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心怡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狼,曾经被土匪劫持到山里时夜里听到过狼叫,她是听土匪们说过,那“嗷嗷”的叫声就是饿狼在觅食。这回,她面对这个比家狗大不少的野兽,听那声音,她知道自己真是遇到狼了。
饿狼的眼睛在夜幕中显得格外的亮,照着它自己那张血盆大口,尖利的牙齿露在外面,还有伸得老长的舌头,仿佛下一秒就将扑上来。杨心怡知道说什么都晚了,真后悔早就该向后转,这回真是活到头了,等着高适来给自己收尸吧。

她两眼一闭,不想临死还那么惊恐。

只听“搜——”“噗——”两声,杨心怡下意识地睁开眼睛,紧接着又是一声“扑通”,饿狼倒下了,刚才的两声是箭飞、狼血喷射发出的。

循着箭头射来的方向,她惊恐地转过头看。只见一双穿着皮靴的大脚首先映入眼帘,她坐在地上眼光向上抬起,依次看到的是身穿铠甲的一双大长腿,然后是威武的身躯,直到长长脖颈上面的那张英俊的脸!

——天啊,这脸,太熟悉、太亲切了!

“啊?宠哥!”杨心怡惊喜异常,一下子跳了起来,上前就抱住那个救了自己的人。

“姑娘,你,你没事吧?”这人却一副客气的样子问她,“山中有狼,尤其是晚上,它们会出来觅食,太危险了。以后采药记得白天进山。给,这是你的灵芝,快带上回家吧。”

“延宠,是我啊,我是心怡!你还是想不起来我吗?我们在洛阳就见过面了,栓柱说你喝过一碗药就失去记忆了。都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没有恢复吗?延宠,我被人救活了,我没死,我回来就是为了找你的。等我杀死安禄山,为自己报了仇,就回来再也不离开你了……”

杨心怡流着眼泪诉说着自己内心中准备了无数次,只待一朝相逢时对他要说的话语,但李延宠只是怔怔地看着她,眼中除了礼貌,只有诧异。

“宠哥,我知道你失忆了,但是我好想你啊!你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我啊?我都谋划了几年了,就离杀死安禄山、给自己报仇的目标越来越近了。你一定要想起来我啊!……”

她就一个劲儿地对李延宠诉说着,李延宠早都礼貌地推开了她的拥抱。她的眼泪被山风吹得飞扬,飞到了李延宠的脸上。李延宠下意识地擦了擦,突然发现对面女子的眼睛有些熟悉。

她是谁?一名村妇。她的眼睛怎么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我每天这个时候上山巡视,都没见过采药的人啊。她今天突然就来了,还叫着我的名字,她到底是什么人?

“嘶——”一声马啼打断了李延宠的思绪,也打断了杨心怡的说话,大红马来接她了。

“姑娘,这是你的马吗?怎么这么高这么大?需要我帮你扶一下吗?”李延宠又恢复了客气的态度,礼貌地问她。

杨心怡都快哭断肠了,她知道今天再说多少话都是徒劳了,李延宠依然当她是陌生人。大红马来的方向,她已经听到高适喊她的声音了,还有很多人一起来找她的声响。

“大红神,我们走。”她无奈地擦擦眼泪,飞身上马,走了。

夜幕中,李延宠还怔怔地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他救她时用的那张弓。

李延宠就呆立在这山中,很久很久。他使劲回忆着刚才和这名村妇短暂的交谈,她好像叫了自己的名字,那称呼还好特别。“宠哥”,他觉得没有人这样称呼过自己。她究竟是什么人,怎么看我的眼神那么特别?

那眼神,似乎有些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还说在洛阳见过我,还提到了栓柱。她和我是在洛阳认识的吗?我在洛阳住了那么长时间,认识的人就那么几个,根本没有女的啊?

对,她说认识栓柱,那,再去洛阳,找到栓柱,他就能告诉我这个女子是谁!对,去洛阳。

哎,可是现在还不能。洛阳现在在打仗,安禄山叛乱、称帝,还把洛阳定为了都城。我和安禄山是死对头,当年他是大唐将领时就屡次镇压我奚族,我为了老百姓免遭战乱才一而再地投降。这回他叛变了大唐,我如今却是大唐的子民,我应该帮朝廷打他才是啊。

对,向安禄山开战,为曾被他杀害的那么多奚族同胞雪耻!要打到洛阳去,先杀了安禄山,再找到栓柱,亲口问问他这个女子的事。

可是,如今奚族刚告别战争很短的时间,军队曾在对安庆绪的战斗中受损严重,还没恢复元气。老百姓也才刚刚恢复生产,全族上下一时还没有实力再打一场战争,何况还是远赴洛阳异地作战。

哎,我是恨安禄山,他是我奚族男女老少的仇敌。可是,以前在本地与他作战都是胜少负多。为了去找栓柱问一个女子的事,劳师动众地参与到战争中,也的确不妥啊。

李延宠就这么在山中纠结来纠结去,不知不觉就待了一夜。当他意识到自己又冷又饿又困,到了生理极限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哦,那女子穿戴成村妇模样,却骑着那么好的一匹战马,莫非是对面唐军监视我奚族的一名女将吧?

