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广空旷的沙漠向四面八方延展开来,平坦辽阔直至极目尽头。
复数个螳螂人巢群集结在一起,形成了超过万人的强大军队。远远望去,好像一道绿色的洪流,流淌在浩瀚的沙海中。

这些体型庞大,体表覆盖着几丁质外壳的昆虫生物拥有仅次于半巨人的力量——它们可以轻松用三根手指弯曲嘞在一起的两块厚金币。它们那三对强壮的肢体,可以同时挥舞四把武器,或者同时左右开弓。它们的眼睛是复眼,不但可视范围广,而且动态视力极佳。从任何角度来说,螳螂人都是极可怕的对手。

比单个螳螂人更可怕的,是一整只螳螂人军队。即使装备简陋,但他们力大无穷,无所畏惧,而且配合无间,足以匹敌任何没有足够法师的外族军队。而且虽然螳螂人中没有法师,但它们中也有灵能者存在,这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它们的短板。

由于巫王们的联手绞杀,阿塔斯上的螳螂人一度濒临灭绝。净化之战后仅存的螳螂人很少敢于集结行动,以免引起各城邦圣堂武士们的注意。一次出现超过万人的螳螂人大军,这在今天的阿塔斯简直是闻所未闻。

它们越过高低起伏的沙丘,行经绿洲和空无一人的村庄,居民们望见螳螂人到来,一早就跑的远远点,丢下自己空荡荡的家园。它们涉过三条宽广的古代河流河床,第四条则是一道深不可测,延伸出数百帕勒桑的地裂,在一座高耸的岩石山旁扎营,随后绕过一座广大死城的断垣残壁,相传脱水干尸仍哭嚎于焦黑的大理石柱间。沙漠里栖息着野生大毛驼和某种变色西医,还有生着灰黄毛皮和红色大眼的狐猴,但只要螳螂人大军一出现,它们便纷纷四散奔逃。

它们出现在了提尔和拉姆之间的千年商道上。

几天前,当高阶圣堂武士提莫用手里的一颗水晶向执政会议的议员们展示了这一场景时,立刻引起了阵阵窃窃私语。人们交头接耳,谈论他们看到的情景。激情酝酿,袍裾翻飞,数十道蕴含着惊讶,愤怒,怀疑的眼光投向侃侃而谈的提莫。

高阶圣堂武士提莫站在众人的视线焦点,像一位高贵的殉道者一样。他是个强壮,高大的男人,长毛不仅从他的鼻孔,还从他的耳孔里伸出来。他的一只手里拿着一份手写的蜥皮纸契约,上面用穆哈迪的字迹写着他保证引诱提尔的军队进入螳螂人的伏击圈,以要求肃清商路为理由。契约的落款是阿吉拜穆哈迪,以及拉姆的本尼迪克特帕夏。

“看啊,叛变的证明!”提莫义愤填膺的大喊。“看看他是怎么无耻的写下这些保证的?他想把提尔的军队引入非人异种的包围圈!然后巫王之子许诺他帕夏之位!他为巫王办事,而巫王保证教导他魔法的秘密,最黑暗最强大的那些魔法。”

议席上泛起一波可以感受到的颤栗,这项指控太严重了。谁都知道心灵术士穆哈迪是沙蒂丽一派的军官,而提莫则是国王的人。这会是国王和珊瑚女巫决裂的开始么?

“注意你的言辞。提莫。”沙蒂丽起身,心平气和的告诉他。“我们对阿塔斯上的所有种族一视同仁。螳螂人不是什么非人异种,他们是这个世界的一员,和我们一样。”

“而且,”珊瑚女巫指出。“你不能证明这张协议并非伪造。”

泰西安国王正襟危坐在王座之上,这一刻他成了议员们视线的焦点,但国王却在周围树起了冷漠之墙,高傲地微仰着头,半闭着眼睛,对周围的声音听而不闻。

提莫看了一眼泰西安,像得到了什么指示一样,慢慢走到王座厅的中央,高举那张契约像所有人展示。“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心中都在好奇,我是怎么得到这份契约的?如果那位心灵术士真的背叛了提尔,怎么可能让这份契约落到我们手上?”

