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无退路,后有追兵。四方旌旗密布,战鼓雷雷,尽是甲胄精良的中军精锐。毛腾身旁只剩了十来个绝望的残兵败将,被数百倍的氐人围在垓心。
“哈哈,毛公举,想不到还有你我并肩作战的时候。”恍惚中身边一人发出冷笑,毛腾转身一看竟是孟观,他此刻也丢盔弃甲狼狈不堪。毛腾混沌地望着四方,吼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观冷哼道:“怎么回事,你我的主人赵王禅位称帝,可是这些反贼杀也杀不尽!”

孟观挥起手中的御刀就砍向了敌人,不一会儿就被淹没在甲胄旌旗的海洋中,毛腾登时大吃一惊,自己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毛腾,受死吧!”

周围的军汉吼声震天,迷糊中看到地方中军高头大马的将军,正是张方。毛腾顿时大怒,猛地就抽出佩剑,可是张方却倏然就飘到了他的身边,抓起一个婴儿,大笑道:“毛腾附逆,当诛九族,张某先捏死他的孽种!”

“哇……”

毛腾猛地从睡梦中惊醒,长长地呼了口气,看到卫烁还在熟睡,也就没有言语,按定了心口,暗道:“赵王行事乖戾,日后必定篡位。齐王和成都王离我尚远,可河间王和张方视我如鲠在喉,必难容我。我若与之交兵,不论胜败,对关中都是一大劫难。可若是任凭宰割,河间王等人岂会饶我?难道真要这般自相残杀,坐等五胡乱华吗?”

贾疋轻狂不可重托,麴允宋配却都在郿县,杨茂搜也远在秦州,郁闷半晌,毛腾感叹此刻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心中暗道:“倘若赵王篡位,我真该如何是好?”

好不容易再次睡着,等到了清晨,毛腾刚刚走入政厅。就有散吏捧上敕令道:“使君,圣上敕令天下都督州牧入京,进爵一级。”

毛腾一愣,翻开敕令后登时头疼不已。朝廷要天下都督和州牧入京。全部进爵一级,却又没有说到底是要做什么事,十之*,是赵王要加九锡了,只是羞于公之于众罢了。

“恭喜使君,看来是要进爵阳武县侯了。”

散吏说毕躬身而出,毛腾揉了揉太阳穴,暗道:“赵王加九锡之事看似关系重大,毕竟还没有触及底线,自己也没有逃避的必要。”

毛腾猜的没错。果然是赵王准备加九锡了。赵王虽然得到了司马雅、路始、许超、闾和等一干宿卫军军吏和赖在洛阳不肯就藩的梁王司马肜、东平王司马楙、义阳王司马威、东海王司马越、琅琊王司马睿等人的支持,以为洛阳已然无人能反抗他的意愿。可对于出镇外藩的齐王司马冏、成都王司马颖、河间王司马颙却是始终放心不下。如若他们三人能乖乖赴京,赵王心口的一块石头也就落地了。

河间王司马颙接到敕令,亦是头疼不已,急忙招来李含、郅辅商议。李含劝道:“赵王如今势大。此行不可不去。即便是齐王和成都王只怕也要去的,此去洛阳,殿下切莫和其他藩王太过接近。”

河间王叹口气道:“只怕也是,齐王势力庞大,两代根植,他就是不去赵王也没有办法。成都王大字不识一个,故作无礼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他就是不去赵王也不会怀疑他有二心。单单就小王一个,不得不冒此大险。”

“殿下,如果齐王和成都王真的不去,只怕就说明他们根本就没有一点胆识了。日后若有变故,齐王和成都王便不可视为盟友了。”李含道。

河间王点了点头,说道:“世容先生这么一说。倒是一件好事,也让小王看看。齐王和成都王到底有没有跟小王为盟的资格。”

匐勒和天师道大师兄王弥骑着马,开始朝并州方向前行,匐勒看他只有一人,忍不住问道:“大师兄啊。你身上又没带钱,我们也没驮什么值钱的货物,凭什么问张伏利都要马啊?”

“你只管引路就行,骑快一点,一个胡人居然马术这么差劲,真是羞死你祖宗了。”王弥看着抱着马脖子似乎怕掉下来的匐勒,不禁轻蔑地道。

“嘿嘿,大师兄,你倒是挺会骑马啊。”

匐勒忽然探出丑陋的脑袋来呲牙一笑。王弥目不斜视地道:“我出身东海世家,祖父曾出镇辽东,骑马不过小儿之技,何足道哉。”

“那我们比试比试,看看谁骑的好。”

