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陆舟关掉电脑时,差不多也感觉有些饿了。
正好已经12点了,他便发了个短信给王鹏,然后起身换了件衣服去了楼下,坐王鹏的车前往了示范堆建设基地的食堂。

这座食堂坐落在厂址内侧,原本是留给田湾核电站三期工程施工单位的,不过现在和三期工程的厂址一样,被陆舟这边一并借了过去。

和其他研究员一样,陆舟刚来海洲这边才一个星期,家里还没生过火,也没准备做饭的厨具。

虽然习惯于自己做饭,但他也不是特别挑剔的人,这些天来基本上和其他研究员一样,都是在基地的食堂里解决的三餐。

其实说实话,这里的伙食还是不错的,掌勺的厨师都是从部队那边调来的炊事员。

据说,为了给他们这两千多号科研人员解决伙食问题,旁边的团级单位特地扩编了一个炊事排。

这些轶事儿,陆舟也是从王鹏那里听说的。

炒了一盘鱼香肉丝和红烧猪肘,还有一道时令蔬菜,陆舟让王鹏替自己去别的窗口那儿打了一蛊鸽子汤回来,然后回到食堂大厅里坐下一起吃饭。

嘴里一边啃着走着,陆舟的思绪还在先前那张图纸身上,这时候王鹏忽然开口说道。

“对了,有件事情我想和您商量下。”

一听这家伙把自己的称呼换成了您,陆舟便猜到他打算聊的大概是公事儿,于是便开口道。

“什么事儿,直接说吧。”

王鹏:“我上级那边,打算加强您身边的安保。”

“安保?”慢条斯理地啃着肘子,陆舟随口说道,“有什么情况吗?”

王鹏摇了摇头:“那倒没有,主要还是为了以防万一。”

陆舟随口说道:“我这边没什么问题,具体怎么安排你们自己看着办就行了。我只负责研究上的事情。”

“当然还是得征求下您的意见的,”王鹏笑了笑说,“毕竟我们也不想给您的生活带来太多麻烦。”

陆舟笑了笑,伸出筷子随手夹起了另一条肘子,用闲聊的口吻说道。

“说起来,我一直没问过你,你上级单位到底是什么?”

王鹏愣了下:“你不知道吗?”

陆舟摇了摇头:“不知道。以前也没什么兴趣了解,但今天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好奇了。当然,要是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你又不是外人,”往旁边看了两眼,王鹏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国安。”

听到这两个字,陆舟微微愣了下,一脸怀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你确定?”

王鹏哭笑不得道,“这有什么确不确定的,我还能骗你吗?”

“没什么,”陆舟轻咳了声,“我就是觉得……”

王鹏:“有点儿不像?”

陆舟点了点头:“是的。”

不搞个墨镜戴着也就算了,好歹搞一套中山装穿着吧。

还有这体格,总感觉也不是特别能打的样子。

当然,也许只是他看不出来。

毕竟相对于学术上的事情而言,在这方面他确实不是很懂。

王鹏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这个……我们和电影里的那种保镖,工作性质还是有点区别的。”

瞅了眼后厨切菜的那个满脸横肉的厨师,陆舟笑着开了句玩笑,“那你说说,切菜那家伙,你能打几个。”

“你说笑了,”王鹏轻咳了一声,“我好歹也是在特种大队里待过的,你再怎么也不能拿个炊事员和我比划吧。”

……

从欧洲那边回来之后,周承福基本上都待在上京那边,处理国际可控聚变能源计划执行中心的“后事儿”。

由于华国从ITER退群,现在整个国际可控聚变能源计划执行中心已经处在了一个尴尬的境地。

虽然不至于原地解散,但与ITER那边挂钩的合作研究项目基本上全部中断,经费也都挪去了STAR-2示范堆工程那边,这基本上和原地解散也没什么差别了。

而且,相比起原地解散更令周承福难以接受的是,高层对他们做出的指示只有一个,那便是全力配合陆总设计师的工作,参与到STAR-2示范堆工程中。

又是“全力配合”。

听到这四个字,周承福的心里便燃烧着一团无名之火。

然而这股无名之火,却偏偏又憋在他的胸口,无从发泄。

处理完手边的事情,就在他正准备去吃个饭的时候,正好接到了一个电话。

掏出手机一看,是潘长虹打来的。

看到这个名字,周承福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但还是按下了接通的按钮。

“喂?”

“老周啊,最近过的怎么样?”

周承福冷冷笑了笑:“呵呵,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潘长虹:“你这话说的,你认为你有什么笑话可看的?”