他的话正中议员们心中的疑惑,在全场的寂静中,提莫微微点头,然后清楚的说:“身为预言系法术的大师,巫王卡拉克十分了解来自其他城邦的威胁。从千年之前,他就开始秘密向其他城邦派遣间谍。多亏了如此,我们今天才可以得知拉姆高层的内情。”

“那个间谍是谁?!”议员妮弗打断了提莫的话,她也是角斗士出身。因为她是个矮人不是穆尔人,所以泰西安虽然手握能让穆尔人正常繁衍的方法,也没法拉拢她。

“暴露他的姓名等于将他置于危险之中,所以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提莫从容的微微一笑。“但是泰西安国王可以为我作证,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在伟大的提尔革命中,妮弗大人曾经不幸被捕,但你宁死也没有招出同伴的姓名。我相信大人你一定可以理解我这么做的必要性。”

厅内的注意力没有指向高阶圣堂武士,而是全部转向国王,但泰西安仍是双眼微闭,浑似未闻。妮弗不情愿地说:“关于这一点我同意你说的有道理,可是……”

提莫打断了她,“没有什么可是的。你是怀疑我无中生有编造出这一切?没关系,我可以接受魔法测谎,证明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妮弗转过来看着艾基斯,“艾基斯大人,你的灵能可以看出这个人是否说谎么?”

艾基斯之前一直一言不发,此时开口说道。“是的……我可以看出来,他没有说谎。”贵族议员满心疑惑,提莫确实没有说谎。可是这么发展下去明显对珊瑚女巫不利,自己是该站在国王一边,还是?

提莫对艾基斯深深一鞠躬。“谢谢艾基斯大人证明我的清白。”他说。“现在我可以继续说下去了。我们在拉姆的朋友,地位高到足以和那个本尼迪克特交往。他受命从那个傲慢的拉姆王子的密室中盗走了这份协议,我们才得以看穿某些人的真面目。”

“任何怀疑这份协议真伪的人,都可以上前检视这上面的字迹和拉姆王子的画押。使用魔法探测它是否伪造也可以。”提莫咄咄逼人的看着珊瑚女巫。“沙蒂丽大人,你的魔法能证明这文件是伪造的么?”

“不能。”沙蒂丽停顿了一下,坦白的说。

王座厅内有一个刹那的停顿,紧接着是全场的骚动。妮弗和艾基斯难以置信的打量着珊瑚女巫,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既然如此,”看到珊瑚女巫自称无法断定文件为伪,提莫的信心更充足了,他斜瞄了一眼泰西安国王,继续说:“那么再看看另一个疑点……如果心灵术士穆哈迪真的问心无愧,那么为什么他要在沙漠里袭击我?”他手中的水晶又展现了另一段幻象,正是不久前发生在沙漠里的情形。

法图麦一箭正中提莫的胸膛,圣堂武士从蜥蜴上栽倒下来。确实是穆哈迪一方先开始攻击的,而提莫并没有动手。

“你们该如何解释这个?”看到沙蒂丽一派的议员无言以对,提莫满意的说。“难道提尔已经没有法律和公正了吗?!难道这中行为不该得到惩罚了吗?”

“安静。”一片嘈杂之中,是泰西安制止了提莫继续发言。“诸位大人,我想你们都已经看到这项指控了。我会给你们几天时间好好考虑,然后我们再做出决定。”

……

通过珊瑚女巫的转述,穆哈迪知道提莫几天前在执政会议上的慷慨陈词,也知道了自己面临的指控。“那份协议是伪造的,是泰西安或者他的手下炮制出来的。”他肯定的告诉沙蒂丽,担心对方会怀疑自己。“你可以对我用魔法测谎。”

“没那个必要。”珊瑚女巫摇摇头,回答心灵术士。“我相信你不可能和拉姆的王子勾结出卖提尔。”

“但那份协议?”穆哈迪说。“提莫手头的文件?”

“那份协议是真的。”珊瑚女巫说,“至少我的魔法认为它是真的。泰西安可能用了某种法术,抵抗其它类型的预言魔法,让它无法被证伪。”

心灵术士意识到问题大了。“所以?我们该怎么做?”

“我们以协助调查的理由才把你从牢里捞了出来。”据点的接头人插话说。“沙蒂丽大人作为城里最强大的法师。要求对你进行调查是十分合理的。即使泰西安也想不出借口拒绝。但若我们不能证明你和那份协议毫无关系的话,恐怕圣堂武士们会坚持对你处刑。”

“那是不可能发生的。”

“按照预定的计划,我会在执政会议上提出对泰西安的不信任动议。”沙蒂丽站起来接着说,此时她显得比平时更高。“这样一来,在动议审核期间,他就不能以国王职权再把你关起来。”

“听上去不错。”穆哈迪评价。“然后呢?”

