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微亮时,楚天涯才与耶律余睹回了摘星楼。因为困乏,二人回房之后皆是倒头便睡。
比及天明,正在沉睡中的楚天涯被屋外的一阵喧哗声吵醒。刚刚睁眼,就看到王荀怒气冲冲的闯进屋来,看到楚天涯醒来,他便掩上门急急坐到了楚天涯床边,咬紧牙关的低声道:“兄弟,出人命了!”

“什么事?”楚天涯吃了一惊,坐了起来。

“昨天被耶律余睹那禽兽虐待的两个女子,其中有一个今天大清早死了!”王荀恨得浑身直发抖,拳头也握得骨骨作响,“原本她们自己还请郎中来治伤,但其中一名女子伤得太重,腑脏碎裂七孔流血,今日大清早不治而亡!现正那些女子们激愤不已正在吵闹说要报官,屋外戍卫的胜捷军士不予理睬也不许她们出门。那些个女真军士正在弹压,打伤了好几个了!”

“操!”楚天涯大骂一声翻身就要起来,却是扯动了胸口的伤势,顿时疼得直咧牙又瘫坐了下来。

再怎么说,现今也是太平世道。出了人命官司,毕竟是不小的事情。再说了,大宋的女子死于女真的将军之手,更是关乎两国邦交的大事!

“兄弟你别急!”王荀急忙来扶楚天涯让他慢慢坐起,下床穿衣服。又问道:“现在怎么办?”

楚天涯义愤填膺满腔怒火,恨不得现在就杀了耶律余睹,*申冤。但略一寻思后,他又冷静了下来——不可因为一时之冲动,而坏了大计啊!

“耶律余睹呢?”楚天涯问道。

“还在死睡!”王荀忿忿的道。

“走,我下去看看。”

二人便出了门,便看到楼下的厅堂里,围了好多的人。那群穿红戴绿的营妓聚在一起围作一圈,当中的地板上躺了一个女子,另一名女子正伏在她身上嘤嘤的哭泣。一群女真侍卫堵着门口,还亮出了刀来。

另有几人正拿着棍棒与皮鞭在对这群女子大声的喝斥、殴打。众女子居然也不退缩。虽受毒打却并不退散,还有几个胆大的女子像母鸡护幼崽一样的顶在前面,任凭棍棒皮鞭像雨点般的落下,她们也抵死不退,并在大声的据理力争,说要报官!

“他娘的,还敢打人!”王荀一看到这光景,顿时火大。一手撑在扶栏上纵身就跳了下来。宛如神兵天降般落在了厅堂之中,他腰间的佩刀也出了鞘,大声吼道:“住手!!”

众军士先是被骇了一下,马上又恼羞成怒的一起围了上来,弯刀齐举将王荀围在了核心,叽里呱啦的大声吼叫,显然不是在说什么好话。

王荀浑然无惧怒不可遏,雷声巨吼道:“你们这般草贼,实在是欺人太甚!杀人害命之后还敢如此嚣张跋扈,真以为我大宋子民好欺负!——今日我便拼了这条性命,也要为她们讨个公道!有种的上来较量,爷爷一人赏你个透明窟窿!”

众女子顿时如同撞着了救星,纷纷哭求道:“将军为我们做主!他们打死了小艾,还不让发丧、不许报官!这是哪处的王法道理?”

楚天涯站在楼上的围栏边看了一会儿,心中虽是澎湃万千,但依旧面沉如水。转身走到耶律余睹的房前,那两名女真卫士依旧在此站岗。原本楚天涯还想让他们通报一下叫耶律余睹起床,后来索性径直上前,自己拍起了门来。

两名女真军士居然没有一点反应,全把楚天涯当作了透明的。可见昨天一事后,他们已然学乖了一些,仿佛是知道,这个大宋的小校,似乎并不太好惹。

拍了几下门耶律余睹仍是未醒。楚天涯恼火了,如法炮制一脚又将那大门给踢开了,直接闯进了耶律余睹的卧房里。

那两个军士愣愣的看了一眼,同时骂道:“娘的,刚修好,又踢了!”

耶律余睹正独自一人在酣酣大睡,冷不防的被惊醒。正待发怒,看到楚天涯迎面闯了进来,他不由得惊坐起来:“什么事?”

