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虚掩着,可以清晰听见从屋外传来的说话声及打牌声,夜合喘息未平,刚才的事仿佛已经耗尽了他仅存的体力。他的嘴唇青紫,脸色非常难看,双手不受控制颤抖着,那具尸体就在他旁边,瞪着死不瞑目的双眼。
门外的吵杂声仍在继续,夜合深深吸了几口气,终于让理智回到脑海,他低头看着那具尸体,神情已经恢复麻木。他解开手脚上的绳索,走过去打开柜子,拿出那只药箱,把里面的药水跟针管都装进了口袋里。

正当他准备离开的时候,视线落在柜子角落里那黑色物体上,他伸手将它拿出来,神情骤然变得冰冷。

那是一只手枪,一只上满子弹的五四手枪。

这间厂房不算大,顾易止跟封霖绕到后面,很快发现另一扇布满绿绣的铁门,而门上面就有一扇没有被封死的窗户,看来这里就是他们留下的情急之中用来逃命的出口。但奇怪的是,顾易止发现上面这扇窗户居然没有上锁,封霖抬头看了一眼,犹豫地问:“要从这里进去吗,会不会有危险?”

“从周围的情况来看,留在里面的人应该不多。”顾易止沉思片刻,说道,“封霖,你留在这里把风,我先进去看看。”

“不行!”封霖坚决地说道,“这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你能爬上这扇窗户吗?”顾易止指了指上面说。那扇窗户离地面大概有四米,并不算高,墙壁有几根可以借力的水管,对受过专业训练的顾易止来说,攀爬起来并不难,但对封霖来说可就得费上九牛二虎之力,不一小心还会打草惊蛇。但就算这样,封霖也绝不同意让顾易止去做这件事:“易止,夜合是我们封家的人,你真的没有必要为他冒险,不就是爬个墙吗,谁说我不会,看我的!”

他把袖子一捊,作势就在往上爬,顾易止拦住他说道:“你别跟我争了,如果被他们发现,我们跟夜合都逃不了。你留在这里,要是发生意外,也好有个照应。”

“可是……”封霖拽住他的胳膊,怎么都放心不下。

“没事,我可是警察,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我自己会小心的。”顾易止笃定一笑,反倒安慰起他来。封霖越来越觉得自己没用,在龙泉岭的时候帮不了封泽,现在又帮不了顾易止,他活了二十多年,除了泡妞把妹之外,还会什么?自责与愧疚在他心里蔓延,趁他分神之际,顾易止抓住墙壁上凸出来的那截水管,徒手攀爬上去。封霖想叫他回来再另想办法,但又怕会引起屋里人的注意,只能在下面干着急。

这种徒手攀爬的活对顾易止来说一点也不陌生,在警校的时候这就是他们的日常训练之一,但这堵墙体年外失修,受潮严重,外层的白灰都已剥落,摸上去滑腻腻的,很难着力。顾易止小心翼翼向上攀去,抬头时赫然看见灰白墙壁上有一个手掌印,从新旧程度来看,像是刚刚印上去的,他心里咯噔一下,难道……

为了避免封霖担心,他没有作停留,踏着那截水管站稳,双手抓住阳台,引体向上,终于顺利攀上阳台。封霖不禁松了口气,顾易止将虚掩的窗户推开一条缝向里面望了一眼,灰扑扑的,隐隐约约可以听见远处传来交谈声,他回头向封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在下面等待,自己先进去。

封霖紧张地点点头,以口型提供他千万小心。窗户在轻微的吱嘎声中被推开,顾易止无声地迈进去,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芒,他赫然看见积满灰尘的地面印着两行脚印。

果然已经有人先他们之前来到这里!

这个人,会是谁……

顾易止警惕起来,脚步踩下去没有发现一点声音,向着声源走去。从声音上来看,他们应该有三四个人,不排除携带有冷兵器,但他已经来到这里,无法再退缩,况且不管夜合做过什么,他始终还是警察,有责任去解救他。他的脚步很慢,尽量不去引起他们注意,这时他听见有人说道:“喂,你别老盯着一个方向看啊,也上后头瞅瞅去!”

“这荒郊野外的能发生什么事,大哥也忒小心了!”另一个声音抱怨地说。

“大哥让干什么咱们就得干什么,哪这么多话呢,要是让大哥听见,你又得挨一顿削。”

“好好好,我去,我去还不成吗!”

脚步声随着落下的话音响起,顾易止心头一骇,他发现这个声音竟然是朝着他这个方向走来的!这里左右就是两堵墙,再从窗户离开肯定是来不及了,而且还有可能会连累封霖,但如果不从那里走的话,他又要怎么躲得了这个人?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他急得满头大汗,正不知所措的时候,从天花板的钢架横梁上突然挂下来一只手搭在他肩上。

顾易止下意识向后一退,等抬头看清楚上面的人后,脸上露出即震惊又惊喜的表情,抓住那只手在他的帮助上一跃上了横梁。

这间厂房是钢架结构的,分隔成两层,天花板没有吊顶,还保持着最原始的样子,上面铁制横梁交错,很容易藏身,而且不易被发现。顾易止屏气凝神站在梁上,看着那名小混混从他们下面走过,完全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顾易止松了口气,抬头望向面前的人,声音充满诧异:“队长……”

这个在危急关头救了他的人,竟然就是之前一直联系不上的齐振!