“你有证据洗清对自己的指控么?”据点的接头人问穆哈迪。

“嗯……”心灵术士想了一下。“我在拉姆和本尼迪克特公然为敌,这点很多人都能证明。”

“没有用。”接头人摇摇头。“圣堂武士们大可宣称你是在伪装,除非你找到本尼迪克特本人来给你作证不然你反驳不了他们。”

沙蒂丽插话说。“恐怕即使我们找到有力的证据,泰西安这次也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他是国王的同时也是提尔军队的最高首领,是你军衔上的上级,完全可以要求军令审判。到时候他在安排自己的心腹圣堂武士充当法官,那么你还是非常危险。”

“唯一的方法,就是我们成功通过对泰西安的不信任议案,冻结他的国王职权,选出临时独裁官。然后我们给你一个贵族身份,这样即使泰西安要求对你进行军法审判,临时独裁官也可以提出比武审判,你就不会任由圣堂武士们鱼肉。”

“贵族头衔?”穆哈迪奇怪。“这也能弄来么?”

“交给我吧。”沙蒂丽碧蓝色的眼睛看了让人感到安心。“只要我们有办法通过动议,一切都好说。”

“这不成问题。”穆哈迪胸有成竹的说。“我在拉姆的时候,恰好发现了一个泰西安精心隐藏的秘密。”

“一个足以把他落下王位的秘密。”心灵术士嘴角微微上扬。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角。

夜色渐深,提尔却依然人声鼎沸。冒险者们醉闹喧哗,妓女们游荡拉客,商人们攀谈生意。一队队手执火把握着长矛的卫兵在街头来回巡逻,他们的长袍在脚边摩瑟。

加什身披一件不起眼的黄色亚麻长袍,脚踩粗制滥造的蜥蜴皮凉鞋,在一条小巷中穿行。小巷旁房屋的天台上,两个男人正在下棋对弈,一个仆人举着火把照明。

提尔保卫战后,穆哈迪的军衔被提升为参谋官,前小偷加什也水涨船高,被任命为冲锋队长。穆哈迪离开提尔期间,就由他继续带领心灵术士训练出的那一批士兵。

临走前,穆哈迪还交给加什一项任务,就是传播第一因的福音。这可把加什给为难坏了,他除了脑子比较灵活以外,只有偷东西擅长,要做这事实在有点强人所难。

不过好在心灵术士留下了一套完整的章程,加上那个叫白闪光的怪人曾经屡次施展医疗神迹。所以即使在穆哈迪离开后,还是有不少人宣布皈依,成为了第一因的信徒。

加什作为穆哈迪的副官,这段时间过得很不错,至少比他当小偷的时候过得好得多。只不过此刻他却兴致不高,因为他不得不带着两个心情急切的女人同行。

两个女人,一个精灵,一个心灵术士。两人都是穆哈迪大人的老婆……至少加什自己这么觉得。不过看到两人之间奇妙的氛围,加什可不敢这么称呼她们。

两人同样美丽脱俗,但是一个显得温柔娴熟,而另一个显得野性奔放。穆哈迪大人本人阴鸷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对女人好像也兴趣缺缺,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两个人都骗到手的。

有趣的是,两个人好像之前并没有意识到对方的存在。那个心灵术士还好说,只是低下头,抿了抿嘴。而当那个精灵女人得知穆哈迪大人有这么一个灵能同伴的时候,眼睛几乎要射出火焰来,奉命传讯的加什甚至生怕对方把自己当场劈了。

议员法赫德从沙蒂丽的人那里得知穆哈迪被救出来的消息,就通知加什去找这两个女儿,而他自己则先一步离开了。正因为如此,加什现在才不得不夹在两个女人中间,小心翼翼,不敢得罪她们中任何一个。

由于担心圣堂武士们捣乱,所以加什一行三人只能走不起眼的小路,偷偷前往守护者法师们的据点。

他们路过诸多大厅,巴扎和公共澡堂。提尔有好些宽敞的广场,广场中央有云游艺人表演互相抛掷火把和忧伤温和的歌。刀剑交鸣之声不时传来,时刻有人在送命。

鹅卵石道路连接着广场和广场,道路两旁立着空荡荡的绞刑架,每个转角处都有纪念雕像。好像雕像没了头,因为它们属于巫王时代的残暴官吏,但是夜色中,没有头的它们依然威风凛凛。

三人尽捡小路钻,路边的商店变得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寒酸,道旁的绞刑架很快消失了。再过了一会,他们脚下的路不再是鹅卵石路,而是变成了沙土路,接着是颜色像大便的坑洼路面。