匐勒的话刚刚在王弥耳旁闪过,忽地就一溜烟朝一侧飞奔离去。王弥反应过来已经迟了,等调转马头去追赶,匐勒早已和他拉开了距离。

王弥眉头紧紧结成了疙瘩,暗想自己被这傻胡儿诓骗了两次,真正折煞了士人傲气,岂能容他,于是紧紧盯着匐勒的背影,追了上去。

匐勒早不跑晚不跑,偏偏选在这个时节跑也是有原因的,这里正是他给郭敬交付马匹的地点,这回虽然丢了马,毕竟是郭敬没有按时给张伏利都上贡所致,自己顶多挨一顿责罚而已。可要是有人追杀他,郭敬不会不保他。

“这姓王的假道人,倒是好猖狂。你当并州是洛阳那种有王法的所在,是你这种世家子能左右的地方?一个人想去张伏利都那里讨马,简直把自己当关飞张羽吕子龙了。”匐勒策马奔到谷口前方,搓手成哨状长啸一声,山谷树林内几声长啸呼应,霎时就窜出一小队衣衫褴褛的马贼来。

“大哥,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大哥,你咋连刀都没了。”

众马贼簇拥着匐勒,一口一个大哥,王弥远远勒马,不禁忖道:“这傻胡儿果然不简单,原来是个贼匪!”

其实王弥倒猜错了,这一队人看似是马贼,实则为郭敬的胡人僮仆,他们祖上多数都是匈奴人的仆从杂胡,后来被贩卖为晋人僮仆,虽然身份极其低贱,可是个个都有好身手,给郭敬料理着最危险的生意。

“大哥,你太傻了,你看那坏人还离得远啊。你怎么不等他追到谷口再喊我们出来,我们包围了他砍死他!”一个长得跟匐勒一样棕发碧眼满脸凶恶的胡人扛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刀,大喇喇地就吼道。

“去你娘的,我们事先又没商量好,等他过来你们早露陷了。况且这人本事挺大的,大哥我不是他的对手。”匐勒啐了他一句,不过他也警告大伙不可轻视王弥。

匐勒示意众胡不要妄动,策马上前远远地对王弥说道:“姓王的,这里是并州,南边是匈奴人的地盘,中间是乌丸人和我们这些杂种的地盘,北边是鲜卑人的地盘,这里可没有王法,我们兄弟九个要了你的命谁也不会管。我念你在洛阳搭救过我出城,就放你一条性命,你走吧,回山东去,别来并州了。”

王弥轻蔑地一笑,说道:“真是癞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气!并州到底是晋朝土地,你们胡人不论杂种纯种都是我晋人奴隶,也有胆子这样说话?”

“嘿嘿,王道人,我匐勒对你的步战功夫十分赞赏,下马打架我打不过你,可是骑马……哈哈哈哈,王道人,我匐勒替你着想,你还是回去吧。我们兄弟可是吃人肉的,尤其是看到你这种浑身都是疙瘩肉的壮汉,我们兄弟都馋得很呢。”匐勒对王弥也是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似乎真不想结果了他。

“大哥,跟他废话什么。马上作战谁能敌得过我们,看我收拾了他!”那扛着长刀的胡人忍不住一拍马就朝王弥冲了去。

“张曀仆!”

匐勒喊了一声,那胡人没有理他操起长刀径直冲去,匐勒也不是什么好汉,当下就道:“这姓王的是士族出身,身份高贵,一对一是对他不敬。支雄,赵鹿,你两个也去,这才对得起姓王的身份!”

王弥冷笑一声,也没有拔了剑鞘,一拍马平端着剑就掠向张曀仆。匐勒大喊一声:“张曀仆,最好别杀他!”随即嬉皮笑脸地朝其他观战的胡人说道:“叫他们装高贵,三个打一个教他吃个闷亏。”

“杀!”

张曀仆猛地一声嚎叫,匐勒一回头,张曀仆和王弥早已交马而过,张曀仆铡马草的长刀猛挥一下却扑了空,王弥也没有出手,两人就这样在惯性下背靠远离。赵鹿和支雄各自操起镐头和斧头,一左一右包围而来,王弥却从二人中间脱马跃出,支雄肿了半张脸就摔在了地上,王弥早已如鬼魅般稳稳坐在了支雄的马上。

王弥勒马转向,丢下了还在发呆的赵鹿,猛地就擎住带鞘的长剑,向匐勒冲刺而来!

“兄弟们一起上!”

匐勒接过旁边胡人手中的长矛,剩余的六人散开成半月状,齐刷刷地挺起各种稀奇古怪的农具和武器朝王弥排好了阵势。

“王弥,今天老子就告诉你,郝散、郝度元、张伏利都什么的老子都没看在眼里,别看老子白天是个奴隶,可是这并州的黑道上,老子就是一等一的大哥。今天让你见识下我们河东十八骑的厉害!”

匐勒终于拉下了傻乎乎的伪装,挺起长矛以一个端正的冲锋姿态就朝王弥胸口冲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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