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驾于极限的体能驱动起最后的进攻冲刺,电光火石验证着相对论的奥秘,时间变慢了。主裁判的终场哨凝滞在时间的尽头,是这鼎沸的空间中唯一哑然的空白,直到皮球洞穿大门,救世主仰躺在地上接受全场朝贺,它才为华丽的盛宴降下大幕。
当天晚上,米兰德比jīng彩片段在各个频道反复重映,也在我脑海中不断闪回,然而第二天早晨醒来,我发现其实我们什么也没得到。米兰城的两股势力依旧分庭抗礼,每一方球迷都有炫耀自己、攻击对方的资本;媒体当场评分最高的球员是打进两球的维埃里,稍显优势的只有我的照片占据了大多数体育报刊的头版。3-3的平局使米兰积分下降两位,排名第6,与榜首的拉齐奥相差4分,下一轮我们将坐镇主场迎战这支赛季初发挥出sè的领头羊球队。

那还要等两周之后。

打完德比休息一天,周二,米兰的欧洲国脚们都去各自国家队报到,备战10月11rì的欧锦赛预选赛最后一轮。周末没有联赛,我却不比平时轻松。训练之外,我把更多时间用于加练电梯球。皮尔洛这招绝技真不是想学就能学会的,我每天按照他的方法对着球门shè几百脚,只有两三脚被费奥里看来算是电梯球,问题是我还归纳不出那两三次和其他失败的那么多次在技术动作上有何区别。

除了训练还有几件琐事。周一我在家接到一通电话,来自米兰实验室,要我第二天训练后去接受复诊。练完电梯球,我按时过去,门口早有工作人员迎接,两个身穿白大褂,浑身公事公办神气的男人。我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礼遇,只是防止我在里面乱跑,窥探他们的机密罢了。两人径直把我带到上次没见过的一间医疗室,不一会儿,轻盈而笃定的脚步声传来,我的主治医师,传说中AC米兰最美的女人——鲁耶特博士来了。

“鲁耶特博士。”

“亚特兰蒂尼先生。”

我俩以最简练、最官方的形式互致问候。

“今天要复诊什么?我的腿还有问题吗?”我问她。

她回答说:“对你的治疗启动了‘米兰速度’,那是为了让你赶上重要比赛的应急措施,效率很高,但会留下一些隐患,现在就要根除它们。”

“哦。鲁耶特博士,我得感谢你,多亏了你……你们实验室,我才能打满全场。90分钟啊,我自己都觉得了不起。”我停下来看着她,她侧身cāo作着机器,似有非有地点了下头。“那个……你觉得我那个进球怎么样?”刚说完感谢的话,我就带着些得意地问道。

“很烂的shè门。”她不假思索地说,“受伤的右腿跨幅太大,向反方向击球,身体轴线扭曲,很危险。更危险的是左脚,为了追上对方铲走的球,单脚支撑突然变向发力,从向后转为向左。如果你受伤的是左脚,恐怕现在已经站不起来了。”

鲁耶特对细节的记忆令我惊讶,连这两天一直津津有味地回想进球画面的我都没她清楚,但她对我那套jīng彩动作职业病似的解读却让我觉得好笑。我说:“危险、危险,我可不是高尔夫球员。”

她依然一本正经,“亚特兰蒂尼先生,如果你不想早早退役改行打高尔夫的话,还是稍稍尊重我的建议,不然在赛季结束的报告中,我会附上你的退役倒计时。”

“你们还有这业务?”我没想到他们还有如此蛮横的干涉。

“对,米兰实验室会根据各种数据,从球员职业生涯的开始阶段就评估他们的退役时间。”她简单地说明。

“那请问我的退役时间是?”

“对不起,这属于‘必要时告知’的保密级别,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她说。

“哦。”我想起了实验室那一套不同档次的保密级别,于是顺口冒出一句后来常常纠结该不该问的话,“那‘米兰速度’属于哪个保密级别呢?”

“对俱乐部内部人士必要时告知,对外人绝不告知。”她回答。

“是吗?那么请允许我对你们森严的保密工作表示鄙视,前几天就有个记者盯着我的腿说,‘哟嗬!米兰速度!’”

一直面对机器的鲁耶特终于转过头面向我,说:“你在开玩笑吧?”

我收起调侃的语气说:“这次不是,当然他没有那么夸张地喊,可他确实知道米兰速度。”

鲁耶特停下手上的活,走到我跟前问:“哪儿的记者?”

