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句时,王动的声音略微颤抖,却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亦或者是两者都有。
河堤账薄、水利账薄事关机密,已然涉及到整个王家的安危,即便王动再如何纨绔,却也不会不知道这里面的轻重,因此即便再如何愤怒,却也不得不强压住。

“你说呢?”谭纵甩给王动一个邪笑,脸上的嘲讽笑容也渐渐强烈起来。到得最后,谭纵却是再也不看他,转身就走。只是,谭纵的狂笑声却是肆无忌惮地传了回来。

“谭纵?谭纵!你若是敢动我们王家,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王动再度冲到栅栏便,发狂地咆哮出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宛如失了幼兽的母兽,直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让我生不如死?”远处的谭纵听过后却是神情一肃,随即却是喃喃道:“似你这等睚眦必报的性子,我又怎能容得下你还活在这世上。只要王仁一倒,便是你的死期!想要我有妇人慈心,那就是真正的奢望了。”

监牢里,待谭纵走远,王动渐渐平静下来,一直作壁上观不插言的陈举终于开口道:“别情,这钦差团究竟是为什么来的?”

陈举虽然也是南京城的纨绔,但比之王动这等人物,陈举却是显得要自律的多。便是与谭纵第一次接触时吃了亏,也没有恼怒到直接喝斥那些个巡街的巡捕,反而是暂时地退让了。只这一点,便可看出这陈举比王动要强上不少。

只是陈举回来南京城不过几日,陈子夫又不曾与他分说现今的形势,因此对于所谓的钦差团并不了解。需知一般来说,官家下派官家查案也不过是钦差,又何曾用过钦差团,这已然是涉及到多部合作的问题了,便是官家也须得斟酌清楚了才会下发旨意。

特别是此事还涉及到了王家,涉及到了王阁老,陈举便更得问清楚了。虽然陈子夫背后的靠山不是王阁老,可以王阁老这等身份,一言一行都必然牵扯到许多人物,已然不是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阶层了。

“没什么,不过是些小人中伤而已。”王动却是不耐烦的回绝了陈举的提问。似查水利、河堤账薄这等敏感的事情,王动却是清楚这事必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胡乱说出去那只能在别人手里成为把柄,自然不会多说。

陈举神色一愣,随即便默默点头,却是不再问了。只是数息后,华英与焦恩禄便发觉陈举与王动间的举例似乎远了一些。两人暗暗对视一眼,却是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与王动拉开了一些距离。

王动却似是毫无所觉一般,仍是双手青筋直露地握紧栅栏,神色却是异常深沉,异常的可怕。

谭纵一步一步地走在各个监牢之间,那些个健忘的犯人似乎已然完全记不起谭纵几日前还与他们同处过一实。这时候见着在监牢间宛若闲庭散步的谭纵,便想起来适才崔元的亲自引路,记起来牢头王三急匆匆地来、急匆匆地走,哪还会不清楚这人必然是一个大人物!那些个有冤屈的顿时就呼天喊地起来。

“这位大人,这位大人,小人真是冤枉的,那人不是我杀的啊,他真是自己撞马上撞死的……”

“大人,我阵不是邪教的啊,我只是个穷打鱼的,大人明鉴啊!”

“大人,小人是冤枉的,小人是冤枉的,跟张家媳妇通奸的真不是我啊……”

似这等喊声,几乎走几步就能听见,谭纵却似是毫无所觉一般,完全置若罔闻。谭纵清楚的很,这些人里面,所谓的冤假错案必然会有,但即便有也不是他现在该管的。而若是他胡乱插手,极有可能会引发连串的变化,特别是他插手刑名一事,说不得便会给王仁以借口,甚至会故意扔几个案子将自己打发走。

到那时候,谭纵才是真的哭都来不及了。

“大人。”崔元远远地就看见了谭纵,见及谭纵一副悠然气派,说不得便暗自叹了口气。似谭纵这等人物,他还真的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即便是知府王仁,他也远远瞧过一眼,可与谭纵相比,也少了几分气度,但也多了几分威仪。

只是威仪这东西,久居官威自然会有,可气度却不是这般容易养成的。因此,若是这般算下来,却是这谭纵比知府王仁还要高明不少。

只是,这可能么?