李延宠想了一夜,终于在天亮时分析出来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唐军驻扎在奚族边境线都这么久了,李延宠明白,那是因为安禄山已经对几个邻族施压,逼他们追随他一起反叛。大唐朝廷是对这些异族不放心,特意派军队在这里监督、震慑他们。

李延宠早就心中有数,那些邻族都有他们各自的族情,奚族曾受安禄山的欺压最深,要说像其他族一样跟着安禄山跑,别说他这个大王,全族老百姓都不答应。可既然朝廷派军队来监视,那就随他们的便,反正自己不冒犯他们,他们也不可能先对奚族怎样。

这回,自己救的这个女子差点儿被饿狼咬死,如果她真是大唐的将领,我身为族王,如果借此机会和唐军联络,也算是向朝廷表忠心的机会。既然已经投降大唐,适时请朝廷放下对奚族的戒备也是对全族有利的。再说,让唐军腾出精力来对付安禄山,那也是他的心愿。

对,派人去对面打探一下,如果那女子真是唐军将领,就以探望她是否受到惊吓为由,见见他们的最高统帅。

李延宠有了想法,开始向自己的军中走去。他要回去稍事休息,用过早膳、洗漱完毕就安排这事。

刚到军中,就有人来汇报说,对面的唐军一大早就撤防了。

“哦,撤了?”李延宠既是问向他汇报的士兵,也是在自言自语,“哦,撤了就撤了吧。”

他还以为,是自己救了那唐军的女将,对方看出奚族对唐军的友好,所以就不再继续监视他们了。

他想得不对。但不管怎样,那女的是唐军将领,李延宠是确定了。

实际情况是,杨心怡去给哥舒奇茂采药去,一直到天黑了还不见她回来,全军都非常担心。

高适亲自带人出来寻找,从山边做地毯式搜寻,一直找了好几个时辰都没有找到。他急坏了,有好几次他心中绝望,都想过再找不到啸儿他也不想活了。

哥舒奇茂躺在房中养伤,不知不觉地小家伙就睡着了。等他睡到感觉饿了,心想怎么还没人来叫自己吃饭?就一下子想到平时都是杨啸姐姐来找自己吃饭,今天为什么她也没来找自己?

他就硬撑着受伤的胳膊出来找杨啸,却听说连高适将军都亲自出去找她了。

这小孩急坏了。都怪自己,为了给他找灵芝,姐姐一定是在山中遇到危险了,要是姐姐有个三长两短,都不用高适将军迁怒于他,他自己就没脸活了。

他就端着自己的伤胳膊,也跑出来加入到寻找杨啸的行列。

“高将军,都怪我,姐姐都是为我找药材才失踪的。”他惭愧地就给高适跪下了。

“起来吧。”高适无奈地说,“你姐姐走时都说了什么?我们都找遍了这山腰了,她跟我说过,平时每天上山都从不往深处走,她不是没有常识,不会轻易冒险的。”

“高将军,姐姐临走时说,她要给我找灵芝,她也知道灵芝不会长在半山腰,她是冒着危险进山里面给我找去了啊!”少年说着哭了。

“来人,点上火把,向山里面搜索!”高适大声吩咐。

“高将军,我回去把姐姐的大红马牵来吧。姐姐说过,每次她遇到危险都是大红马救她。”

哥舒奇茂没等高适回答,就跑回去牵来了大红马。

大红马其实一下午没见到主人已经心里急躁了,连白马来找它亲热它都拒绝了。这回那少年一来牵它,它一尥蹶子就自己跑远了,直奔山中。

终于见到了啸儿,高适欣喜得不顾左右士兵都在,抱住她就哭了。

“啸儿,你没事就好。快回去休息,我们明天就回防。刚刚接到朝中命令,我们可以回去了,终于不用再遭这罪了。”高适帮她牵着大红马,用另一只手拥着她,回去了。

杨心怡却不甘心这时候回去。才刚见到李延宠的面,尽管他还是没认出自己,但是能见到他,她就很激动了。今天晚了,还刚受到狼的惊吓,她分析李延宠可能每天这个时间都要去巡山,如果自己也每天都去,假装与他偶遇,那时间长了,不就等于是给他强化印象,便于找回记忆吗?

哎,这次兴高采烈地跟着高适来北方,目的就是为了见到延宠。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都没见到他的影子。可就在她以为彻底失望、见不到他的时候,却意外地被他救了,那是何等地兴奋啊。

她后悔自己每天上山的时间太早,如果等到下午临近黑天时,早都见到了。这么多日子下来,那延宠说不定都该找回对自己的记忆了。哎,这回朝廷召他们撤军,这第一次邂逅竟然成了此番的最后一面,下次再见面,又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好不容易让延宠近距离地看清楚自己,这次再分开,他刚有的印象一定又将淡漠。杨心怡失望极了,却不得不跟随高适和大部队一起,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奚族边境。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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