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自然是韩一绅的奉承话,其实王仁能想到的他又如何会想不到,只不过他年老成精,自然知道如他这般做幕僚的这话是绝不可说尽的,必须要给这主子留下足够的空间,否则便是喧兵夺主了,日子久了自然是不妙的很。
王仁却是不管这些的,只是又与韩一绅商量了细节才将韩一绅放出门去。

到这会儿,这十万两银子的事情弄完,他才有功夫回书房处理公务。只是还不等他进得书房,便有人跌跌撞撞地向他跑来。

王仁认得这人,正是王家的大账房李熙来的大儿子,唤作李泰来。这名字如字面所言,取得是否极泰来之意,这名还是当年李熙来得子时从他处求得的,他自然记得清楚。而且李熙来一脉已然侍奉王家数代,最是忠心不过,因此王仁早就吩咐过李熙来要将这李泰来培养起来,也好为将来打理王家做准备。

如今看李泰来这副模样,王仁便不由得觉得这李泰来着实不够沉稳,因此有些生气道:“泰来,何事这般慌张,便是连路都不会走了。”

王仁不过是随口说了句中华,谁想那李泰来却是噗通一声跪倒在他跟前道:“求老爷为小子做主,我爹他被那李醉人毒杀了!”

王仁听完,心里头猛地就是重重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瞬时笼罩上他心头。

“你说甚子?你爹被醉人毒杀了?”王仁这会儿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无奈下只得一手扶住房门,一边急问道:“你莫不是唬骗于我,好端端的醉人如何会将你爹毒杀的!”

那李泰来却是在地上跪着走了几步,直到王仁跟前才跪定了身子,脑门直朝地上磕。这王家累世为官,便是王仁都是在南京府做了近二十年的知府,这些年升了四品的高配后,更是水涨船高地位显赫至极,因此这供他生活的府衙后院自然是用料将就的很,这地全是用上等的石材打磨成的。故此,这李泰来未几下便将脑门磕的全是血。

不仅如此,这李泰来翻来覆去又只说一句“求老爷做主”,这王仁顿时就更急了。这李熙来与李醉人都是他手下的心腹人——只从两人能参与放火烧库房一事便可知晓——却是忽地闹出这等事情,让他又如何自处。

只是还不待他再问,这李泰来忽地就是一倒,却是直接晕过去了。

“来人,来人!”王仁也是顾不得人前失仪,放声喊道,却是要人立即过来救人。

一家之主在家震口大喊,整个府衙后院自然是一阵忙乱,未过许久,便是连后宅的王黎氏都听闻了消息,从后宅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此时王仁已然被一些相熟的家生子搀扶着进了书房做好,又有人从厨房里紧急端了参茶过来,又有小丫鬟在身后轻摇蒲扇,总之所有能做的都有人抢着做了。李泰来则是屁股坐地,哭丧着脸,别人拉了就动一下,若是没拉就跟个傻子似的。

王黎氏方一进门,见着李泰来一副死了亲爹模样,也不以为意,只是朝着王仁走去。待这王黎氏出手为王仁抚顺了气,这才小心翼翼问道:“老爷,老爷,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别情出事了?”

这会儿王仁才算是定下了神来,只是听及王黎氏开口就问王动这儿子,顿时又是忍不住发火道:“别情!别情!你除了这个儿子你还知道什么!”

“老爷……”王黎氏陡然间被王仁凶了一句,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茫然失措道:“老爷你这是何故,妾身不过是担心别情安危而已,你又何必如此。姐姐就这么一个儿子,你又不管,不是妾身惦记着又如何?”

“姐姐,姐姐,你整天除了会拿你姐姐说事还会说什么!”王仁却是被王黎氏这两句话说的急火攻心了,也不管房里还有许多的下人,只是张口就把一些不该说的话说了出来。

王黎氏被王仁当着许多下人这般大凶了一句,自觉再也没脸待在房里了,顿时掩面走了。除开伺候王黎氏的丫鬟外,有些细心的下人也是瞧清楚了形势,也随着出去了。未过多久,房内便剩下了一些想走又不敢走的管事、一些自认为颇得王仁赏识的家生子。

就这时候,那位从客再来返回来的管事却是回来了。他这会儿不知道府内发生了什么事,一些相熟的管事和下人又不敢开口,因此他只是觉得房内气氛似乎有些怪异。有心拖后些时间,但是这事情涉及到王动这位府里的公子,他又如何敢拖延,因此值得硬着头皮道:“老爷,那谭纵适才说了,只需出点钱粮协助南京府抗洪便能将公子爷放回来。”

公子、钱粮、抗洪,这三样本就是最近王仁最头疼的事情,这会儿听这管事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在耳边念叨了一通,顿时又是惹出了火气,发火道:“我管那个不孝子做甚!一天到晚只知道斗鸡遛狗,除了闯祸还会干什么。你去告诉谭纵,就说钱粮没有,他要关就让他把那位大少爷关到死!”