落在谭纵身后的崔元暗自摇摇头,随即将这个想法抛到了瘦西湖里。

待两人走出大牢,便又见到了头顶乌压压的天空,如同一团黑墨般的雨云就那般停在了天上,直把人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大人。”崔元将谭纵引至楼内一间静室坐好,一些常见的卤菜已然码好了几盘:猪头肉、猪耳朵、猪下水、老牛肉,还有一盘烧的有些焦黑的花生米,色相不怎么好,可闻起来却是不错。再拿过那酒坛闻一闻,却是翠云阁的百里醉。

“你们这的日子倒是过的挺美。”谭纵坐下,随口道了句。

谭纵在这大顺朝过了也快一个月了,南京城里上中下三种层次民众的生活水平他也已然有了一定的了解。似眼前这一桌,若是省着点的话,那些下层的民众说不得可以过上大半个月。

只是他这无心的一句随口之言,却是让那些个狱卒一个个都煞白了脸,只能一脸干笑地矗在房里。倒是崔元无可无不可的,心态放的极稳,给谭纵放上事先洗过的碗筷,又倒好了酒,这才领着人退了出去。

看着崔元远去,谭纵忍不住叹息一声。他已然确认,这崔元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为人行事有度、做事处变不惊,这等人才若只是当个狱卒头目才是真的屈才了,去监察府这等地方当个职位才是最正经的。

只是,这崔元已然拒绝过他一次,短时间内谭纵倒是不方便再开口,因此只得先放放再说,免得彼此见面都尴尬甚至弄到最后会下不了台。

未过对久,一脸恭敬的王三便领着韩世坤来了。

王三小心地看了谭纵一眼,见谭纵没吩咐了,说不得心里面就透了口大气,忙不迭地关门出去了。韩世坤却是神色正常,先与谭纵见过礼,随后便不客气地自己取了放置在一边的碗筷,又自己倒满酒,这才喝了起来。

见这韩世坤丝毫没有说话的想法,谭纵便觉得有些难以下手。过的许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了,谭纵才找着了说话的由头:“韩押司,你看我如今这般模样,可敢想象数日前我还是个任人搓圆捏扁的白丁么。”

韩世坤却是淡淡看了谭纵一眼,待口中酒水顺喉而下后,这才开口道:“世事无常。谁也说不准明日会是什么光景。就好比我这会儿坐在这儿与大人喝酒,可说不定明日我就成了大人的阶下囚也说不定。”

“你……”谭纵却是被韩世坤这一句说的整个人都是一噎,真正是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这人说话着实太冲了,便是连半点转圜的余地也没留下,直接就把谭纵的话题堵死了。

好在谭纵已然有所准备,既然此路不通,却不会傻到要一条道走到黑,说不得立即就换了话题道:“韩大人这笑话可不怎么好笑。”

谭纵说完,举杯与韩世坤对饮后,这才又开口道:“韩大人,因为韦大人被伤一事,安王已然换了查账的主事,这事你知道吧?”

“下官知晓。”韩世坤却是又换了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说话:“大人召下官前来,莫不成就是为了此事?按照安王吩咐,如今府衙内正在准备相应帐薄,已然大体完成。只是前几日库房失火,有部分帐薄却是被火烧了。”

实际上,谭纵防火烧屋的事情早就被李醉人这几位幕僚“想”了出来。而韩世坤因为老父的缘故,对这事情自然也是了解的。这会儿说出来,不过是为了再次噎住谭纵而已。

韩世坤的不配合果然惹恼了谭纵,若不是谭纵心里头记挂着这人若是反水对自身帮助太大,怕是早就发作了。可这会儿谭纵既然有了目标,说不得就只得强忍着怒意,直接挑明了道:“韩押司,你可听说过一句古话: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你既然想为王家尽忠,我也不拦着。只是你却不妨想想,你这般做可值当么?”

韩世坤却是被谭纵说的神色略微有了些轻微变化,谭纵一向是明察秋毫的,自然是看了个清楚,因此便忍不住欣喜异常,只道自己这番话终究还是翘开了韩世坤的脑门,走出了第一步。

谁想谭纵这份得意还未待足半盏茶时间,那韩世坤忽地站起身道:“大人的一番好意韩某心领了。只是下官心意已决,想要更改怕是难上加难。”随后,这韩世坤撤开长条凳,又退后两步,忽地就朝谭纵跪下道:“游击大人容禀,前次韦大人受袭一案已然在稽税司查明,幕后主使者便是稽税司副押司韩世坤。”

见韩世坤说的郑重,谭纵却是气愤的直想骂娘,这货竟然就这么将了自个的军。

“你当真是来找死?那我就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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