颜色像大便,实际上也参杂了不少大便。就在他们走的路前面,一群家养的跳跳叽叽喳喳的捉虫子吃,好像一群地球上的母鸡一样。这些小型蜥蜴边走边拉出干燥的屎球来,一个表情灰败的老女人坐在路边,看着这群蜥蜴。光屁股的小孩尖叫着在巷子里乱窜,黄色的剃刀藤占领了房屋墙壁上的每道缝隙。

这就是阿塔斯的城市,它闻起来也像屎一样,如此浓烈熏人,又无处不在。还不只有大便的气味,还有十多个不同种族的体味——一些甜美的,一些粗旷的和一些腐朽衰败的味儿。这让法图麦对大城市的好感急速褪去,现在只剩下反感。

在城里待久了,她情绪很不好。经过一条狭窄的路口时,有两个骑毛驼的商人撞到了一起,彼此大骂起来,引起好多人围观。有个男孩大概觉得自己运气来了,竟试图趁此机会去扒法图麦的钱包。后者一拳打在男孩脸上,把他的鼻梁给打断了。

“我们还没到么?”法图麦第无数次发问了,她的人类话说的不太好,还带着浓重的口音。

“还有一小段路就到了,女士。”加什殷勤的回答。

“这话你说过了。”

“相信我,这次绝对是真的,就差一点点了,女士。我已经可以看到他们的房子了,女士。”加什解释。

“这话你也说过了!”

加什吓的一哆嗦,忙不迭的连声道歉,那模样猥琐极了。法图麦皱了皱眉头,看着他说,“你这样子看上去真傻,告诉我,**是只老鼠吗?”

“不知道唉,女士。”加什讨好的说。“现在想想,她说不定真的是。小眼睛,小个子,喜欢吃奶酪,说不定裙子下面还藏了尾巴——那我倒是没检查。”

法图麦哼了一声,“城里一直都这么臭么?还是说只有现在才是这样?”

“臭?”加什奇怪,用力吸了吸鼻子。“尸体的味道。”他恍然大悟的说。“这就是我为什么一直反对使用绞刑架处理犯人的原因,火刑好的多了。即使再坏的人,火烤一烤闻上去也会很香。”

法图麦翻了个白眼。心灵术士阿伊莎插嘴说道:“你只是还没有习惯大城市而已。大冒险家亦黑迷失曾在他的《诸国记》里写道,大城市不比乡间小村。它一天产生的垃圾就能超过一个镇子一年的总量。何况不同种族生活在一起,彼此都觉得对方有体味。你该多读些书,阿比阿德之女法图麦,它们能告诉你很多知识。”

“书是死的。”法图麦说。“死物会说话,这可不吉利。”她其实根本不认识几个字,但她不想让这个人类心灵术士知道。

阿伊莎耸耸肩。“那你就不该缠着穆哈迪,他也是个死物,心灵术士的心都是死的。”

“你的心也是死的么?阿廖沙?”女精灵拔出弯刀,冷笑着威胁“要不要我挖出它来看看?”

“阿伊莎,不是阿廖沙。”心灵术士回答,好像对对方的弯刀视若无睹。“你对穆哈迪的了解,远远没有我多。”

“我救了他,我在沙漠里救了他。”法图麦说。

“如果救了他,就意味着拥有了他。那么你为什么对我疑心重重?”

加什眼看气氛又变得古怪,连忙插话打破僵局。“大人心可没死。”他说。“恰恰相反,大人可活得好好的呐。有一次他带着士兵们训练,在沙漠里跑了十帕勒桑,脸不红,气不喘。要我说啊,他心脏强健的很。”

“而且。”加什说道。“大人布道的时候,舌灿莲,旁征博引。死物怎么能有这般本事?要我看,死人会走路会打架就够可怕了——我只见过一次。死人说话我可一次都没见过,而且我敢保证,它们说的话一定都很无聊。它的骨头为什么更白啊,我的虫子太少了啊……大人他绝不是死物。”

“说道布道。”阿伊莎问加什。“他在布什么道?我一直都不太了解。”

“唯一真神之道,第一因之道,救赎人的道,杰哈德之道。”加什说,嘴张的比平时小一些。“那可真是了不起的教诲啊……我从来没看到人这么心甘情愿的就把自己的金子交出来了,而且还满心感激,生怕我不去收。当小偷的时候,我咋就没遇到这帮蠢物。”

“那叫天课,笨蛋。是用来救济其他信士的。”法图麦说,天蝎部落里也有人皈依了唯一真神,所以她多少懂一点。“不管好你的舌头,远古诸神复活了也救不了你。”

“世上没有远古诸神,只有唯一真神。”加什啧啧嘴说。“不过我恰好就需要救助,不是么?我穷的叮当响。连我的女人都对我喊叫,快去给我弄金子来,不然我就对别的男人分开大腿。难道还要比我更惨的男人么?”