“昨天被你殴打的两个女子,其中一个早上暴死了。”楚天涯不惊不怒平声静气道,“她的死激起了众愤,现在下面正在吵闹。众女子要发丧报官,女真军士不许。王荀和他们起了冲突,眼看就要血溅摘星楼。你不管?”

“哦,我当是什么大事!”耶律余睹反而是放松下来,扯了伸起懒腰扯个大大的哈欠,慢条斯礼道,“赔点银子,把人安葬了吧!”

“没这么简单。”楚天涯的脸色阴沉了几分,咬牙低声道,“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你闹出了人命。别的不说,官府必然插手追查命案。虽然童贯可以插手干涉将大事化小,但要是你不给出一个合理的、服众的交待,万一激起民愤被群起而攻之,会坏了我们的大事!”

耶律余睹不屑的冷笑,“南人一向怯懦胆小么,会敢如此造次?不就是弄死了一个贱婢么,多大个事。”

“那既然这样,我言尽如此。听或者不听,都随你。”楚天涯也就不再废话,冷冷的看着耶律余睹说道,“大事当前,任何细小的环节疏漏都会是致命的!他日若是事泄败露,我看你叫悔不迭!”

“你还真是小题大做。”耶律余睹无奈的摇了摇头,转眼看着楚天涯,“那你说,该怎么办吧?难不成还要本将为她抵命?”

楚天涯狠咽了一口怨气,强作镇定的道:“为免事情闹大,第一你要亲自赔罪,第二要重金赔偿,第三要弄几个替死鬼去官府帮你顶黑锅!”

“还要亲自赔罪?”耶律余睹不由得咧了咧牙。

言下之意,他对第二第三条倒是不反对。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韩信况受胯下之语,贵使不过是赔上几句不是,难不成还伤筋动骨了?”楚天涯说道。

“好吧、好吧,就依你!”耶律余睹苦笑的爬起身来,慢吞吞的穿衣服,随手指了一下床边的柜子说道,“那里面有大把的金银,要赔多少,你拿吧!”

楚天涯也就不客气,翻开那柜子将里面的一个红漆箱子整个都提了出来。

“喂,喂喂!”耶律余睹有点哭笑不得了,“这些都够买几百头牛了!一个贱婢,值这么多钱吗?”

“我还嫌少呢!”楚天涯没好气的道,“要是不把这些在场的女子全都安抚收买下来,只需一人跑到外面叫嚣,都难保激起民愤!为成大事,区区金银身外之物你都舍不得吗?”

“算了,拿去吧!”耶律余睹苦笑的直摇头,“反正这些也是童贯那厮白送的,我倒也不心疼。改日我等立下奇功飞黄腾达了,还何用担心赚不回这区区钱财呢?”

“可不就是了。”楚天涯抱起了那个盒子,还真的挺沉!

“走吧,咱们下去把这件事情给平息了。”耶律余睹仍在扯着哈欠,“完事了我得回来继续睡觉——真烦人!”

二人便出了房间来,楼下吵得更凶了。眼看着王荀就要和那些个女真军士动手打起来。楼外护卫的五百胜捷军军士,居然全在装死一个也没有进来管事。

楚天涯一阵心冷!——那些个吃着国家俸禄的兵老爷,还不如这些贱籍的营妓仗义勇烈!

“吵什么!”耶律余睹大吼了一声,众女真军士这才收起了兵器,退后一圈。

众人一看,耶律余睹与楚天涯一同从楼上下来了,心知处理问题的主角来了,也就不再吵闹。静看他们做何处理。

二人走到了楼下,众女子散开一条道儿,让他们走到了女尸旁。

楚天涯看了那女尸一眼,的确是昨天被他救出来的其中一人。另外伏在尸旁哭泣的,便是那个个子较高一点、与他谢恩答话的。

“啧啧,真可怜啊!”耶律余睹装腔作势的摇头叹息,还抱起拳来对众女子道,“真是对不住了,我昨日饮酒太多失了本性,失手误伤了这位姑娘。哪知她……竟会这样呢?”

