事,越发得到赏识,便赐给他一个汉名——史思明。

“这个无耻的骗子!”杨心怡气愤地说。她现在才明白,比安禄山更无耻、更该死的人是史思明。他不仅亲手杀了深爱她的安庆绪,还曾经对自己的夫家奚族犯下过更十恶不赦的罪行!

“兄长,我要杀史思明。”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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