阿伊莎皱皱眉头。“我总觉得,穆哈迪的所作所为,背后另有原因。不过听说提尔城里很多人都加入了这个新兴宗教?”

“是有不少。”加什坦承。“老人孩子,男人女人。具体多少,我却没数。”

“有很多女人还是战争中产生的寡妇。”前小偷接着说。“大人曾吩咐过要善待这些勇士的遗孀,我们用水厂的收入和捐赠的金子购置了老旧的房屋来赡养她们。都是些生满蜘蛛网的破房子,老鼠泛滥成灾。寡妇们迁居进去以后,老鼠们被消灭了,寡妇们又泛滥成灾。现在我盼着老鼠回来。”

加什说的简单,当听的两个人却知道穆哈迪手创的这个教派,确实在传教上很有一手。不久前提尔里有好多神棍,各自宣传自己的偶像。现在这些人大都不见了,不是被驱逐,就是被吸收。

这就是知识背景不同带来的优势了,穆哈迪在地球上的大学里选学过一点神学,所以他在宣传信仰的时候,对付起其他那些布道者来显得游刃有余。

从哲学角度上讲,具体事物的概念出现时间要远早于抽象的概念。反映在人类的宗教历史上,就是最早出现的“神”,都是些自然现象神,比如火神,水神,山神等等。另外,这些神往往以动物或者半人半兽的形象示人,心理学上这说明人类早期对自然的畏惧和对自身力量的不信任。

但是随着哲学水平的提高,代表抽象概念的神也开始出现,比如正义之神,幸运之神,胜利之神等等。这些新的,完全人形的偶像开始被置于原始的自然神之上,取代了前者的地位。比如在两河,马尔杜克取代安纳姆。在远东,妈祖取代龙女。

就像零这个概念的产生在数学领域引发了一场革命一样,混沌这个概念也在哲学领域诱发了一场风暴。在世界上大部分地方,由于原始人是没法意识到混沌这个绝对抽象的概念的,所以传世神话都产生的比那些火神水神之类的自然神要晚。而诞生了创世神这个概念,就走出了一神论第一步。

即使不谈神学上的正确性,即使从哲学角度上来说,完全抽象化概念化的唯一真神就天然的胜过提尔那些神棍宣传的种种偶像。更别提穆哈迪有白闪光相助,而且还建立起了行之有效的组织结构,一环扣一环。

在这一过程之中,唯一难倒穆哈迪的,就是怎么处理沙里亚法的问题。

在提尔,地球上的分权概念还没确立,政府即是执法者,也是立法者,即当选手,又当裁判。这种状况,是穆哈迪所不喜的。但是地球和阿塔斯社会背景不同,如果在信士们中间推行沙里亚,很可能事与愿违。而且一个更大的怀疑,盘旋在穆哈迪心头,沙里亚就都是正确的么?

根据圣训的教导,公正来源于公平的判罚。不同的人只要犯下了同样的罪,不管他们的身份差异有多么悬殊,都该被处以相同的惩罚。基于这一条原则,在沙里亚法中,判例本身就具有法律效力。

同案同判,这本是地球上最基础的法学原则,任何法系都认可的准则。但地球从没有一条法律,像沙里亚法一样被不间断的执行了那么多年,也就没有遇到过那么多问题。如果人本身变了,苛求同样的惩罚是否有意义?

在四大哈里发时代,判罚一个男人为偷窃之罪砍手或者绞死,是合情合理的。但一千三百多年后,为了同样的罪行递出同样的审判,会被很大程度上视为残忍。在伟大的时间面前,似乎这一条基本的法学原则也失效了。

不是没有人质疑过,既然时代在变,为什么这些法规不能变?但是社会思潮的变化不是一个可以量化的指标,如果从同案同判的原则上退后一步,变成一定时间内,同样的案子同等判决,也不能解决问题。因为世界的发展是不均衡的,即使同一时代,有些地区的觉醒程度也还和几百年前差不多。

