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沆瀣一气也好,说是同气连枝也好。作为晋朝的统治阶层的高门士族在相互扶持帮助的方面总算是没有让毛腾失望。这一点上令毛腾想起了春秋时期的霸主齐桓公,除了“尊王攘夷”之外,他做的最成功的便是“兴灭国继绝世”,让那些被夷狄消灭的诸侯国复国。这种同阶层互相扶持的精神深得后世儒家的赞赏,这使得齐桓公在儒家的眼中远远超越了晋文公、楚庄王这些真正在军事上称霸中原的霸主。
在毛腾登闻鼓进言后,太原王氏、琅琊王氏、陈国何氏、河东裴氏、颍川荀氏等高门士族在朝的大臣纷纷附议,本来就在筹划汝南王丧事的皇室宗亲们也纷纷要求为两次变乱涉及的死者定性入葬。执掌朝政的中书监张华与宗室代表陇西王司马泰商议之后,终于有了结果。

十几天后。

汝南王司马亮被谥为汝南文成王,葬礼依照安平王司马孚(司马懿的弟弟)的规格执行,和他一起死掉的儿子屯骑校尉司马矩被追封为典军将军,谥号为汝南怀王,汝南王一位由司马矩之子司马?继承。卫?由于伐蜀立过大功,改封为大郡兰陵郡公,谥号为兰陵成公,增加采邑三千户,追赠假黄钺,反正都是死人了,假黄钺这种重器给也就给了,郡公的爵位则由那个贪睡的小孩卫?继承。东安王司马繇则被谥为东安哀王,而楚王司马玮则背上了大黑锅,被谥为楚隐王。“哀”尚算是中性偏带同情的谥号,而“隐”则是恶谥了。至于太傅杨骏,则彻底背上罪臣之名了。而那个胆大包天的荣晦,则被残酷地族诛了。

比较戏剧的是,陇西王司马泰也徙封大郡,改封为高密王。这比毛腾穿越前的历史上司马泰徙封高密要晚几天,不过这样琐碎的细节毛腾并不清楚了。而王浑的许诺也达成了,作为一个并不是高门士族出身的军士,毛腾竟然被司马泰招为尚书台五兵曹的尚书郎。从东汉开始,为了架空相权,尚书台的权力一步步提升,虽然到了晋朝时尚书台在朝位上还是低于传统的三公九卿,但明显中书监和尚书令已经成为了新制度下的实际宰相,尚书台也就成了行政的中枢,而尚书台的五兵曹发展到后世便成了大名鼎鼎的兵部。毛腾从一个宿卫军的低级军官,竟一下就成了“兵部”的文吏,占据了一个被刚入仕的高门子弟视为“清要”的职位,这让毛腾不得不佩服王浑的能力,同时也感觉到了晋朝人才选拔制度的混乱。

虽然五兵曹等同于后世的“兵部”,可是尚书台在晋朝仍然是权重但位不甚高,而尚书台的权力也主要集中在行政方面。所以吏部曹、田曹、度支曹、左民曹才是尚书台的核心。另外由于大将军、大司马、大都督、太尉这种自汉魏以来的最高军职的存在,以及北军中候对宿卫军的军权,使得殿中曹和五兵曹只是两个虚班子,只供那些世族子弟实习而已。而毛腾也并没有去尚书台述职,只是在拜会了太尉录尚书事(就是太尉兼管尚书台事务)高密王司马泰后,继续留在越骑营做着军司马,但是他的身份却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高密王司马泰的身体明显不如曾做过武将的王浑,一片病容。伺候在他身边的世子,便是在历史上大为有名的八王之乱的最后胜利者东海王司马越,然而他现在还没有被封为东海王,仍然只是高密王世子。司马越长着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如果不是他在历史上的大名,毛腾恐怕会真觉得他是个忠厚之人。最紧要的是他并没有王族颐指气使的恶劣气派,对毛腾这个小人物都恭敬有礼,不过毛腾也深知这个野心家日后的事迹,而他目前还并没有能快速崛起的希望,所以毛腾并没有刻意想跟他攀上关系,只是客套地奉陪了几句,这便回到家中。

“公举,是老哥看错了哈哈。想不到你能入尚书台为郎,真是不容易。”朱默迎面而来。毛腾道:“不过一个虚衔,朱兄见笑了。”

朱默笑道:“你还想要实权不成?哈哈。”两人正在说笑,看门的老仆忽然捧着一封书信上前道:“毛司马,京陵公的家人有信,说是兰陵公的旧府第已经在修缮之中,兰陵公和二公子已经入住,请卫小姐也回去。”

兰陵公,岂不是那个小瞌睡虫卫??毛腾忍不住一笑,取过书信道:“好了,我知道了。”

朱默笑道:“如今公举你也成了尚书郎,那卫小姐落难又蒙你救助,况且她又是卫家旁支,娶了她也不算高攀。”毛腾呵呵一笑,搪塞道:“人家毕竟是世家小姐,即便是旁支也是高门。我就不存这念想了。”

