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意骑着两轮摩托车飞驰在仝铁路上,红江来的电话,胡骄的母亲救人心切,深受重伤,已经发了几道病危通知书。
乡政府没有谁知道胡骄此时的具体地点,开车找,不现实,现在施工队全部进场,很多地方已经封路,只有两轮摩托车还能勉强通行。

离开铁树乡政府十四公里,终于找到了胡乡长。

此时的胡骄戴着一顶红色的安全帽,瘦高的身形,在工人间来回晃动,手里捧着大饭缸,跟人边说边笑,不时指着路旁的树林解说,尽量让施工队引起重视,不要乱砍乱伐,必须按照指定的面积施工。

秦意乍看到胡骄,心里更急,此时已经下午五点。

停下摩托车,秦意高声叫唤,“胡乡长!胡乡长!”

胡骄回头,冲他摇摇手,继续跟工人们聊天。

秦意急得跳脚,只好跳下车,快步跑到胡骄身边,一把拉住胡骄,“快走吧,有急事哩!”

胡骄迷迷糊糊地踉跄几步,使劲甩掉秦意,“哎,哎,天上下刀子了?你把话说完啊。”

秦意凑到他耳边,“红江急电,你妈妈重伤住院,已经下了好几道病危!快走吧,县委的车在大路口等着。”

胡骄脸色剧变,母亲出事?

他不相信!不能相信!不敢相信!怎么可能重伤呢?这话从何说起?

失魂的状态下,生生被秦意按在后座,一轰油门,飞快离去。

胡骄这时还戴着红色的安全帽,后边传来工人阵阵惊诧的声音,还有轰笑。

过了好几分钟,胡骄才回过神来,“秦意,有没有说,我妈是怎么受伤的?”

迎着风,秦意使劲吼,“好像是救一个学生。”

这下胡骄不得不信!

知母莫若子。如果说其他什么事,他可能半信半疑,但是,救学生的话,母亲绝对不会后退半步。

他现在忧急的是,母亲有没有生命危险?能不能挺过来?伤情到底如何?

等到大路口时,铁向前坐在前一辆越野车里冲胡骄招手,后者慌乱地跑下摩托,秦意追上去,一把取掉他头上的安全帽。

上车后,胡骄仿佛很累,不停喘气,“铁叔,情、情况如何了?”

铁向前声音很镇定,“没事,省军区医院的脑外科专家亲自动手,现在还在手术中,你爸也在医院里。放心吧,你妈妈是好人,不会发生意外。”

随后铁向前开始跟胡骄介绍情况,这次事件不仅震惊了红江市,还牵动了省委。

省委书记常爱军得到消息,十分震怒,通缉犯回老家,公安的消息还不如黑社会?指示省公安厅派出专案组,协助红江警方展开严厉打击黑恶势力的行动。并准备做好李爱菊老师的转院安置工作,务必用最好的医疗设备,最好的专家,全力抢救李爱菊老师。

当天晚上,得知李爱菊暂时脱离生命危险,胡建国休克。

常书记连夜召开省委办公会,常书记指示宣传部,尽快落实材料拿出宣传方案,同时建议授予李爱菊同志南诏省“优秀**员”、“优秀模范教师”称号,进行全面报道,并号召全省各行各业向李爱菊老师学习。

胡骄赶到红江人民医院时,手术刚刚完成,得知父亲胡建国正处于休克中,胡骄如坠冰窟,六神无主。

先去看爸爸,还是先看妈妈?

胡建国的秘书钱德忠替他解决了难题,“市长在院长休息室,李老师的手术室就在隔壁,那里装有单面镜。”

胡骄形似梦游般跟着钱德忠进入医院,铁向前深感无奈,他能理解胡骄此时的心情。

站在胡骄的角度,刚刚经历过一番仕途风波,差点被人一撸到底,虽然最终保住了乡长职务。

可说到底还是因为胡建国,因为李明勇,如果不是有这两棵大树,胡骄就算不丢官,也得记过处分。

现在父母双亲,同时倒下,身为人子的胡骄,此情何堪?此怒怨谁?此恨无解!

听着父亲平稳的呼吸,以及面容上刀刻般的皱纹,特别是眉心深锁的“川”字,透出浓浓的疲惫和深重的忧伤。

再转朝单向玻璃,一头青丝剃光,戴着头套,身穿病服,双目紧闭的母亲,胡骄犹如走失的孩子,找不到爸爸,找不到妈妈。

可父母都在身边,看着他们,静静地躺在雪白的病床上,打着点滴,胡骄先走到父亲身旁,弯下瘦高的身子,紧紧地握住爸爸的手,“爸,我是骄骄……”

话未断,哽咽起,欲语泪先流。

胡建国感受到了儿子的温暖和孺慕,那浓于水的血脉亲情,从他冰冷的手掌里传递,颤颤眼皮,胡骄急忙止住哽咽,“爸,爸,是我!胡骄,你醒了?”

