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rì下午,米兰布尔加里酒店门口铺开红毯,球迷聚集于此等到天黑,沿着隔离带外侧拉起横幅——“圣诞快乐”。该酒店当rì承办AC米兰的圣诞晚宴,米兰一线队全员、教练组、俱乐部官员及相关人士尽数参加,意大利总理贝卢斯科尼也将以俱乐部主席的身份大驾光临。
我携艾莱娜一同赴宴。她平时不喜欢过于正式的打扮,穿得要么像个学生,要么xìng感一点,或者文艺一点,但为了配合我出席这种场合,她也准备了几套成熟的正装。毕竟是学设计的,即使不是自己喜欢的风格,也能打扮出一流的水准。她把头发盘起来,用坠子很长的耳环填补脖子边的乏味,脸上的妆比平时浓,却只是借着眉梢、鼻翼天生的丽质稍稍润sè,并不彰显。她外面穿一件浅咖啡sè大衣,里面是红sè的短礼服,黑sè的腰带、黑sè的丝袜和红sè的高跟鞋相互点缀着,红黑sè系在女人身上更加充满诱惑。出发前仅半小时,她从凌乱的美术学生迅速换角为貌似深谙交际的名流小姐。我也不逊于她,黑sè西装,立领的衬衫,打了领结。这一身是我第一次订制的衣服,艾莱娜和裁缝一起为我量出的全身尺码,肩宽腰窄,我试穿时对着镜子自恋了好久。

走上布尔加里门前的红毯,我的jīng神和打扮出的状态一样好,因为前一夜睡得特别香。那晚,我和艾莱娜就在客厅zhōng yāng铺上旅行用的防cháo垫睡觉,灯一直开着,为了继续欣赏她送给我的巨作——被我称为《印象2003》的油画。三面油画仿佛宏伟的穹顶,随着和谐的赞美诗缓缓旋转。12场战斗,零碎的片段,被梳理成井然有序的rì志,撑起2003年清晰的骨骼。合上眼睛依然能看见光,画上的图案便由光投shè到视网膜上,活跃于梦界。[.]

步入酒会大厅,嘉宾到了一些。粗略地扫视,有马尔蒂尼、鲁伊科斯塔、布拉伊达、莱昂纳多等。他们携手夫人或女伴,款款地走动,轻轻地交谈,均匀低平的噪音听着是舒服的。

“嘿!小保罗。”一个大巴掌突然拍在我的屁股上。能在如此高雅的场合这么打招呼的只能是加图索了,而我掉过头去竟然愣住没敢认。

“就是这个表情!哈哈,我要的就是你们这个表情!”他得意了,咧开的大嘴不再被浓密的胡子包围,脸上清爽白净,身上整齐的西装显出他一贯的硬朗和不寻常的纤瘦。他还是加图索,只是经过“整容”——把胡子刮掉了。

“你怎么变成nǎi油了?”我问他。

他顺着下巴摸一圈,说:“女儿嫌我的胡子扎着她,我先刮掉,然后要向她证明这东西还会长出来……哎,桑塔蕾丽小姐,好久不见。”他跟艾莱娜打招呼,“真对不住,把你老公弄伤了,你们休战一个月感觉怎么样?”

“我们?”艾莱娜脸红了。

我看该控制一下话题了,“里诺啊,我还以为弄干净了格调就能高一点呢,啧啧,还是老样子。你也不关心关心我被你踢断的腿。”

“哦,对了对了。”他假装刚想起来,弯下腰对着我的腿问,“腿先生,你完全没有问题了吗?”

“你可以试试!”我说着抡起腿把他吓开,我和这家伙可以随便开玩笑的。“来,告诉我这段时间你是怎么内疚的?”我问他。

“内疚?”他表示这个词不存在,“你要知道,你和舍瓦不在的这阵子,我们全赢啦。”

“当我没看?对马赛就打平了,挑剔的话丰田杯对博卡常规时间里也是平局。”

“好啦,别这么挑剔啦。”他勾住我的肩膀,“其实大家都等着你回来进球呢,还有舍瓦,还有克拉伦斯(克拉伦斯.西多夫)。”

舍甫琴科和西多夫比我受伤只早几天,伤停期都是一个月左右,这个月我们都在米兰实验室接受治疗,但奇怪的是我从没在那栋立方体大楼里见过他们。我们用餐、看电视、散步、恢复训练、仪器测试的时间都完美地错开,也不知道那些专家们为何花jīng力做这些无聊的布局。

正想到这儿,其中一位专家出现了。注意,如果拍成电视剧,这里的背景音乐得换了。乔纳坦.乔尔达诺博士,穿着一身醒目的白西装,用不同的表情向不同的人问候。他送给我的表情是“欣喜+祝贺”,给艾莱娜的大概可以概括为“欢迎+好评”。

“小保罗。”他努嘴指我的小腿,“有什么不适吗?”