伏地哭泣的女子蹭的就跳了起来,哭声不绝的指着耶律余睹大骂道:“你这禽兽,哪里是失手误伤,分明就是要把我们往死里打!……我妹妹才不过十七岁,胆子小身子弱,哪里受得住你这番恫吓与毒打,今晨便暴死了!你赔我妹妹命来!”

说罢,她像是疯了一样就冲向耶律余睹!

近旁的一名女真军士顿时拔刀上前,举刀就要朝那女子砍下!

楚天涯便站在耶律余睹身边,情急之下既来不及拔刀也来不及阻止,扔了箱子伸手就抓住了那军士的刀锋!

哗啦啦!

箱子掉到了地上,满地的金银乱滚。楚天涯双手抓住了那弯刀的刀锋,顿时鲜血长流!

众人都吃了一惊,发出一片惊哗之声!

“再敢造次,你会死得很难看!”楚天涯拧眉厉喝!

那军士惶然愣住,耶律余睹双眉紧锁的摆手,“还不将你的刀收起来?蠢货!”

要冲上来发难的女子也认出了楚天涯,便是昨天救她之人,这时双膝就跪倒下来,“请大官人为我等做主!”

众女子见状,全都清一色的跪倒在地,“请大官人为我等做主!”

“啧啧,英雄救美啊!”耶律余睹摸着下巴笑了起来,“楚天涯,你一下赢得了三十个女人的芳心呢!”

“人命关天,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楚天涯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受了两条刀剑。虽不深,但血流不止。王荀急忙上前来,撕了一块自己的衣襟替他包扎上了。

“那你就替她们做主吧!该怎么办的,就怎么办!”耶律余睹无所谓的冷冷一笑,双手剪背的就朝楼上走,“我已经赔过罪了,还待将我怎样?剩下的事情我不管了,休得再来吵我!”

众人无不恨得咬牙切齿!

“兄弟你说,现在怎么办吧?”王荀也是忍着一团怒火,问道。

楚天涯先将跪在面前的那女子扶起,又对其他人道:“你们都起来吧!若是愿意让我做主,就听我分派如何?”

“好,大官人你请说!”众女子皆道。

楚天涯便道:“杀人偿命,自古皆然。但耶律将军是失手误伤,而且他也道歉并赔偿了。这些金银,就是给她的丧葬费。若有富余,便拿来给诸位赎身,脱离贱籍从良归家去。”

“大官人,我等不服!”众女子叫嚷起来,“杀了人,便是如此轻描淡写的便囫囵了过去。抬头三尺有神明,小妹冤屈不雪,如何服众?我等知道他是女真使者,但也不能如此枉杀我大宋子民啊!——难不成我大宋的官府军队,就只会在我等子民百姓面前耀武扬威,却丝毫不敢冒犯女真人?!”

一席话,正是刺中了楚天涯与王荀的心中痛处。

有几个听得懂汉话的女真军士,却是放声的大笑起来。耶律余睹站在楼上看好戏,这时也拍着栏竿哈哈的大笑。

楚天涯的拳头握得骨骨作响,刚刚包扎的伤口又崩开了,鲜血长流!

“王大哥,你去叫人,将那几个笑得最猖狂的女真军士,全都抓起来!”楚天涯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交由法办,为死者伸冤!若有反抗,砍死再说!天大的罪,都由我楚天涯顶了!”

王荀一听就来了劲,但又有疑虑,“耶律余睹那处?……”

“这你别管!”楚天涯厉喝道,“我言既出,自有道理!”

“好,我这就去!”王荀大喝了一声,抬手指着那些个女真军士,“叫尔猖狂,等死吧!”

“你是什么东西,敢抓我们?”众军士不由得既惊且怒,便一拥而上朝楚天涯冲了过来。

众女子当中有人叫了一声——“护着大官人,跟他们拼了”!

这一群柔弱又卑贱的女子全都怒发冲冠,人人伸出双臂靠紧在一起,居然在楚天涯身边围起了人墙!

女真军士不由得一下怔住了,全都举着刀在人墙面前停了下来。楼上的耶律余睹脸上的笑容也是瞬间凝固,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楚天涯的心中,顿如惊涛骇浪、感慨万千!

谁说南人就真的怯懦好欺?

官家是荒唐,朝廷是腐败,军队是堕落,但我们的百姓不怯懦——妓子尚且好勇,妓子尚且有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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