齐振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又指了指脚下的铁梁,顾易止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厂房这么空旷,如果直接走进去的话,很难不引人注意,但是如果通过这些铁梁靠近的话,就会大大减少危险度。顾易止不知道为什么齐振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但是目前来说,安全救出夜合才是最要紧的事,他们在一起工作这么多年,破获过这么多案子,彼此间已具有非常高的默契,不需要任何对话,就可以明白对方的意思。

他们一前一后向之前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在接近拐角处时,对话声已经听得非常明白,就像顾易止之前想得那样,加上刚才那个巡逻的,他们应该就只有四个人。如果单打独斗的话顾易止确实没有什么信心可以全身而退,但现在有了齐振帮忙,胜算就要大上很多。

已经离得越来越近了,齐振停下脚步,回头压低声音说道:“易止,一会不要轻举妄动,先观察一下他们手头有什么武器,自身的安全也要保证好,知道吗?”

顾易止郑重点头,他们左右观察了下,从铁梁上跃下,落地时刻意压低声音,将声响降至最小。齐振走在前面,顾易止一边跟上一边留意背后情况,防止刚才那个巡逻的人折返回来。他们的动作很轻,脚步踩在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拐角离他们只剩下十几米远,交谈声清晰可闻,正当齐振准备走过去查看情况的时候,刺耳的枪声突然在厂房里响起。

齐振和顾易止不约而合停下脚步,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还未反应过来,又是两声枪响伴随着惨叫响起。齐振脸色顿变,再顾不上自己的安危,快步向声源跑去。两间用彩钢板隔成的屋子映入眼帘,外面摆了桌椅、沙发等一些必备生活用品,角落里堆着快餐盒子,垃圾随处可见,封死的窗户让这里弥漫着一股馊味,但现在,另一种气味代替了它钻进顾易止跟齐振的鼻子里。

那就是血腥味,浓厚的血腥味。

积满灰尘的地面横躺着两个人,他们胸口一片血迹,早已没了生命迹像,而那个拿着手枪神情狰狞的人,赫然就是夜合!此刻他用脚踩着那一个被射中腿部侥幸未死的小混混,枪指着他头部,眼神冰冷,杀机四溢。听到传来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将枪口移过去,等看清楚来的人时,他整个人都愣在那里。

齐振眼中充满惊愕:“夜合……”

看着眼前这两个人,夜合脸上浮起深深的痛苦,他下意识向后退去,那个小混混拖着鲜血淋漓的双腿准备从他身边逃开,夜合看见他的动作,神色骤然一冷,将枪对准他的脑门。小混混早已被吓得脸色惨白,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求道:“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

夜合完全无动于衷,手指已经准备扣下扳机。齐振伸手想要稳住他的情绪:“夜合,你别冲动,虽然他死有余辜,但你如果在这里杀了他,同样也会触犯法律。你把他交给我,我答应你,一定会查出事情真相,将这伙人绳之于法!”

“齐队长,有些事情并不是想做就可以改变的。”夜合笑了笑,神情无比凄凉。

“能不能改变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愿不愿意踏出改变的那一步,夜合,你不值得为他们背上杀人的罪名,把枪交给我,我会向法院申请你是因为正当防卫才会这样做。”齐振一边说着,一边向他靠近,“这个人是重要证人,要找出这伙人的犯罪证据还需要他的口供,我一定会将他们送进大牢,你相信我。”

相信……

是啊,他一直都相信他,从龙泉山之后,夜合就没有再怀疑过他。

眼前这个人,是出现在他世界里的光,他想要从阴影中走出,真正能靠近、能抓住这束光,所以他做下了一件不可挽回的错误,甚至到最后仍禁受不住毒品的折磨而将事情全盘说出。他怎么可能忘得了汪开铭加注在他身上的耻辱,怎么可能忘得了那张恶鬼一般的嘴脸,怎么可能忘得了那被到齐振手中的录像……

他们离得这样近,近的只有几步远的距离,可夜合再也无法走过去,因为他的心已经在地狱,当他乞求毒品带来的快感时,当他开枪杀死这几个人时,就已经注定他跟齐振之间再也不会有交集。

光明和黑暗,永远没有交合的时候。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夜合摇头一笑,扣下扳机。

呯——

混杂着鲜血的脑浆飞溅,那个早已经被吓破胆的小混混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倒地在上抽搐两下,再也没了动静。顾易止愣在那里,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会是夜合,那张绝望的脸,那双血红的眼睛,他真的是那个温文有礼的夜合吗?齐振从震惊中回过神,想要冲上去将他手里的枪夺过来,夜合察觉出他的举动,后退几步将枪指向他们:“别过来!”

“不管你遇到什么,我们都会帮助你,别再继续错下去了。”齐振痛心地说道,希望能唤回他的理智。

“没有人可以帮得了我。”夜合不断向后退去,离窗户越来越近,“齐队长,我不想给你靠成困扰,但这件事只有我自己可以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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