“一切OK,明天就可以上场。”我说。

他弯下的身子向后仰过去,“你还不吸取教训啊?还要……”

“别紧张,开玩笑呢。”我打断他,知道他又要滔滔不绝地说康复流程了。

但他偏要说下去,“你想去打罗马对吧?那就得听我劝,按照我们的安排进行恢复训练,过几天回实验室检查,时间是……”

“总不会是圣诞节吧?”我说,“好啦,乔乔,这几天你不说我也会好好休息的。你看,这是我女朋友桑塔蕾丽,我欠她很多债。”

“哦!我们很熟,亲爱的桑塔蕾丽小姐。”乔乔欠身向她致意,又对我说,“小保罗,你该庆幸有这么好的女朋友,你治疗期间她几乎每天都打电话要求见你。当然,我也为她违反过几次……规则。”

“嗯,谢谢你的帮忙。”艾莱娜说,“还要谢谢鲁耶特博士,她今天来了吗?”

“她呀……”乔乔不知所谓地看看我,“她没来,这么热闹的地方显然不是她喜欢的。”

乔尔达诺走开后,我问艾莱娜:“你见过鲁耶特博士了?”

“是啊,见过了。”她回答。

“哦。聊过?”

“聊过啊。”

“聊了些什么?”

她斜着眼,颇有深意地微笑着说:“Asecretmakesawomanwoman。”

随着安切洛蒂和加利亚尼的到来,偌大的宴会厅变得局促而闷热,只有头顶和天花板之间的巨大空间还能供足厅内百余人的氧气。我渐渐觉得领结很麻烦,时不时拽一下。

最晚到的自然是贝卢斯科尼,就他一个人,没带夫人维罗妮卡,也没带绯闻女友玛拉。这很奇怪,但他一个人也潇洒自如,像球星似地走过大家为他空出的夹道,张开双臂让左右的嘉宾们能摸到他的手。

端起酒杯和一些要员稍事互动后,贝卢斯科尼朝着主台喊:“可以开始了,蒂齐亚诺!”

于是有一位老人扯着小步走出来,到司仪台前规规矩矩地站好,双手握着话筒,很怯场的样子。虽然头发、胡子全白,但他不是圣诞老人,他是4频道的足球解说员,著名米兰球迷——蒂齐亚诺.克鲁代利。

老爷子握话筒的双手交替着,腼腆地向台下微笑点头,左边、中间、右边、再中间,开场语久久没挤出来。他的表现和电视上判若两人,就像加图索外型的变化。

克鲁代利的解说有时在现场看台,有时在直播间。在看台的话,他激动的手舞足蹈经常把对方解说员挤到桌子下面(4频道的足球解说一般由分别支持双方球队的两人组成);如果在直播间,米兰进球后他会跑去拥抱每个机位的摄像师,再抢过女主播手上的稿件,连同她们的梳子一把抛到天上。丰田杯那场,当谢洛托终场前扳平比分时,他气得掰断了自己的眼镜。最终米兰点球获胜,他又跪在演播厅中间拽着稀疏的白头发把米兰出场球员的全名挨个高呼了一遍。

也许西装革履的我们令老爷子失去了激情,他像个没拿到请帖的客人,扭捏了半天才开腔。“女士们、先生们,尊敬的贝卢斯科尼主席,各位耀眼的红黑明星们,圣诞快乐!”趁着大家的掌声,他又停了好久。“月初他们通知我主持这场圣诞晚宴的时候还要把大耳朵杯交给我,让我举起来作秀。我说,为什么不用丰田杯呢?于是你们把它从rì本带回来了。哦!丰田杯……”克鲁代利说到这儿才发现奖杯还不在手上,匆忙跑回里间去,小心翼翼地捧出来。“看!这就是圣诞礼物!”

笑声比掌声更响,因为他瞪大眼睛,张大嘴巴,撑直双臂,在模仿马尔蒂尼举起奖杯的样子。

姿势和表情保持了半分钟,老爷子支持不住了,重重吐了口气,把奖杯放下来。“还有礼物。”他走到主台前沿,够着身子指向台下,“安德烈.舍甫琴科!……克拉伦斯.西多夫!……保罗.亚特兰蒂尼!”他最后指向我,“感谢圣诞老人把他们带回来!”

我顿时成为场内的焦点,队友和嘉宾们微笑着为我鼓掌。克鲁代利空出了足够的时间让我去享受,然后才说:“三件套装的礼品,嗯,档次很高。我把说明书给了卡尔洛(卡尔洛.安切洛蒂),希望他使用得当。放假回来,我们要对付罗马,他们还没输过。”

罗马,上赛季意甲排名第8的球队,此时已是14轮未尝一败的冬季冠军了。他们在第3轮客场1-0力克尚未进入状态的尤文图斯;第7轮凭借卡萨诺的帽子戏法客场3-3逼平国际;第9轮2-0战胜拉齐奥,赢得罗马德比;以一个7连胜结束了2003年的联赛。1月6rì,我们将开赴罗马奥林匹克球场,挑战这支由米兰功勋教头卡佩罗执掌的劲旅。