胡建国费力地睁开眼,过了好几秒钟才完全清醒过来,看着胡骄泛红的泪眼,胡建国笑了,“儿子……你妈……”

边说边挣扎,这才想起妻子的伤情。

胡娇按住父亲,“爸,手术成功了,妈妈没有生命危险!你安心休养,一切都有我。”

胡建国长出口气,脸上少见地透出温润的笑意,伸出手,抚摸儿子的下巴,“有胡茬子,工作很累吧?”

胡骄紧紧地抿着嘴唇,摇摇头。

此时的胡建国有了儿子做依靠,他要给儿子力量,要做儿子的榜样,不能再轻易倒下去,这个家,他是家长。

而胡骄此时也有了父亲的力量,他已经长大,父母年老了,他们需要他的照顾,不能再让父母担心,这个家,他要帮着撑起来。

父子俩人相互对视,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慰藉、希望、温暖和力量。

可是泪水呵,却怎么也止不住,因为他们还有一个最爱的人,此时身受重伤。

胡建国不愿在儿子面前落泪,挣扎起来,秘书钱德忠扶着药水瓶站在他身后,胡骄陪着他,站在单向镜后边。

静静地看着李爱菊。

那是妻子,最爱的人,一生的伴侣。

那是妈妈,最爱的人,一生的老师。

专家进来,身后跟着院长,还有红江市委书记毛永成,“建国,身体要不要紧?”

听到毛书记的问话,胡建国苍白的脸上泛起微笑,“没事。忧急攻心,有些撑不住,现在没问题了。这位是刘教授吗?”

刘教授上前,握住胡建国没打吊针的手,“现在病人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详细病情,需要进一步诊断,我的建议是,迁到省军区医院,进行后续检查治疗,那儿的环境和设备要好一些。”

胡建国点点头,看向胡骄,嘴里却开始发问,“她什么时候会醒?”

听到问话,刚刚进入房间的人,脸色突然间变得无比怪异,包括毛永成。

刘教授沉吟几秒钟,咬咬牙说,“暂时醒不过来。这个,人的大脑是最复杂的,遍布神经和毛细血管,而人的意识受到大脑控制,病人现在的情况……”

胡建国沉声问:“脑死亡?”

刘教授摇摇头,“很复杂,暂时不属于脑死亡,这儿的条件不好,我只能根据经验判断,病人现在的状况属于中度脑……昏迷。”

胡建国闭上眼睛,嘴里念白,“也就是说,醒过来,也有后严重的后遗症,醒不过来,就是……植物人?”

他平时没少在李爱菊的感召下学习医疗知识,像植物人这类奇难杂症,李爱菊更要拿来考考他。

刘教授苦笑,“你形容得……很准确!手术时间这么长,在大部分时间,我是在跟一颗米粒大小的凝血搏斗,如果是碎骨,或者基它角质的异物,我都可以轻松完成。偏偏凝血在大脑中属于软体,而且,我担心拖延时间过长,发生更大的意外,所以……”

胡建国再次紧握刘教授的双手,“不,非常感谢您!您能保住爱菊的性命,对我,以及我的儿子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情。所以您不用自责。”

刘教授脸上透出轻松的表情,他确实尽力了,长达五个多小时的手术,以他现在的体力来说,已经到了顶点。

“建国,我已经跟省委常书记做过汇报,他指示,务必全力抢救李老师,刚刚军委和政委也打来电话,今晚十一点,由刘教授等一行看护,搭乘直升飞机前往省军区医院。你对此有什么意见?”毛永成显得语重心长。

胡建国点点头,“谢谢永成书记!谢谢省委和市委的同志们,感谢组织上对爱菊的爱护和关怀。我没有意见,只是,现在市政府的工作要暂时交由红兵同志负责。”

毛永成点点头,“应该的,政府的工作有红兵在,你尽管放心。那你和胡骄休息一晚,明天再去南湖?”