那管事的听了直愣,王仁一向以来在众人面前都是彬彬有礼的很,又如何见王仁如此失态过。只是他却也不傻,知道这不过是王仁的一时气话,哪还真的当真。只是他一个小小的管事,若是不将这事办好了,日后王动这位公子爷回来后知道他未尽心办事,定然不会有他的好日子过,因此又哪敢真的将此时撂下!

说不得借着被王仁骂的机会,装着一脸羞愧的样子忙不迭的退出门外,待关好房门后才直起腰来,连忙朝后院赶去。他却是知道,在将王动救出大牢这件事上,后院那位夫人却是比王仁要热切的多,说不得这事还是要夫人拿主意才是。

书房里沉寂了许久,王仁渐渐回过气来,心绪也是平稳了许多,这才记起来李泰来还在房内一声不闻的枯坐着,连忙命人将他拉起来放凳子上坐好。

只是这会儿这李泰来就是个没魂的,那些人刚一松手,这李泰来顿时就如同一滩涂在墙上的烂泥,顺着凳子就滑到地上去了。

王仁见着这景象,顿时又来气了,说不得就发狠道:“去寻盆冷水来,浇醒他。”

这李泰来平日里是极得宠的,这些个管事除了老一辈的外,哪个不要看他三分颜色。这会儿听得王仁这般吩咐,那些个管事便是先傻了一下,随后才忙不迭的去外头找盆子找水了。这事儿是王仁亲自吩咐的,管事们自然不会蠢到再吩咐其他下人去办。只是即便如此,未过一会儿,这书房里也是放满了锅碗瓢盆这些物事,一个个水波荡漾的,俱是满满的,就快要溢出来了。

这会儿见王仁不说话了,只是大口大口地喝参茶,那些个老管事对视一眼后,一位与王仁同组的管事牙一咬,开声道:“浇醒他。”这王管事这话说的也算是妥当,语气动作几乎就与适才王仁一模一样了,便是字也是未有任何改动的。

这三个字却似是有魔力一般,这房里的人都是冷不丁地喘了口气,一些个负责动手的年轻管事便也是对视了一眼,这才有一个排在最里面的咬着牙端起了一只瓦罐,直直地朝李泰来脸上泼去。

虽说都是四月天了,已然过了立夏,可这会儿因为乌云压顶,这气温却是低的厉害,这存在水缸里的水自然也高不到哪去。因此这水方一泼上去,那李泰来顿时就是浑身一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只是这李泰来死了老子,还是被王仁的幕僚毒死的,要说没什么胡思乱想那是不可能的。因此,他虽然借着几分酒劲跑来府衙告状,可真等话出口,他却是没了这胆量,一时间只怕自己也会被王仁命人打杀了。

这边本来就是死了老子,那边还担心着自己的性命,这李泰来又如何撑的住,这才使得他失了心智。这会儿他被冷水泼了一身,下意识地就是一颤,其实不过是人体自然而然的条件反射而已,根本不是人清醒了。

那边几个管事见一盆水泼不醒他,王仁又只顾着闭眼喝茶,几个老管事对视一眼后,那王管事只得再一挥手道:“再泼,定要浇醒他!”

几个年轻的管事听了,无奈对视一番,只得一个个轮着上前。这一顿好浇,便是书房都弄的**的,都不好放脚了。只是李泰来人未醒,这些个管事又如何敢停,那些空了盆子的说不得还得出去找水。只是浇到第五盆的时候,那李泰来忽地喘了一口气,终于恢复了心智了。

李泰来方一清醒过来,根本没管一身湿(和谐)濡濡的,只是抬头第一眼看见王仁了,便连忙又趴在了地上,哑着嗓子哭道:“请老爷为泰来做主啊!”

那边几个管事的听李泰来话,知道不是这李泰来犯了错,顿时有几个年轻的与李泰来交好的管事就想上前去拉他。只是还不等几人将他拉起来,便听着李泰来嘴里又是蹦出句让所有不知情人都面色大变的话来:“请老爷为亡父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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