朱默嘿嘿笑道:“只怕是你玩腻了吧,不过也好。公举你前途不可限量,就算娶亲也得找个能做靠山的家族,卫家已经是不行了。”

朱默说的也没错,卫?虽然承袭了兰陵郡公的爵位,可是晋朝的公爵多如牛毛也不怎么值钱,族人中没有在中枢担任侍中、尚书等要职的,或者在外镇做刺史的已经算是日薄西山了。毛腾也记得,自己熟知的历史中,卫?早已没有任何印象,卫?也只是落了个美男子的名声而已,后世的卫家已经不再有卫?时的辉煌了。

这个看法竟然出奇地有了实际的验证,本来卫家府第重修后卫铄就回了去,多余的一句话都没有说。毛腾以为从此也难再见她了,不料半个月后,毛腾竟然接到了卫家大丧的请柬。这事本来也寻常,可不寻常之处就在于,毛腾见到了卫铄的父亲卫展,而且卫展对他过分热情的态度也有些教人难以揣度。

卫展大概四十岁开外,蓄着一撮修剪整齐的长髯,带着一顶略显古朴的长冠,有些像课本里屈原的模样。这在崇尚奢侈的晋朝还的确有些另类。卫?的葬礼由王浑与何邵两个老亲家一手包办,他这个在京城出仕的唯一卫家男人,反倒成了个打酱油的闲汉,坐在席间连连叹气,只是拉着毛腾一人到房内要与他喝酒。

“卫先生,酒多伤身,您还是少喝一些。”毛腾看他老脸通红,劝了一句。卫展叹口气小声说道:“毛司马,你与我卫家毫无瓜葛,却如此义气。反倒王浑何邵这些老儿一个个身居高位却无动于衷。我本来去河北有公干,听到噩耗就躲在了河东老家。老公爷生前曾多次抵触今上,今上和皇后又怎会放过他,唉……也是老公爷人太耿直了。”

毛腾忙道:“老公爷是国之柱石,朝廷也不会不闻不问的。现在又封了大郡兰陵,小公子又继承了爵位,老公爷也可以安息了。”

卫展摇摇头道:“老公爷可以安息了,我却苦了。本来我身无长技,只是喜好些诗文,仗着老公爷的面子在京城走动,如今他一死,我父女二人反倒成了依附小公爷的废物!唉,不瞒你说,卫家蒙难,江夏李家怕遭牵连,竟写书来要退掉茂猗和李矩的婚事。江夏李家不过赵郡李氏的旁支,原本在我卫家眼中都不是什么高门士族,只是我跟李矩的父亲交好这才应允了这门婚事,想不到如今……唉!”

毛腾听到这个消息,不禁心中暗喜,不动声色地道:“江夏李氏不过是个小家族,他们自然胆小。如果卫姑娘许给太原王氏或者河东裴氏的人,恐怕就不会这样了。”

卫展苦笑道:“太原王氏和河东裴氏的人,那是生来就能做驸马都尉的。我也只是卫家的旁支,再说卫家现在遭了这样的大难,唉……”

毛腾说道:“如今卫家恢复,小公爷又多了三千户的采邑,江夏李家也肯定会改主意吧。”卫展红着脸,连连摇头道:“哼,如此势利,我倒瞧不起他们了。我儿茂猗才色双全,即便嫁不了高门才俊,也当嫁给又担当的好男儿才是,岂是给那趋炎附势的小家族做媳妇的?”

卫展忽然看着毛腾,冷不丁问道:“毛司马,你可否婚配?”

毛腾心差点从嗓门里窜了出来,结结巴巴地道:“某自幼从军,至今还是独身。”

卫展点了点头,却并没有接过话头,毛腾略有些失望,只好说道:“初来洛阳,又立身不稳。也攀不上高门,暂且就这样吧。”

卫展摇头道:“什么高门不高门,你看贾皇后不就是寒门出身?鲁公贾谧不也是韩寿和贾午野合所生?高门士族哪有这般子弟。高门族大,可那只是为家族的利益联姻,没有政治野心的人可不在乎那一套。否则我又怎会和江夏李家那样的小家族立下婚约?”

毛腾趁机道:“可老先生你说,像我这样的兵家,不说高门了,寒门的小姐恐怕都不屑嫁于我呢。”

卫展摆摆手道:“你不是那兵家子了,你是宿卫的军官,又是五兵曹的郎官,前途不可限量。你难道不知道那石崇的父亲司徒石苞不就是个兵家子的出身?”

毛腾挠了挠鬓发,不好意思地笑道:“卫先生说笑了,我哪敢跟石老公爷比。”

“石苞三十多岁了还在长安贩铁,毛司马你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了这般作为,如何比不得?卫家蒙难,老夫身为郎中都无能为力,我儿茂猗还多蒙你搭救,你要是看得上我儿。不如我就把茂猗许给你吧。”卫展带着醉意这么说了一句,毛腾差点没激动地窜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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