胡建国摇头拒绝,“不了,我和骄骄今晚就去。不论情况如何,五天后,我回来坚守岗位。”

毛永成咬紧牙,拍拍胡建国的肩头,这位市长能力强,善于沟通协调,善于调动干部的积极性,来红江不过半年,已经把政府一块的工作打理得井井有条。跟他配合也十分默契,对于组织人事,党建作风等工作,从来不会擅自作主,明确表态向他这位书记看齐。

地方干部,很难得像这样将相和的,毛永成很珍惜这位搭挡。

医院空地上的红五中学生,已经在校长和各位老师家长的劝说下离开,当然,李老师脱离生命危险的消息起了很大作用。

看着时灭时亮的白烛光,毛永成陪同胡建国发出感叹,“我们这些人民公仆,应该感到羞愧啊,爱菊同志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员、最高尚的、最无私的、最杰出的人民教师。”

第二天,省报专题新闻报到标题引用了红五中学生们的烛光图,“妈妈,醒醒!”成为当天省报最醒目的标题。

文章一开始即引用了毛永成的这段话,而后笔锋一转,开始介绍李爱菊的生平,从她跟随丈夫调到红五中,主动担任该校的最差班班主任,不到半年时间,把该班全体学生成绩拉上前列。

其中特别以马劲(马孝武化名)为例子,重点描写李爱菊爱护学生、关心学生,以及不畏歹徒,挺身而出,舍己救人的先进事迹,文章还介绍,李老师因脑部受伤过重,至今昏迷不醒。

全文以救人为主,辅以李爱菊老师历年来所取得的成绩。最后文章报导,省委授予李爱菊老师“优秀**员”、“优秀模范教师”称号,并号召全省各行各业,学习李爱菊献身教育,舍己救人、为人民服务的崇高品德。

热情似火的宣传,在盛夏的南诏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关于李爱菊老师的报道随处可见,整个南诏,短短三天,李爱菊这个名字已经家喻户晓。

电视台、广播台、报纸、杂志,各类党刊都以大量的内容宣传介绍李爱菊老师的先进事迹。全省各行各业更是以各种形式组织干部职工学习。

外面的宣传,对于胡建国父子来说,犹如雪花飘过,在关注李爱菊病情的眼神中,不留下片刻痕迹。

他们只在乎妻子和母亲的生死,不要这样不死不活,长期拖下去,不仅病人本身健康受损,他们父子也要跟着受到极大的折磨。

他们家的保姆已经被送到医院,这两天正在护士长的指导下,学习专业的医护。

刘教授希望他们做到长期打算。

也就是说,有可能马上醒,有可能一辈子不醒。有可能几天醒,也有可能几年、十几年、几十年才会醒。

短短三天,胡建国的双鬓斑白,眼袋突出,眼睛开始出现昏黄的暗淡,胡骄每天陪着爸爸妈妈,他不能让父亲再这样下去。

在李明勇的劝说下,胡骄的保证下,胡建国第五天离开军区医院。

休息室中,胡骄在李鹃怀里,沉沉睡去。

针对马孝武的处理,红江市公安局有点为难,以目前收集到的证据看,马孝武确实参与了斗殴,但他施暴的对象是在逃罪犯,而且那两人并没有受到严重伤害。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他是市长夫人冒死救下的学生。

这事,最后送呈到了市委书记毛永成面前,仔细看完报告,既然马孝武没有构成犯罪,那就成全李爱菊老师的一番义举,好人做到底,马上释放。

马孝武回到了学校,他以为全班同学都会憎恨他、讨厌他、责怪他。可他还是回到了学校,不论怎么说,这是李老师所在的学校,只要李老师还是这儿的副校长,他就是这里的学生。

当他走进教室的时候,迎接他的是……

掌声!!!

欢迎勇斗歹徒的英雄!

这是怎么回事?看着后面板报上的一行大字,马孝武呆呆地站在门口。

我怎么成了勇斗歹徒的英雄?我算什么英雄?我他妈算什么狗屁英雄!

我害得老师重伤不醒,害得老师差点送命,害得……妈妈受到这么大的苦难……

马孝武疯了一样地冲过去,用手使劲地抹,使劲抹。

全班的同学都看着他,没有一人阻止。

马孝武两只手生生擦破皮,他嘴里呜呜叫着,眼里的泪转来转去,就是不掉下来。

班长吴青高声喊道:“我们知道你是报仇!但是我们不怪你!”

马孝武停下手,呆呆地站着,他们知道?

又有人说,“我们不怪你,李老师说,我们八班是一个整体,大家都是兄弟姐妹,都是她的好孩子!我们不怪你!”

马孝武终于明白“字字诛心”这句话的意思。

他无声地哭着,额头一下下碰撞黑板,嘴里嘶哑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有人喊:“你与其花时间自责,不如加倍努力学习!用最优异的成绩回报李老师!当你拿到大学通知书的时候,李老师一定会非常高兴!”

马孝武转过头来,看着全班同学,这些他曾经以为是帮傻小子,土老冒,白痴女的同学,个个都坚定地看着他,替他打气。

“对!我们就要这样做!李老师一定会非常高兴!”

马孝武紧握双拳,他的全身再次焕发出一种新的、更大的力量,这跟砍人打架时的气势不同,但更让人热血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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