正是吸取地球上的教训,穆哈迪觉得自己有义务改善沙里亚,让它不会因为时间流逝而变得过时。

经过认真的思考,心灵术士决定采取马立克学派的理论,以公议作为另一条可行的法源,并准许废除旧法。穆哈迪希望这么做可以让自己的追随者享受到更长久的公正。

正是由于有一套完整的理论背景作为依靠,所以穆哈迪才能顺利的驱逐提尔城里的竞争者们,站稳了脚跟。

这些高深的内容,加什这样的人是不会懂的。他只知道跟着穆哈迪有前途,比当小偷强得多,所以大多数时候忠心耿耿。

等法图麦的耐心终于快要耗尽的时候,加什终于发话了。“我们到了,看,前面那座屋子就是。”

精灵女孩顺着他的手指向那边一望,果然看到了夜色中一座亮着火光的宅子。“那你还在等什么?走快点!”

“嗯,这个。”加什躲开了半步,防止对方伸手打他。“我觉得咱们还是走慢点的好。那可是法师们的房子啊,虽然是守护者,但法师就是法师。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布置了什么诅咒呢?沙蒂丽大人可能很高尚,但她的手下未必。我以前认识一个男人,他就是因为走过一个法师的门而神色不恭敬,被下了诅咒,从此变得又哑又瞎,最后半夜里叫人割去了脑袋咧。”

“蠢货,他要是变得又哑又瞎,你怎么能知道这个故事?”法图麦问。“这个故事一定是编造的,你胆敢骗我,想死不成?”

加什连忙躲在阿伊莎身后,“这个……我也是听来的,真的没有骗你啊!”

“我要割下你的舌头喂狗,狗不吃骗子的舌头,到时候我就可以知道你是不是骗我了。”

“城里没狗。”加什说,“况且小人还要服侍穆哈迪大人,没了舌头,我可就不能替他传播福音或者发号施令了。”

“他可以另找人,这座小偷之城里挤满了小偷,我打赌街头上至少可以找到一百打你这样的人。除了更能干。”

“更能干。”加什紧张的说。“但是穆哈迪大人会因此背上刻薄寡恩的污名,加什宁可活着也不愿让大人蒙受耻辱。”

“留着你只会为他赢得软弱好欺的名声。”

“有人来了。”阿伊莎说。

“什么?”精灵和加什一起住口,转过头看着她。

“法赫德。”心灵术士说。

精灵议员从那座宅子的门口踱步而出,向三人走来。从他的神色上,没人能看出来他心情如何。那副面具一样的微笑面孔把全部真实情感都深深的隐藏在了心底。

“妹妹。女士。你。”法赫德向三个人打招呼。“很高兴在这里看到你们。”

“法赫德大人。”阿伊莎说。加什说的是“我其实叫加什,不叫你。”而精灵一挑眉毛,说“你该亲自通知我,而不是派个人类代劳。怎么高贵的法赫德尊贵的迈不动他那双议员的腿了?是不是再过一段时间,你就要变成下跪民了?”

“我永远是部落的好汉子,你的忠实手下。”法赫德用一种打趣的口气说。“酋长大人。”

“你把我藏在妓院里!”

“水晶蜘蛛是一家高档的娱乐场所,致力于为这座城市里每一位财力良好的男女老少带来快乐,可不仅仅是一家妓院。”法赫德微笑着解释。“它属于我的一位朋友,也接待过我们共同的朋友穆哈迪。就我所知,这位美丽的阿伊莎小姐也在那里盘桓过一段时间,而且她可什么都没抱怨。”

“你拿我和她比较?”法图麦说。

“我可以在这里向你解释我没有,不过如果我这么做,咱们会在这门口空耗上个把沙漏时。而在这当口,加什和那位阿伊莎已经去看望穆哈迪了。”法赫德说。

精灵气冲冲的瞪了法赫德一眼,然后不理他,走入了那座宅子。

心灵术士看看法赫德,微微行了个礼。“从你的心情推断,他已经救出来了,而且没什么大恙。”

“没准他已经死了,而我正在幸灾乐祸呢。”法赫德说。“你凭什么确定我就会对穆哈迪获救感到高兴呢?”

“因为我是心灵术士,你不是。”

“好观点。”法赫德点点头,一边领着两人走一边说。“不过棘手的事还是有一大堆,泰西安派出了刺客,这表示这件事他不会善罢甘休。”

“你说错了,”阿伊莎坚定的指出。“不是泰西安不会善罢甘休。而是他派人刺杀穆哈迪,我们不会善罢甘休。”

“我发誓。”她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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