“不太清楚,跟4频道一起到米兰内洛的,只知道大家叫他J先生。那天……”鲁耶特严肃的样子,让我像接受审讯似的把那个神秘男子的事直截了当地全说出来了。

听完,她轻描淡写地说:“好,知道了,我们会调查的。”然后转身继续工作。

奇怪得很,鲁耶特听了我的交代反而貌似不再介意。虽然她一向装模作样,淡然自若,但我敢肯定在得知米兰速度的透露来自J先生前后,她的情绪是从紧张到放松的。她只是听我叙述,没有追问J先生的外貌和其他情况,似乎认识甚至信任那个深不见底的男人。

那天,我们再也没谈到米兰速度和J先生。

还有其它琐事。由于球场上的出sè表现,亚特兰蒂尼的名字在意大利迅速窜红。球迷店里,米兰的14号球衣开始热卖;电视上,我的形象平均每隔四个半小时出现一次;zì yóu外出的空间越来越小,公众活动的邀请越来越多。第一份邀请来自亲爱的艾莱娜,周二训练回来,她通知我已经为我定好了10月10rì晚出席她们设计学院140周年院庆的行程。

周五下午,艾莱娜带我来到米兰理工大学设计学院。学院大楼是巴洛克风格的建筑,像一座神殿,正面十几根立柱撑起庄严的门面,柱顶和墙壁上的雕塑在庄严中又显得灵气十足。走进大厅,一幅幅巨大的布制人像分两列从高高的天顶挂下,有范思哲、阿玛尼、普拉达……都是从这里走出的著名设计大师。大厅里学生们匆忙地奔走着,都在为晚上的院庆典礼做准备工作。这让我想起自己不久前在běi jīng广播学院和同学们cāo办文艺活动的情形。

礼堂在大厅的尽头,就像神殿的内堂。里面规模不大,梯级观众席大概只有两三百个座位,但格局紧凑,装饰现代而jīng致。舞台上还在布置灯光,我们穿过观众席过道走到最前面。有个短头发男生坐在第一排,抱着吉它轻声弹唱着,在忙碌的现场中别具一格。我和艾莱娜走到他面前,他抬头和我打了个照面。那是个皮肤白净,五官jīng巧得有点女xìng化的大男孩,耷拉着眼皮,像是刚睡醒,摸不清状况。看到他的领口我不禁想笑,他居然里外两层衣服都是小翻领的,一共四片领子杂乱地簇拥在脖子周围。我猜他正是那种整天窝在家里玩私活,不知出门需要带上钥匙、钱包和手机的宅男。带着音乐和艺术气质的宅男是颇有魅力的。

他随意地瞧瞧我,完了低下头盯着拨弄琴弦的手指唱出词来:“哦~纯白的皇家马德里,纯白的劳尔.冈萨雷斯……”等弹顺了,他又抬起头,边唱边用耸起的眉毛展示他的陶醉和骄傲。

艾莱娜向我介绍:“雷伊.缪斯,我的同学,西班牙人。”

吉它声和歌声立即中断,那男孩朝艾莱娜竖起手掌,慢条斯理地说:“初次见面,介绍要详细、准确。”他放下吉它,站起来重新介绍,“亚特兰蒂尼先生,你好,我叫雷伊.冈萨雷斯.缪斯,西班牙马德里人。”他把重音放在艾莱娜漏掉的“冈萨雷斯”和“马德里”两个词上。

“你是皇家马德里的球迷啊?幸会。”我和他握手说。

缪斯心满意足地坐下,抱起吉它说:“听艾莱娜说你是从中国来的,我最近正好学了一首很流行的中国歌,唱给你听听,JayChou的。”

“周杰伦?”我问艾莱娜。

“应该是吧。”她回答。

缪斯自顾自地调试吉它,折腾好久,说:“找到了,只唱**部分。”几声弦音后,他开始唱,“我不,我不,我不我不……”他的声音仿佛在哭泣,曲调任凭自愿地发挥着,然而绕来绕去也只限于几个音阶和“我不我不我不……”。

一个西班牙人把我最喜欢的歌手的歌唱成这样还是可以原谅的,至少我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听出了是哪首歌。“你唱的是不是‘我不要再想,我不要再想,我不,我不,我不要再想你——’(周杰伦《龙卷风》)?”

你不经意的言谈举止也许会成为别人一生的记忆标签。我在这个西班牙大男孩心目中成为与劳尔媲美的偶像(我是这么认为的),竟不是通过进球,而是简单的一句歌。我和缪斯的友谊就从这里开始。

缪斯正以惊喜和崇拜的眼神仰望着我,突然背后一个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啊哈,你这大音痴也能碰上知音啊!”说着,一个衣着花哨的女生从后排冒出来,接着翻身爬过第一排座椅跳到前面。我只觉得一团乱七八糟的颜sè在眼前晃动,直到她站定了才能分辨出她身上穿了些什么东东。

她头戴粉sè的鸭舌帽,左侧别着一只小白兔布偶,金黄的长发旋着大卷从帽子下面散出来,脸上的妆很浓很浓,简直像画了张脸;上身是可能会有荧光效果的粉sè和淡绿sè的外套,里面的白T恤上镶有无数“不灵不灵”闪闪发光的银sè亮片,胸口又是一只小白兔;白sè的裤子,上半段鼓得像灯笼,过了膝盖裤腿却突然收小,紧紧贴住小腿和脚踝,裤腰上系着第三只小白兔;鞋子一只粉sè一只蓝sè,不知什么材质,也能反光,右脚粉sè那只的鞋面上是第四只小白兔。

“雪莉,你刚打猎回来吗?”缪斯问她。

“你不觉得很可爱吗?”女孩像兔子似的蹦了一下,正面对着缪斯炫耀着。这时我才发现她的身后还背着一只硕大的,兔子脸模样的背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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