“让我们先来会会对手吧!”跟着克鲁代利的口令,主台侧面的大屏幕亮了起来,播放的是另一场宴会的景象。觥筹交错间,一个个熟面孔出现了,托蒂、托蒂的女友布拉茜、帕努奇、佩利佐利、托马西……那是与我们同步举行的罗马俱乐部的圣诞晚宴。原来,这个环节是通过米兰和罗马两地的连线,让两家俱乐部的高层和明星们在大战之前互致问候。

贝卢斯科尼首先致辞,很长,从圣诞节的来历说到他喜欢的歌手,对两周后的比赛却只字未提。罗马主席森西的回敬也同样冗长而抽象。队长马尔蒂尼也发言了,他表达了对罗马队的尊敬和祝贺,结语为“我相信奥林匹克球场2004年的首场演出会成为经典。”

“罗马见。”这是托蒂队长的全部台词。

接下来,两边的摄像师在人群中随便走动、抓拍,让老朋友们zì yóu交流。曾效力于罗马的卡福、曾效力于米兰的帕努奇、还有与罗马城渊源颇深的内斯塔……克鲁代利也放开了,和对方的司仪插科打诨,令晚宴的气氛持续欢快而平和。

那边的镜头推到一位黄头发的矮个子背后,再往他的正面绕过去,然而还没看清正脸,摄像机就被那矮小子一把推开了。

“别烦我!”

“安东尼奥,贝卢斯科尼先生看着你,不想对他说些什么吗?”罗马的司仪重新让摄像师对准他,我们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并且认出了那个黄发矮小子——安东尼奥.卡萨诺。

听司仪那么一说,卡萨诺缓缓转过身来,举起他的酒杯,“我敬总理阁下,您是这个原始星球上盛开的最后一朵奇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太惊人了,每个音都是刺耳的高八度,这样的笑声只有两类人会有,一是莫扎特那样的天才,一是疯人院的病人。

米兰的会场霎时一片安静,我们一个个假装盯着大屏幕,其实余光都集中在主席身上,看他如何对付这个疯疯癫癫的家伙。

“呵呵。”老贝用一声冷笑打破尴尬,主动走到镜头前,温和地环顾周围人说:“卡萨诺是个天才,我见过许多天才,后来发现其中取得成就的都是那些谦虚的人。安东尼奥!”他指着镜头,“谦虚一点对你有好处。”

“有人说,‘意大利有70%的女人想和我睡觉!另外30%已经睡过!’”卡萨诺一个字一个字大声地喊,“总理阁下,您太谦虚了!”

那是老贝爆红于全球的名言,他曾在一档娱乐节目中如此公开宣称。当那句话以高分贝的音量被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复述出来时,两个会场同时发出一阵唏嘘。

面对他的嘲讽,老贝毫不回避,针锋相对,“安东尼奥,我也听说你和700个女人睡过,但我认为你的大脑还是处男,从没被碰过。”

两人呛上了,一个总理,一个球员,米兰与罗马以极不相称的角sè提前开战。我正带着惊异和好奇入神地关注着,衣袖被拽了两下,艾莱娜向我使眼sè。

“啊?怎么了?”

“我们走吧。”她小声对我说。

“现在?”我迟疑着。

“你很喜欢看吵架呀?我可没兴趣。”她说完放下酒杯,自己往外走。

不用考虑了,肯定要跟去啊,反正这种局面下也没人会注意到我。我停停走走,低调地挪向外围。

卡萨诺还在喷:“总理您召集这么多人,又要开**蒙面派对吗?视频欣赏费用不会很高吧?哈哈哈哈哈哈!AC米兰的bungabunga(晚餐后的xìng游戏)……哎,那个要上厕所的,是叫亚特兰蒂尼吗?”

不知他从哪儿看到的,竟把走到门口的我叫住了。我回过头,面对的是一百多双眼睛和屏幕上卡萨诺长满青chūn痘的大脸。

大脸对我说:“听说你脚下有点花样,是每天下载我的录像学的呢,还是因为你是AC米兰最后一个处男?”

我根本没办法接他的话,朝镜头方向说了句“球场上见。”顺势溜走了,背后又响起他刺耳的疯笑。

出去以后感觉又凉爽又清新,每呼吸一口都像喝着冰可乐,刚刚卡萨诺的挑衅全不在心上了。夜空晴朗,能清楚地看到这个季节,这个纬度最大最好认的星座——猎户座。我喜欢它两颗星舒展的“双肩”,两颗星迈开的“双腿”,还有三颗星排成jīng致的“腰带”,真够王者风范。

艾莱娜见我乖乖跟出来,满意地挽起我的胳膊,一块儿傻傻地看星星。

“我们马上去哪儿?”我问她。

“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呗。”她脑袋靠在我肩上说。

我想了想,“不如去弗里奥大叔那儿吧。”

“哈哈,又想到一块儿去了!”她开心地摇着我的胳膊,“走,南看台后座!”

“可是我这一身也太……”我低头琢磨着一身笔挺的正装。

艾莱娜转到我正面端详了一会儿,突然伸手往我脖子上一揪,把领结扯下来,又解开我衬衫上面两个扣子。“嗯,这样好多了。”

“嗯。”我给他一个吻,两人像私奔的小情侣似地拉着手往停车场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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