握着手机的周承福,眼睛微微眯了眯,刚想说什么。

然而这时候,电话那头却是继续说了。

“咱们也算是老朋友了,虽然多半你也不待见我,但有什么好事儿我还是想着你的。正巧,我这里有坛茅台,你来不来?”

周承福原本是打算拒绝的,

但不知怎么的,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来到老潘在电话里说的那个馆子坐下,没等一会儿,便看见那个熟悉的人,提着一坛茅台走了进来。

“老板,和平时一样,炒两个下酒菜。”

“好嘞。”

站柜台后面的老板应了一声,便向后厨走去了。

坐在了周承福的对面,潘长虹笑了笑。

“路上堵车,耽误了一会儿。没想到你这老家伙,来的倒是挺早。”

周承福淡淡说道:“有什么事儿你就说吧。”

潘长虹说:“没事儿,今天就是来请你喝个酒,顺便叙叙旧的。怎么,一顿饭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周承福皱了皱眉,有些搞不清楚这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潘长虹也没解释什么,取了两个杯子过来,倒上了酒。

“那天从你那里回来,我想了很久,很多问题倒是想明白了,但也有些东西想不明白。”

周承福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想不明白什么?”

“想不明白你图个啥。”

周承福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见他不说话,潘院士便继续说道。

“谈钱,对你我来说太俗了,我相信你也不在乎这东西。谈名,不说桃李满天下,你我的学生也算是遍布五湖四海了。不夸张的说,这华夏大地上,但凡做可控聚变方向的学者,有几人不识你周院士的大名?”

周承福哼了一声,玩味地笑了笑。

“你今儿个找我喝酒,敢情就是来拍我马屁的?”

潘长虹哈哈笑了笑。

“我都已经退休了,还需要拍你的马屁?是你老糊涂了还是我老糊涂了?”

周承福面无表情地盯着潘长虹。

“有什么事儿你就直说吧,也别绕圈子了。”

盯着周承福那面无表情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潘长虹忽然叹了口气。

“你变了。”

周承福皱了下眉头。

潘长虹抿了一口白酒,有些意犹未尽地砸吧了下嘴,像是怀念似地聊起了过去的往事。

“……几十年前吧,那会儿咱们底子不行。桥公说要学习西方国家的先进经验,美国人做仿星器C装置,我们就跟着搞了台凌云。”

“后来美国人搞不下去了,开始跟着苏联人做托卡马克,我们发现凌云这条路也走不通,就也跟着做起了托卡马克。再到后来惯性约束取代托卡马克在国际上逐渐热门,我们就造了神光,结果不巧赶上美国人搞的NIF点火失败,惯性约束遇冷,托卡马克又重新变成了热门。”

“当时我说这样不行,只跟着别人屁股后面研究,永远看不到出头的那天。你同意了我的观点,认为只有积极参与到国际最前沿的研究中,我们才能发展自己的技术。后来我们将目光投向了ITER,认为那里才是出路。我写信给中央,你去欧洲谈判,花了几年的功夫,总算是把这ITER成员国的身份给谈了下来。”

“回来之后你眉飞色舞地和我说,你这双手不知道敲碎了几张桌子,才把合作的事情谈了下来。”

“从那以后,国内可控聚变的研究进入了快车道。越来越多的研究所投身到这一领域,585所也不再是唯一一个搞可控聚变方向的研究所,从蓉城到庐阳,我们搞出了十几台聚变装置。不到二十年的时间,我们逐渐从追赶者,变成了引领者……”

周承福冷笑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然后呢?现在你的心血也被那小子毁的差不多了。”

ITER退群了,HL-2A到现在还没修好,585所在可控聚变领域也渐渐被边缘化了……虽然后者也有一半是他自己不肯合作的锅,但无论怎么想,造成这一切的根源,都是那个姓陆的。

周承福本以为潘长虹多少也会有些触动,却没想到他并没有作何反应,只是笑着喝了口小酒。

“哦,然后呢?”

周承福面无表情道:“你就一点儿都不心疼?”

“心疼托卡马克还是心疼ITER?”潘长虹笑着说道,“你问问你自己,咱们追求的到底是托卡马克或者ITER的那块牌子,还是可控核聚变?现在,我的心血变成了的STAR-2示范堆,我们向着终点线迈进了一大步,我有什么可以心疼的?要不你来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心疼?”

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微微一滞,周承福的肩膀轻轻晃动了下。

深深地看了老朋友一眼,潘长虹语重心长道。

“老周啊,我只劝你一句。”

“醒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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